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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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她不怕他

    室灯明亮,少年苍白的脸上五道指印红的吓人,楮正良那一巴掌没有留力。

    楮知忆拢上柜门,转身倚着柜子,双手着看他:“做什么去?”

    “革命!”少年白唇紧抿,目光坚定。

    “革命?”楮知忆不懂,“不是才革的,怎地又有革命?”

    “大姐姐,你知道共和么?”说到这里楮知韶的眼里充满了光明,“是真正的平等,由工人阶级领导,人民当家做主。农民可以得到土地不必再向人赁地交租,没有官官相互,没有资本家银行,真正的自由平等。列强占着我们的土地,可是当今执政者并不做为,反而仍在争权夺势,敛财内战。父亲为了仕途可以卖你可以卖我,请问这跟前清有什么区别?”

    楮知韶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压着声沉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曾经很犹豫,因为舍不下阿爸阿妈,甚至明知他们拿我的婚事做筹码,我都舍不下。”抑头看她,一字一顿道,“可是,大姐,你那么有本事,不应该成为他人的筹码。如果这是一个共和的时代,就没有人可以拿你的人生做筹码。你可以有你自己的天地。”

    楮知忆蹙眉:“若是因为我,你大可不必这样……”

    “不只是为了大姐,也为了我自己。”楮知韶有些激动,“大丈夫一生有所为方才不负此生,我一直沉溺安逸不舍离去。大姐只是给了我动力而已。大姐……能破凤夫人的案子,不应该拘于后宅碌碌一生。”

    “大丈夫一生有所为方才不负此生……”楮知忆咀嚼着这句话,略一沉吟,不再说话,沉默地地走出了楮知韶的卧室。

    “大姐!”楮知韶上意识跟了上去,却还是停住,满脸懊悔的倚在墙上。大姐姐一定是以为自己是为了她才离家出走的,自然心中不喜,可是误会已有,再说已于事无补。

    楮知韶叹了口气,正要关门,就见楮知忆又走了回来,走到他面前:“人一生该有所有为。我曾经同你一样,愿此生不受拘束,一生所学得以致用。你若心怀天下,我不劝阻。但不管到哪里,做什么,至要紧保命。”

    她拉住他的手,将东西放入他掌心。

    楮知韶低头看,发现掌心躺着的,是两根金条。

    楮知韶两眼微红:“大姐……”

    纵然他打定主意悄然离去,却如何不想有人知道他去往何处,如何不想走时有亲人话别。

    “谢谢大姐姐……”楮知韶笑了笑,眼底有些晶莹,还好,他告诉的人是她,还好她不曾劝阻他打击他,还好她支持他。

    “几时走?”

    “明天从学校走。”

    “箱子?”

    “我只说明日学校有演出排练,阿爸阿妈不会多问的。”

    楮知韶说的没错,对于楮知韶提着箱子这事两人只淡淡问了一句,甚至都没有从餐桌的报纸上抬起头来。

    楮知忆放下手里碗筷问:“知韶怎么去学校?方便送我一程么?”

    “我骑自行车。大姐姐去哪里,我可以送你。”楮知韶脸上一喜。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他是不舍的。可是他的父母,他的亲妹妹都不曾将多余的目光给他,在意他的,只有这个几天缘分的大姐。

    “我去医院看看阿月。”楮知忆站了起来,轻松接过他手里的箱子,示意他去推车,“有劳。”

    “你现在去医院?”楮正良终于将脸从报纸上抬起头来,有些急,“段天或今天会来。”

    楮知忆淡道:“如此父亲正好可以单独与他谈谈条件,定亲之物可一样都不能少。”一顿,接着道,“我要一百根大黄鱼,其余多出归父亲所有。”

    “噗!”楮知妍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粥就喷了出来。

    当初百里司羽到家里下聘订亲的时候也只给了三万块钱并十件皮草和四季旗袍,却是再怎么加也到不到一百根大黄鱼啊。

    待楮知忆一出家门,楮知妍便道:“阿爸,要是段先生不肯给一百根金条怎么办?你知道之前刘小姐订亲的时候也不过是六十根小黄鱼而已。刘小姐的未婚夫还是香港的富商,段天不过是个留过洋的医生哪来那么多钱啊。”

    楮正良跟她想的不一样,楮知忆说段天是日/本人且跟她有过节。如果段天真的是为了报仇图个爽快而不惜从麓山来到凤歧,那只怕比一百根大黄鱼更大的代价他都愿意给。

    但这话他不能这样跟楮知妍说,只道:“好了,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就好好的拽好了司羽。为了保你和司羽,我可是差点得罪了百里司宸,还好你大姐懂事,自己把婚事给退了。”

    “阿妈!”楮知妍难得被父亲这样抢白,有些委屈,看向杜月兰道,“阿妈,我也是为了大姐姐好么,如果段天不给,传出去的话姐姐将来如何做人?”

    “你阿爸说的不无道理,现在没有阿忆这档事了,你和司羽也该把婚事订一订了。”杜月兰顺着楮正良的话说,完了还有些讨好地看了楮正良一眼似乎在试探他的反应。

    楮正良收了报纸:“照你阿妈说的,我回书房了。”却头也不抬,看也没看杜月兰一眼就走了。

    楮知妍两眼通红,看了杜月兰一眼:“阿妈,阿爸是不是有了大姐姐就不要我了?”

    “说什么瞎话。”杜月兰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掩了眸中的失落,道,“我去医院看看阿月。你阿爸说的没错,我看最近司羽似跟知忆走的很近,你快点把婚事定下来,我和你阿爸就都省心了。”

    “阿妈,司羽可是留过洋的,怎么会喜欢大姐姐那样的老古董,您就放心吧。”

    楮知妍眸中闪过一抹阴狠,她有的是办法让百里司羽讨厌楮知忆。

    楮知忆并没有将楮知韶送到学校,因为楮知韶的自行车刚拐了一个街口就被一辆车拦下了。

    凤歧城有车的人不少,但圈子就那么窄,楮知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杜月新的车。他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舅舅看起来十分荒乱不堪,其实轮起心眼和阴狠手段不比百里司宸差。

    “你先走。”楮知忆跳下车,将藤箱替他别到自行车后。

    楮知韶匆匆跟杜月新打了个招呼便走了,楮知忆尚来不及同他道别。

    后来楮知忆想,如果那天晚上她不给楮知韶那把枪,如果那晚她阻止他,或者遇见杜月新时让他们说上几句话,也许楮知韶就不走了,也许……他就不会死。

    “喏,你要的东西。”杜月新支着车窗,将一纸加盖了大印的信封亮给她看,“督军府的我让司羽去办了,一会也该有信了。”

    楮知忆接过,抽/出里面的手令,一应印章俱全,便收进口袋里,便要走。

    她今日穿的是半身的旗袍夹袄和半裙,只头发仍用发带半束在身后,瞧着颇有几分时下女学生的模样。

    杜月新瞧着养眼,心思又痒了,笑着拦下她:“去哪里?”

    “去医院,查案。”楮知忆言简意赅。

    “这到医院走路可起码一个小时,坐黄包车起码五块钱。你方才是想让阿韶送你去吧。这样吧,你陪我吃早饭,我一会送你去医院。”杜月新解释道,“我一早起来还没用早饭,你陪我用好早饭,我送你去,怎么样?”

    “去晚字,只怕失了重要线索。”楮知忆望了他一眼,“不如你买几个包子带过去吃。”

    “带走哪有堂食好吃。”

    楮知忆道:“错过一个线索,迟两日破案。”

    “带走带走,听你的。”杜月新笑地无奈,那眼底却露着一抹浓浓的宠溺。

    这眼神,百里司宸临走那日曾这样看过她。楮知忆没由来一阵心烦,声音一冷:“下次这样笑,挖了你眼睛。”

    前一秒还友好交谈,后一秒就变脸,这女人的脸比翻书还快。

    杜月新有些下不来台,铁色有些发青,但很快恢复神色,笑道:“好,我的错。先去买包子。”

    这世上没有什么女人能逃出杜大公子的温床,等楮知忆钟情于他时,他有的是法子补回如今失了的脸面。

    到医院门口,遇上刚到的百里司羽。

    见楮知忆和杜月新在一起,脸色微变:“不是说阿韶送你来的?”

    他打了电话到楮公馆,知道她来医院了,他才匆匆赶过来的,连早饭都没吃,她倒好,竟然跟杜月新混一块了。

    “我半路截胡了。”杜月新摊开手心,“东西带来了么?”

    百里司羽没有理他,从怀里掏出信封直接递到楮知忆面前:“你的东西。”

    督军府的手令!

    楮知忆压下心底的激动,垂头认真地扫了手令上的每个字,每个印章。有了督军府的手令,她就可以借查案为名将人秘密调往麓山。

    那边的人她不敢用,百里霖态度不明,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五师!

    楮知忆咬了咬唇,有了督军府的手令,她就能在百里司宸不在的时候从五师里挑走几个人。她不怕他们向百里司宸告状,因为……她不怕他!

    看着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似在质疑手令的真伪,百里司羽没好气道:“是真的,我亲自看着大帅用的印。”

    楮知忆收好信件,肃然点头:“唔,是真的。”

    百里司羽险些气吐血,杜月新却在一旁笑地快要岔了气。

    原来,落了面子的,可不只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