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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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她确不是什么纯良大家闺秀

    在陛下命令让那太监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一遍的时候,众人皆是呼吸一屏,感觉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陛下在所有宫人的心目中形象伟岸,像山一样巍峨,像山尖上的雪一样洁净,像天上的太阳一样不能直视,又像夜空中的星一样遥不可及。陛下是不染凡尘的仙人,怎能听得那些凡俗的龌龊之事呢?

    那太监一边回想一边道:“抽水清湖那日奴才与其他宫人一起到湖中清扫,在离虹桥约五六尺远的地方拾到了那物,奴才原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长石条,不想拾起一看……那物状似……状似……”

    他支支吾吾卡在这里跳不过去,宫女们听得都羞红了脸,楚奕央脸色沉郁,一挥手,“这句跳过!”

    “是。”得了陛下这一话,太监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直纠结在“状似奴才所缺那器件”上,他知道此话污秽。“奴才便将那物藏入怀中,到了下值,轮到奴才洗净时将那物清洗了才发现那是支玉势。奴才鬼迷心窍,想把东西偷带出——”

    “你初拾到时,看不清那是一支玉势?”陛下突然打断了他。

    太监以为陛下发怒,吓得一缩,“是的!是的!奴才真的没看出来。”

    “为什么?”

    “那物整根满是绿苔,奴才便以为只是长石条,但又觉得它的重量又不像是石头,边上还有其他宫人,奴才便直接将东西放入怀中了。”

    楚奕央忍不住朝云润宁看了一眼,又转头对太后道:“都已长了绿苔,那便说明在湖中已有不少时日了。”他将“不少时日”四字说得重一些,是要告诉太后,云润宁才入宫没多久,不要把这件事往她身上扯。

    云润宁听出了陛下暗里向太后为她辩白,心中高兴,却又忍不住紧张地看向太后,如果容娉婷送玉势给她的事情告诉了太后的话……

    太后微不可察地倒吸了一气,心中暗道失算。她先前没有拷问这些细节之事,只是见那玉势是真玉所制,且玉质上品,想着能买得起这样物件的人无非是云润宁或者是储秀宫里那几个出身高官家的承恩女官,但她更倾向怀疑是云润宁。没想到竟然……失算了。云润宁才入宫月余,可那些承恩女官入宫已有半年了,陛下刚才抓住了制胜的关窍给了她无法发难云润宁致命的一击。

    还能怎样?太后只能认下,朝楚奕央点了点头,微笑道:“皇帝所言正是。”

    楚奕央知道自己赢了,心中暗爽,脸上一副平常,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觉得甚是舒心畅快。他朝那太监扬了一下鼻

    子,“这个就由太后依照宫规处置了。”

    “是。”

    “至于那些个窝在暗处秽乱宫闱之事,”楚奕央目光一暗,露出狼一般的狠厉之色,“兹事体大,关乎禁中与朕颜面之事不能就此作罢。”

    太后不禁吃惊,意外陛下竟会这样说。

    “汪正!”楚奕央稍稍拔高了一些声音。

    候在殿外的汪正听到陛下喊他,赶忙跨进殿内。“奴才在!”

    “去!去给朕查!”说着,“啪”地一声将手中茶盏往地上摔了个粉碎——

    “啊——”那太监原本就吓得要死,被陛下这一下子震得昏了过去。

    “奴才遵旨!”汪正领命而去,一进一出不过四五个弹指的时间。

    太后这下子算是全明白了——陛下早有心计!后宫之事此前皆由她协理,陛下从不插手过问,可如今借着这事却要汪正领旨查办,摆明就是已经准备将后宫大权转交到云润宁手中。好啊!好一个“关乎禁中与皇帝颜面”!皇帝震怒,后宫事便也是大事。

    陛下这事筹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太后只觉得手脚、脊背一阵阵发凉。

    云润宁抬眸望向陛下,见陛下也正看着自己,立即垂下眼眸,面色涨红。且不论陛下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自己,但陛下确实是她救了自己。陛下还没来之前,她听过那太监交代的话,吓得她以为今日会被当众狠狠羞辱。

    楚奕央甩了甩手上的茶水,没有用宫人递来的手巾,从座位上起了身,对太后道:“这里接下来的事就由太后处置发落了。”又转向云润宁,“云娘子同朕一道走吧。”

    陛下果真是来救自己的!云润宁心中满是暖暖的感激,赶紧起了身——

    “皇帝,哀家有话要单独与皇帝一说。”太后突然道。她看着楚奕央,一脸不容他拒绝的坚定。

    楚奕央看见了她眼里的坚决,反正自己已经赢了,再听她说一些也无妨。“是。谨听太后教诲。”

    皇帝的话是一句讽刺。太后心中苦笑一声,抬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众人向着太后和陛下行礼,几无声息地鱼贯退出。

    殿门关闭。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楚奕央小时候很怕她,因为母亲是侍女出身,地位卑微,母亲总是叫他要乖一些,不许调皮更不许惹王妃生气,所以他在她面前总是表现的懂事乖顺,可她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永远都是一副见到肮脏东西一样的嫌弃。可如今他成了皇帝,她要保住自己母族就必须仰

    仗他,虽然她还是没有太好的脸色,但内里那高贵的骨头却已经弯曲。

    楚奕央早已大马金刀地又坐回了座位上,等着听太后要与自己言说些什么。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戏谑和玩味,一副高高在上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很怕的女人。从他记事起,她都是一身绫纱锦绣,一副尊贵无比的样子。很小的时候不懂事,还以为她是母亲口中的菩萨仙人。帝祖病逝父皇仓促即位,比起治国,年已五十有三的父皇沉迷炼丹长生,都是太后垂帘把持了朝政,如此想来她也是独掌过大权一谈一思间控御江山的人,什么天大的不得了的事没见过。

    每日晨起梳头,照着镜子时看见黑发间那没藏住的根根银丝,太后她知道自己老了。她也曾狠厉过,心硬如铁过,攀过权力的顶峰,有功也有过。她沉迷过、留恋过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但是自己老了,是该劝说自己放下不甘了。

    太后调整了一下心绪,开口道:“哀家知道皇帝此次是为顾云家娘子体面而来。”

    楚奕央看着她,就像看一个落败了不敢直视对手目光的手下败将。哪料!太后突然直直望向他,气势十足地与他对视——他不由地呼吸一屏,后脖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但这云家娘子确不是什么纯良大家闺秀。陛下并未临幸于她,试问一个大家闺秀又怎识得玉势这腌臜之物?”她的声音很低,只有自己与陛下两人听得到。

    楚奕央眉头一蹙,紧紧地盯着她。

    “呵。”太后冷哼了一声,“云家娘子才看了那玉势一眼便惊叫着拿袖遮目,不正说明早已知那物为何吗。”她又笑了一笑,“哀家留皇帝仅仅只是要言此些。皇帝慢走。”这便下了逐客令了。

    楚奕央错愕,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算什么?

    *

    送云润宁回懿祥阁的一路上楚奕央还在想太后说的话,他一开始觉得这个并没什么,毕竟弥澄溪那丫头一副纯良的样子不也看《星云链》那样的断袖话本吗?可不禁越想越觉得别扭,看话本是一回事,但是见过玉势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不觉想太多,就一起到懿祥阁来了。

    云润宁一身轻松心情很好,满面笑容地请陛下坐,又让覃双去备茶。

    楚奕央一手背在身后,四下看了看,见书桌上放了不少书籍,便走去翻看了看。

    “云娘子现在都看医药之书?”楚奕央见都是医药的书,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云润宁一笑,“是。现在跟着施太医学习药理

    ,需要补习掌握的知识有许多。”

    “看来你很喜欢药理医学。”

    哪里是真的喜欢呢,只不过在太医院里她觉得轻松自在许多,而且每日学习让她觉得很充实,说起来她真的很感激当初陛下同意她跟着施婉涵学习。“是!”

    楚奕央听她如此回答,心中有些高兴。

    很快,茶点都上来了。

    楚奕央在主位上落座,又接过歆瑶呈上的布巾净了手。

    覃双低眉垂首,轻轻上前给陛下递茶。楚奕央伸手去接,忽然!猛地一扬手,将茶盏打落在地——

    “啊!”覃双吓得失声尖叫,慌忙跪倒,“奴婢该死!奴婢不小心烫到陛下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茶盏完好无损,茶水洒了一地。楚奕央瞪了覃双一眼,不小心烫到朕了?哼!你倒是会说。心中慢慢的恶心嫌恶。

    “陛下可有烫到?”云润宁紧张极了,又忙对宫女道:“快去取药膏来。”

    “不必了。朕没有被茶水烫到。”楚奕央道。

    歆瑶又上了手巾。如碧将地上收拾干净。

    楚奕央一边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一边厌恶地看向覃双。像她这样假借做事故意用手指触碰他身体的宫女,楚奕央已经见过太多了,她们无一例外都被撤了,可覃双却是从右相府里陪云润宁入宫来的,不算是宫里的,他有些气极不能拿办了她,沉声道:“你不是朕身边伺候的人可能不清楚,朕不喜被别人碰触到。”

    如果不加语气的话,这话听上去像是解释和安慰,但这实则是一句警告。

    云润宁脸上一热,心嗖嗖发凉。

    云润宁僵在了原地,楚奕央用眼角余光瞟见,他心道不好,但话已经说了出去,收不回了。他说的时候没考虑到云润宁,但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他话中的“别人”也包括她。

    两人从第一次在右相府见面到如今,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也不过是在盛乐坊差点被弥澄溪撞见,他拉着云润宁赶紧走。弥澄溪此次去外差前还嘱咐他要让云润宁承恩,可他却像个逆反的孩童一样偏要和大人唱反调,他真的不想碰云润宁。那种没有爱硬靠强烈的责任心去维持的感情他有过一段就够了,对方越是娇弱温柔他就会越是愧疚和亏欠,那种压抑令他时时刻刻感到窒息。

    他压抑着自己,好不容易才遇到让他解脱让他心动的弥澄溪,可却又要为着政治考量迎云润宁为后……

    楚奕央越想越是烦躁,起了身,大步离去。

    云润宁还在恍惚,听一众宫女齐声“恭送陛下”才回过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