时光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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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在镇上度过的时间不长,却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叫楚言,不过我更愿意叫她小茄子,因为自从发现她的辫子膨胀的像根茄子,就再也无法将这个念头从我脑子里抹除。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她说茄子是用来吃的,变成别人盘中的佳肴,自己可不接受不了。还好那个年代清宫剧尚不流行,不然她又会多一个厌恶的理由。



    在她成为茄子的第二天,张薇家的打鸣鸡第一次感到了耻辱,它竟然因为迷恋的看着一个小女孩忘了自己的职责,所以到了中午,它毅然决然投入到了餐桌上。楚言告诉睡眼惺忪的我,不想再让奶奶给自己扎辫子,她不要当茄子。我差点就接受了她的理由,不过必须承认,她披散刘海的模样比扎成根麻绳好看多了。



    我从张薇的眼神里猜的出,她讨厌茄子,于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就显得合情合理。她故意将洗脸水泼向门前的空地,溅起的泥浆们哼着欢快的小曲,纷纷扑向楚言的红皮鞋。楚言委屈而迷惑,她木讷的站在原地,将视线从我移向张薇,最后仰起头盯着眼前的三层小楼房。或许她在心里,已经把住在这栋楼里的人通通划入了怪人的行列,尤其是墙外还挂着一个短裤衩的中年男子。那是我爸,没猜错的话,他正准备从二楼母泰迪的巢穴翻回我们的卧室。



    我突然发觉自己能够理解她,甚至认同她,我居然与一屋子的怪人生活了一星期。女儿是忍者大师,母亲已经修炼成精,父亲只会装疯卖傻爬水管,他们才该是一家人。



    不知为何,我突然萌发起了一丝叛逆的冲动,我抓住楚言的手,顾不上自己也只穿着一条短裤衩,开始往碉楼的方向跑去,当时的我只有一个念想,不能让她再被欺负,这是我作为男人的尊严。至于为什么要朝碉楼的方向,不好意思,我的脑子已经分配不出运算能力供我细想,好在那一片还算熟悉,大清早也不会有太多人。



    碉楼下的英烈祠前站着一位手握竹扫帚的农妇,年过半百,或许是身体抱恙,大夏天,却穿着厚实的土布衣服。她看到有人经过,即刻停下工作,好让扬起的尘土能够稍微消停。老人的举动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夏天的暖意,更让我意外的是,她在打量我们几眼后,立起足有祠堂大门那么高的扫帚,对着楚言说道,“你是楚家的姑娘?你奶奶正找你呢,赶紧回去。”



    “她是楚言的邻居还是亲戚?”我琢磨着,“遇到熟人也好,可以送她回去。”冷静下来的我顾不上心里的一丁点失落,准备对楚言重复老妇的话。不过,楚言却出乎意料的“哼”了一声,拉住我开始跑,她在向全世界表达,她不要扎辫子。



    我先提前自我检讨,如果因为我突发奇想取的名字带给她伴随终生的阴影,那我真是罪大恶极。



    这次我们翻越土包,迈过水沟,朝着人烟更加稀少的田地前进。小声提一句,我高估了自己小脑的平衡功能。在一处狭窄的田埂,为躲避一头壮硕的耕牛,我整个人掉进了已经挂满稻穗的水田里。满身泥浆算不得什么,这只是成为一名英雄的必要考验,只要找到一处清凉的溪水,我又能够光彩照人。不过糟糕的是,当我费力把左脚从烂泥里拔出之后,我发现鞋子不翼而飞了。那是妈妈买给我的新凉鞋,绿色塑料款,鞋面上还印有一朵花。没什么可笑的,穿过的人都知道,这类鞋不分男女。



    我就这样晃着被泥土完全包裹的脚丫,走在前面,如果不留意,根本察觉不到我其实光着一只脚。后来当我读到爱因斯坦与波尔关于量子纠缠的争论时,情不自禁想起我的凉鞋,当其中一只正随着我的脚掌有规律的摆动时,远在地平线下的另一只,是否也在做着相反的运动?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泥土里的草根和石子,天生就是脚掌的死敌。我们在一片茂密的林盘停下,按经验来看,这种地方通常会有那么一两座压着纸钱的坟墓。想到这里,我感到头皮发紧,毛骨悚然。



    小茄子也露出焦急的神色,不过她倒不是惧怕突然出现的鬼魂,她小声告诉我她有不得不解决的生理需求。在要求我闭上眼,背过身,两手撑地以示清白的同时,她又向树丛深入了不少。年纪不大的她,对私人空间的标准却大的惊人。



    然而,忧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我追寻着她的哭叫声飞奔过去,看到的景象却有些让人啼笑皆非。她四脚朝天躺在一个土坑里,估计她把土坑当作了农村田地里随处可见的粪池,于是在她靠近方便时,不知什么原由,竟然滑了下去。幸好土坑底部是层厚厚的软泥,才让她不至于受伤,更幸运的是,它不是真的粪池。



    如何把她救上来倒成了一个难题。地表塌陷形成的土坑,足足两米来深,对于几岁的小孩来说,无异于登月。我想了很多办法,用手不太可能,就算够着了,我也没有着力点将她拉上来。尝试递给她一根长树枝,也不管用,我俩力气都太小,没办法抓稳。最后,我只好安慰她让她先待着,我去叫人帮忙。她的反应却更加强烈,她用哭声表示,宁愿上不来,也不要一个人。她说土坑里有两道黑影,如果只剩她一人了,就会把她吃掉。这是什么理论?



    我咬咬牙,只能再当一次英雄。我反身趴在土坑口,十指掐住泥里的草根,慢慢滑下去。我拍了拍茄子,蹲下身,示意她踩在我肩膀爬上去。我的想法很简单,她爬上去叫人,我反正不怕一个人,应该不怕……吧。



    登月计划再一次失败,我忘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这下可好,再也不用怕一个人。也许将来有一天,某人读到我自传中的这一段,然后问:“为什么不踩着她再爬上去?”对啊,那我跳下来还有何意义?



    我开始大声呼喊,也顾上不狼狈不堪的样子,要是遇上个过路的成年人,不,小孩也行,在不,狗也行,只要它能明白我的意思,找来救兵。我居然开始想念起张薇,正需要她的时候,这位督查队长却没了踪影。



    最后,确实来了一群动物,几只散养的土鸡。它们在土坑边上演完一出宫斗闹剧后,又趾高气昂的离开。我的注意力不在这群家伙上,根本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是只公鸡,大红鸡冠上有处缺角,估计是在争权夺利时留下的伤痕。其余四只都是母鸡,其中白色那只摇曳生姿,紧跟着公鸡,剩下三只杂花色的掉在后面。



    我找到了逃出去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