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字体: 16 + -

第七十九章 淇奥与南有嘉鱼

    苏倾之视察完原安县域内汾河河道的清淤工作顺道到李深府上拜访,李深和阮夫人留他在府上去过便饭再走,苏倾之答应了下来,陪李深喝了一盏茶,这还没落座呢,周伍前来报说有人到衙门找苏倾之。苏倾之原想那就让人先等着吧,可一听那人名姓就慌忙与李深夫妇俩告辞——祝念倾来了。

    “她就只说自己叫祝念倾?”苏倾之有些紧张。他与祝念倾书信往来两次,大致已将定亲之事敲定,他是担心祝念倾直接告诉衙门里的人说她是“县令夫人”,那可怎么行!就连定亲之事他还没同任何一个人说过呢。

    难怪上次在如悦来苏大人不肯收下沈馆主的“好意”!周伍一看他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心中暗喜自己猜对了。祝念倾一身锦绸透着大家闺秀的气息,隐约还有一种“县令夫人”的感觉,他立即就赶着去向苏倾之禀报。苏大人这样紧张赶着去见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无疑了!“对!那位小姐只说她叫祝念倾。”周伍一脸谄媚,跟邀功似地。

    苏倾之松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匆匆赶回去。

    苏倾之骑技不佳,一路上颠抖,好几次都让周伍吓得以为他要坠马了。一到衙门,他跳下马时还险些崴了脚,把马鞭丢给周伍就急急忙忙往衙寮去。

    祝念倾被衙门里的人请到衙署和衙寮连接处的廊厅喝茶。苏倾之一路健步,偏只差两步就到厅前他又停住了,他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他不知道祝念倾长什么样子!

    两人唯一算见过的那次,祝念倾扮作侍婢在一旁伺候,苏倾之也只是在她要展开画轴的时候瞥了一眼,只依稀记得她个子不高。

    连自己未婚妻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

    他正挠头发愁之时,听得一声温婉唤他名,“倾之。”

    从来都只有他的父母亲这样唤他的小字,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苏倾之举目望去,见一如声音一般温婉的女子正对他笑——

    这就是祝家小姐吗?

    苏倾之有点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没有惊喜和紧张,倒是有些许……失落。

    祝念倾则很开心,茶杯一放,就亦步亦趋地朝苏倾之去,可最终还是因为女子的矜持在苏倾之三步之前停了身,红着脸对他见了一礼,“你……你回来啦。”

    祝念倾中上之姿,并没有什么惊艳特色,若不是她穿了锦绸还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丫鬟了。

    苏倾之回了一礼,“祝……”一想到她刚才唤了自己的名字,不禁也脸红起来,“念……念倾,你怎么就……来

    了?”

    因着苏倾之才刚上任,离他潍州老家延临又远,所以他们已经商量好十月八日定亲,两天后再连着成亲的。没想到她现在就来原安了。

    这是心心念念倾慕之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祝念倾心头一动,面色更加红了,“近来纸坊事务松闲,我便出来游玩一番。”

    她说此话时一道同来的两个丫鬟都咬唇忍笑,目视别处。哎!自家小姐见了未婚夫终究还是脸皮薄了呀。要知道她一路上可激动了,这两三夜都没睡好觉呢。

    “一路辛苦了。”苏倾之尬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祝念倾这时来这里实在令他手足无措。

    祝念倾满心小鹿乱撞,脑子一片空白,自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敢看苏倾之的脸,就一直垂眸看着他的靴子。

    还是丫鬟机灵,道:“小姐,你不是求了清远先生的字嘛,拿给苏……苏大人看看吗?”

    这字是祝念倾特地去求来要送给苏倾之的,但送的话还是要祝念倾自己说,丫鬟很聪明地只说是让苏倾之看看。

    苏倾之一听,果然兴致起,问:“果真是弥修先生的字?”弥修的字非常难求,他上次在信中只是提了一下,没想到祝念倾还真的去求来了。这样他就能拿去给夏书禹他们观赏观赏了。

    “是!”祝念倾见他很是高兴,也开心不已,忙叫丫鬟把字取出来。

    所求的是祝念倾指定的《卫风?淇奥》中的第一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苏倾之看字,祝念倾看苏倾之,那炙热的目光,苏倾之怎会无觉?又怎会不知这一段是祝念倾特地指定的。祝念倾恋慕他,借着这个来表白,可不知为何,苏倾之总觉得被轻薄了一般。

    祝念倾此行给苏倾之带了不少东西。文房四宝纸镇笔洗都是成套的,外袍里衣都是全新的,丫鬟和小厮将大包小包搬进苏倾之的寮屋内,苏倾之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顺手带了几件平常物品。”祝念倾见苏倾之表情略有些不悦,赶紧解释道。“你们放下东西就先出去吧。”她又对丫鬟和小厮说。

    “是。”丫鬟和小厮很快便出去了,留下他们二人。

    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

    还是祝念倾莞尔一笑,指着床边衣架上大撑着的那件蓝色锦袍问:“那是?”衣物都是放在衣柜里的,而这件锦袍却是郑重地敞挂在衣架上,一进屋就能看见了。这锦袍看

    面料和绣工都是价格不菲的,非是重要场合才会穿的,不知道苏倾之是不是准备在定亲之日穿。

    苏倾之看着那件满含陛下对他鼓励的浅海昌蓝锦袍,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将衣服挂起日日瞧见,也正是为了告诉自己要尽快做出政绩好重回皇城为陛下鞠躬尽瘁。“那是赏春宴时,陛下赐给我的。”他的语气里是一丝自得。

    祝念倾隐隐生了一分失落,旋即又笑道:“果然华贵又好看。”

    得了这样的夸赞其实也是对那曾经的荣宠的赞赏,苏倾之自然是得意骄傲的,对祝念倾也笑得亲切了一些。

    “好的衣料需要养护,我帮你把它收下来打理打理吧。”

    苏倾之从来都没穿过好衣料,像这样华贵的锦更是一窍不通,听得祝念倾这样说,便连连点头,“好。劳烦你了。”

    *

    *

    弥澄溪是在马车里昏睡着进横南军营的——这是此次监军所到的第一个大营。自她从蕴庄告辞后每日都头昏恶心,全身乏力还嗜睡,她也觉得奇怪,可念弥说兴许是一路劳累加上水土不服。

    晚上还有接风宴,弥澄溪想在开宴前先拜见容晏。

    容晏便是容娉婷的父亲。他本是容家继位家主之人,其弟容晟才是从小痴迷兵法的将兵之才,后来在北疆抗夏之战殉了国,容老家主也随后病殁。明启三年,他被封了六合军副将军。

    容晏还是弥家的恩人贵人。弥修如今在晔朝是家喻户晓的翰墨大家全仰仗容晏的推捧,也才使得弥家成为世家新贵。

    用冷水洗了脸,好让自己清醒看起来精神一些。换下官袍,穿上男装,拿上弥修特地写的字幅,弥澄溪便出了营帐。

    这是弥澄溪第一次到军营,空气里满是男子气息和兵器的铁寒之味。这营寨驻扎了几万人,车马喧嚣。到处可见持枪的兵士,一列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身着男装的女子,那目光饥渴似狼,仿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了一样,念弥便挡在弥澄溪面前,而弥澄溪无知无觉,正向大开的营寨中门望去,好几队操练完毕的士兵喊着口号齐步归营,踏嗒踏嗒,那气势让弥澄溪听着看着都热血沸腾。

    让大帐前值守的兵士进去通报,很快就便得准她们入帐。

    帘子一撩,就见里面的人向她望来。弥澄溪面带微笑,从容入内。

    容晏正在书架上翻书,虽然他身着将服,但还是透着一股浓浓的文人之气,与身后的书架实在太搭。他面相柔慈,眼睛里却带着一

    点商人的狡黠。

    “晚辈弥澄溪见过容世伯。”弥澄溪规规矩矩见了礼。

    容晏一笑,满脸温慈,“和你父亲认识二十多年了,倒是第一次见你。”他缓缓向前弥澄溪走去,“嗯,这眉眼倒是和清远极像。”

    弥澄溪一笑,又转身接过念弥手上的字幅。“家父让我给世伯带了一幅字,请世伯评点。”

    容晏粲然一笑,“说什么评点,这不折煞我了吗。来,打开来看看。”论谁最爱弥修的字,他在晔朝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篆体小字全篇的《小雅?南有嘉鱼》呈展开来,容晏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鉴赏。

    这一篇,是弥澄溪指定要父亲写的,为的就是“南有嘉鱼”四字。也不知是不是被汤岐的字谜传意给带偏了,她觉得容晏看到“南有嘉鱼”应该就会联想到荆江的事情,可此时她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反倒会弄巧成拙。

    心性还是太浮躁了啊。弥澄溪暗暗自我批评。手心不知何时濡湿了,她一边观察容晏表情,一边绷开手掌,想让手心的汗快点风干。

    “多年前你父亲送了《南山有台》给我做寿贺,此次又是《南有嘉鱼》,那下回应该就是《鱼丽》了吧?”容晏笑得两眼弯弯。

    《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这三首是一组宴饮诗。先歌《鱼丽》,是赞佳肴之丰盛;次歌《南有嘉鱼》,是叙宾主亲密之情;最后歌《南山有台》,是颂德祝寿,祝子孙福泽延绵。

    弥澄溪咧嘴陪笑,“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但世伯若是喜欢别的,我转知与家父便是。”摆出一副恭谨有礼的姿态。

    容晏抬手连摆,“没有没有,你父亲的字我都喜欢。”说着,又一扬手,示意念弥将字幅收卷起来,又转头一脸慈爱地看着弥澄溪,“贤侄如今可是院中侍御史了?”监军一行入营,身为副将军自然不需要去接迎,也就没看到弥澄溪穿着八品官袍。

    弥澄溪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只是八品监察御史。”

    “不急。贤侄还这么年轻,”容晏拍了拍弥澄溪的后脑勺,“前途大好,可待可期。”

    弥澄溪谦逊地答了一声“是”,容晏又拉着她聊了许多事,但全无关于荆江局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