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落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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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果你是一位不太有耐心的朋友,那么我建议你直接翻到结尾,这个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也许此时你会关掉手机里的新闻客户端,然后热泪盈眶的对自己说,“这他妈是我今年看过的最诚实的话。”



    如果我再告诉你,朋友,其实你的结局也早已注定,你还会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吗?我无法替你决定什么,一切都由不得我,甚至也由不得你自己,正如我前面所说,每个人、每个国家、每个星球、甚至每个宇宙,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



    我想说,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证明我是对的。我不是招摇撞骗的神棍,也不想做未卜先知的预言者。因为同时间比起来,万物都显得微不足道,它才是最好的表演家,而我们,如同一具具用碎皮拼凑的玩偶,在宇宙这张白色幕布后面,被名为命运的无形丝线,像傻瓜一样摆弄。



    同大多数故事无异,开端也需要从怀旧的年代讲起。



    我叫程哲,出生在一个普通城市家庭,母亲是纺织厂里负责浆纱的工人,兢兢业业,却因为工厂的衰败而提早离开岗位。父亲曾经是位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后来由于一些刻意隐瞒的原因,离开了学校。我不知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最终点头敲定了我的名字,不过我能猜到他对我的期望,拥有先哲一样远大的前程。



    对于肩负家族荣辱的我来说,松懈就等同于失败,所以在天赋与勤奋的协助下,我两岁就学会了第一个成语,死不瞑目。之后,我更是在科学与艺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尤其到了求知欲膨胀的年纪,我对一本叫《生理卫生》的书有着近乎痴狂的追逐。如果一定要在两样爱好间找到的共通点,我可以自豪的讲,我能蒙住眼睛,分毫不差的画出人体整套生殖系统。



    相反,对于舞刀弄枪这类男孩常玩的游戏,我反而提不起兴趣。每当纺织厂家属院里的小孩三五成群,追逐打斗时,我都选择远远躲开。我不是看不起那些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未来栋梁,也绝不是因为当我拿着满分考卷换来的木刀准备砍掉他们的狗牙时,发现其他小孩已经人手一把玩具枪。我只是不喜欢征服别人的成就感,我能听到每一个灵魂呐喊出的自由。



    不过,有件事情差点让我成为了英雄,遗憾的是,我妈妈的英雄,却因此离她而去。



    在我即将学会系红领巾的那年,爸爸把我带到一座名为落潮的小镇过暑假。对于这座终日阴云密布的乡下小镇,印象里,我已经数不清来过多少次,不过,记住它的名字,还是从这次开始。



    关于落潮两个字的来历,或许是因为它盛产盐卤的缘故,从土地里涌出的泉水带着大海一样的味道,潮起潮落,生生不息。赋予它名字的,必定是一位生长在海边的诗人,远离故土的思念,在这里得到了纾解。



    当我从石碑上知晓落潮镇初建的年月时,它已经陪伴地球公转了一千回,从那之后我就时常在想,一千年前的人们在做什么?苦笑、懊悔还是犹豫不决?同样的故事,一千年之后似乎还是在上演。对于选择,时间并没有赋予人们更多的可能性。



    小镇里最显眼的标志,是西面山丘上巍峨矗立的一座碉楼,很远就能一睹它的身姿。尽管当时镇中心已经林立起不少高檐,但同碉楼比起来,还是像一株株发育不良的麦芽。据说有位戴着斗笠的风水大师曾经来到过这里,他捧着装有电动马达的罗盘爬山涉水后激动的向镇民宣布,他找到了世界的中心。不仅如此,他还说碉楼就像海潮中的灯塔,指引着寰宇之间慕名奔向落潮镇的客人。不过,我却觉得它更像是残留在身体外的刀柄,从伤口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将土地也染的苦咸。



    碉楼建成的确切年代已经无从考究,有人说是明朝,也有思维活跃的人将它同女娲补天联系在一起。天上的洞可以用五彩石补,他脑子上的洞又该如何去补?除了碉楼建造的历史,它还能够说得出的故事,便是曾经被一群土匪所占领。在动乱年代,官道受阻、商路不畅,盐自然成为稀缺资源。尤其是在内陆地区,盐井就意味着络绎不绝的财富,谁占领了它谁就有了暴兵的资本,而碉楼就是看守这座金矿的哨塔。



    碉楼下方连接有错综复杂的地道,纵横广布,难以计数。如果你不走运的迷失在一棵巨大的黄葛树下,或许会遇见几位吃盐比吃饭还多的老人,他们会拉着你的手向你讲述关于土地、土盐和土匪之间令人动容的三角故事,最后你会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落潮镇的村民曾经世世代代享受阳光的恩典,然而却因为一场战乱,使得太阳不再眷恋这片净土。



    北洋乱世,军阀混战,一只军队击溃占山为王的土匪,攻下落潮镇。走投无路的土匪们带着他们搜刮来的财宝躲进地道,从此不见踪影。关于土匪们的结局,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沿地道逃到了他乡,之后瓜分财宝隐姓埋名;也有人说他们被军队围困,最后连同财宝一道掩埋在了黄土之下,成为名副其实土地里的悍匪。他们的忿恨聚集在碉楼周遭不愿离去,所以落潮镇自此以后终日阴云密布,阴魂不散。



    也许你会同情那群老人的愚昧,然后带着无奈的微笑离开。不过,我更同情的是每天在田间辛苦劳作的落潮镇村民,对于他们来说最心酸的或许并不是天灾后的饥馑,而是抡起锄头挖到土地里金光灿灿的宝贝,拿回家后却变成一面皱巴巴的锦旗。



    要说小镇最大的特色,不得不提国家鼓励发展旅游的政策。至那开始,镇上便有先知先觉,精通市场法则的高人提出要搞乡村旅游。随后,一批批旅游、规划和经济方面的专家陆陆续续来到小镇,在经历一番走马观花的考察后,响亮的品牌口号被提出,大力发展土匪文化。在镇政府的号召下,村民集资在碉楼附近盖起了一座祠堂,取名英烈祠,里面供奉着历朝历代起义滋事的土匪头子。奇怪的是,雕像样貌越狰狞身前的香火越兴旺,我很在意那些九泉之下的枭雄们如何看待自己形象和人气的反差。



    老街上保存较好的历史建筑被改造成了特色商铺,而那些刚在老房子的瓦砾中盖起楼房的倒霉鬼们,也希望能够分得一份好处,他们将自己的房子改为了形形色色的农家旅馆。除此以外,在熙攘的赶集人流中,时常还能看到几个扛着土枪,一身土匪打扮的表演者,花上几块钱便能让你拿着枪来张勇斗悍匪的留影。



    让人惋惜的是,那时候的城里人,远没有现在这般闲钱雅致,这片走在时代前列的实验田,也逐渐在后来兴起的生态旅游中销声匿迹。直到现在,如果你从落潮镇外经过,还能见到一具挺拔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您来当土匪”。



    我和爸爸在落潮镇的那些天,便住在他朋友开的农家旅馆,至于朋友为什么是位女性,当时的我并没有仔细思考,因为我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她的样貌上。她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小脸,当然,这只是相对的概念,至少同我妈妈比起来正是如此。她还烫着一头让她看起来略显老气的卷发,据说这种像洗碗用的铁球丝一样的发型,是那个年代的时尚。她扫描我的眼神很特别,并且不断随着视线上下起伏露出奇怪的笑容,每当她扬起嘴角,便能看到一颗芝麻大的黑痣。之后,她开始用手抚摸我的头发,像是主人在收留一只流浪狗前试探它的忠诚度,要不是我偶然撞见她跟我爸的亲昵动作,可能我真的会变成温顺的金毛犬。只是至那以后每次见到她,我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吠,想照着她袒露的胸脯恶狠狠咬上一口。



    她是我爸的学生,不带情绪的讲,我讨厌她,如果一定要用土匪的枪逼我说出她的优点,我钦佩她可以平心静气的坐在教室里哺乳,吮吸知识的同时转化为养分供给,她不是在开家长会,她真的是一名学生。当然,这些都是我爸告诉我的,年纪尚小的我并不能完全领悟他的意图,或许其中一层意思正如他在歌中所唱的:“我不奢望桃李满天下,只求尝到最甜的那一颗。”



    她有一个女儿,叫张薇,至于张,估计也是她的姓,老实说,到现在我也记不住她的名字。张薇比当时的我大不了多少,但身体每一部分,包括大脑,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成熟。我讨厌她,不单因为她母亲是只高度发情的泰迪,还因为无论去哪,她总会合乎时宜的出现在我眼前。说真的,我研究过一本关于催眠的书,或许她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一条拴在我脖子上的狗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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