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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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

    苏倾之结束一日的乡巡,回到所住的客栈。

    他来到原安县已有七日,每日都到周边乡里走访闲游,了解当地风土民情。还有两日便是他正式接任,他想趁这两日也放松一下,就等到时精神饱满地新官上任。

    刚进客栈,掌柜的便叫住了他:“苏先生!”

    “董掌柜。”苏倾之回了一礼。

    董掌柜便将一纸书信双手递上,道:“半个时辰前一位女公子来找您,见您不在,她便留了书信在此。”

    女公子?苏倾之眉头一蹙,接过信立即打开来看——

    竟然是弥澄溪!她今日到此,说自己酉正时后在得月楼等他前去见面。

    苏倾之顿时一颗心跳得是七上八下。难道说……她是特地来此?她是来说他们二人的事情?

    离开京城当日,苏倾之将陛下赐他的蓝色锦袍送到弥府,她应该明白——苏倾之愿意入赘弥家。

    这样的事情毕竟实在太过难以启齿,苏倾之在书信中说那是陛下赐他的锦袍——他不欲留下与弥澄溪见面,正是想让弥澄溪好好考虑。若弥澄溪婉拒,将锦袍寄还,他也不至于当面尴尬难堪,就当此事无有发生过,他也只是让她看一看陛下赐给我的衣服罢了,毕竟当时弥澄溪一听陛下赐了锦袍,很是艳羡。

    竟然……亲自来了!

    苏倾之抖着手,将书信收好。现在已过酉时,他得赶紧梳洗换衣,赶去赴约。

    *

    得月楼可是原安县最豪华的酒楼了,相当于京城的豪客来。

    苏倾之将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连头发都仔细地拿油膏抹过。

    店小二很快迎了上来,殷勤带着一些谄媚地问:“客官,您可是已经有人约等在此?”

    “是。”

    “客官的友人姓甚?”

    “弥。”

    小二一听立时眉开眼笑,朗声报:“甲字一号房!得嘞~您这边请!”点头哈腰地为他领路。

    小二这一声报,惹得堂中食客纷纷投来目光。苏倾之满面涨红,快步跟着小二离开一楼,上到三楼。

    甲字一号房。推门而入,便直接可见对窗的山湖美景,那是花语山和问月湖。苏倾之来到原安县的第一天,观游的便是这原安第一名景。

    “呀,苏兄来啦。”

    弥澄溪清越的声音在包房角落处响起。苏倾之大喜,转身寻人,见弥澄溪正将什么东西塞入袖中,像是绢帕,又像是信纸。

    “苏兄,”弥

    澄溪拱手见礼,“许久不见。”

    斯人依旧,好不心花怒放。苏倾之双目含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弥澄溪微微一愣,回以微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美景,“我方才差点醉在这景色里了。”

    苏倾之当初只是在山下湖边走了一圈,觉得一般,直到现在这样居高远望才知道景色至美。花语山上有许多蓝花楹,现在已经全部盛开,圆形的问月湖像镜子一样倒映着满山蓝花,这样的美是任何一位丹青妙手都绘不出来的,唯有大自然这样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实在是撼人心魄。

    “比之京城四大美景,你意如何?”苏倾之临窗远眺,问弥澄溪。

    京城四大美景即:朱雀街,琼原柳,荷江晚照,大樾俯瞰。

    朱雀街看的是灯火如龙,一派繁华喧闹;琼原柳看的是五六七月风拂柳,宁静解燥;荷江晚照看的是夕阳西下满江金波,处处伊人身姿袅袅;大樾俯瞰看的是京城尽收眼底,江山如此多娇。

    弥澄溪莞尔一笑,“今日此景是惊艳至极、撼人心魄。”

    苏倾之哈哈一笑。

    “来,苏兄请坐。”弥澄溪招呼苏倾之在正对窗景的位置坐下,又从角落处的闲桌上拿起那个包袱走了过来。

    苏倾之的心“咚”地一声,双手不禁紧张地握了起来。

    弥澄溪将包袱往苏倾之面前一推,笑道:“原本想着是要给你寄过来的,恰巧这次我去丰州外巡经过这里,就自己带来‘衣归原主’了。锦袍华美,颜色很衬你的精气神。”

    一瞬间,苏倾之的心经历了刀捅、冰冻、溺水。

    他脸色煞白,嘴角微微抖动,“你……你……”

    弥澄溪是没懂送留衣服的意思?还是懂了却在装傻拒绝给他留颜面?

    苏倾之陷入沉思。

    他决定再探:“那时你也入了赏春宴名单,朝中有传言说陛下要为你赐婚。”

    哪料弥澄溪哈哈大笑起来,“陛下只是恩我去赏花罢了。上次突然被发去涂州外差,前一日陛下让我先入三色园赏花了。”

    “啊?”苏倾之面色泛红,“这……这样啊。”

    原来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啊。

    “你……你这次是去丰州外巡?”苏倾之为免尴尬,赶紧转了话题。

    “是啊。”弥澄溪突然脸热,那日陛下……对她表了白……“又是陛下突然指派。”

    苏倾之艳羡不已,这样的外巡差事可算是钦差大臣了呢。“想来

    陛下是要培养拔擢于你,弥大人好好办差,升官加级指日可待!”再想到自己从御书房一等参政被贬到这里来做个小小县令。

    赏春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倾之思前想后终是有些眉目——他被容娉婷下药但两人并未成事,只是“丑事”应是被哪位皇亲国戚撞破……所以陛下为保容娉婷颜面,而将自己被革职外放。虽然陛下还是给他留了颜面的,下旨声称他赏春宴时无故中途自行离宴藐视天恩。但整件事说来,他还是怨陛下的!容娉婷,作为一等世家的掌家人,她就可以这样折辱人吗?陛下一向处事平正,可……

    苏倾之长叹一口气,“陛下说御书房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让我当好我的县令……声犹在耳,如刀刮骨。”他劝自己接受过,可现在完全崩了,两眉一拧,苦脸紧皱,泪流不止:“我意难平啊,意难平。”

    弥澄溪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没懂陛下的意思呀!

    在御书房里虽然离陛下近,但没有机会做实政,把他外放正是要让他开始走他的仕途呀!

    “苏兄,你可知陛下赐你的这身锦袍,”弥澄溪拍了拍那个包袱,“这个颜色叫什么?”

    苏倾之闻言,低头看了看包袱,又抬头看着弥澄溪,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颜色叫浅海昌蓝。”

    “浅海昌蓝?”苏倾之复述了一遍,仍是一脸茫然无知。

    弥澄溪突然激昂吟咏:“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取自李太白的诗文《行路难》。

    苏倾之错愕,细细思忖,猛地瞪大眼睛,一副茅塞顿开又惊恐无状,张着嘴巴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御书房里虽然离陛下最近,但难有升迁机会,那些十年如一日依旧做着三等参政的比比皆是,所以陛下早有安排,将他外放是要他做出实绩,官位不敢给得太高以免显眼招疑,也是道了要苏倾之冲破艰难砥砺前行。

    陛下……

    苏倾之瞬间泪盈于睫,一时情起,几步迈过立于窗前,对着麟州京城方向一拜,“陛下,臣错了。臣竟未能了陛下苦心,愧对陛下呀!”

    *

    解开了对陛下的误解,苏倾之豁然开朗神清气爽喝了不少酒。

    酒是原安自酿的米酒。米是本地米,新米的陈米的都有,水也是花语山山泉水。

    弥澄溪想起来出京前陛下的“交代”,加之自己现在身体“不适”,可实在抵不过那酒的香气惹人口水连连,小尝了两口,果然

    香醇甘甜爽口怡人。

    苏倾之人逢喜事一般,心里高兴,话也特别多。他说自己一路打马从津安到原安县,跨了两州三府九郡县,所到之处无不是民生兴旺。

    说天子圣明,造福百姓。他身为百姓父母官,又怎能不为百姓谋福祉?他下定决心,要当好这县令。

    很是一番立志要忠君爱民的剖白。

    好像酒喝得越多就越能表明他的忠心。终于,他成功把自己灌倒了。

    来接弥澄溪回馆驿的马车就变成送苏倾之回客栈的了。

    弥澄溪留在得月楼等马车回来接她。

    店小二为弥澄溪上了一盏茶。

    清风徐徐入窗来,带着淡淡花香。

    弥澄溪起身,走到窗前,眺望那山湖美景。

    忽地又想起袖子里藏的信,赶紧抖袖去掏。

    满纸工整硬隶。今日是离京的第三天,按照陛下说的,拆读的是信“贰”。苏倾之进入包房之前她已经读了一半,陛下所写的是回忆两人在成泓馆听雨。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窗外雨打芭蕉噼里啪啦,陛下面色温和地与她闲聊哪里赏雨景最好。他的眉眼带着微微笑意,声音也不似朝堂上那样冷肃,而是低沉又轻柔的。

    陛下说,听她说雨天适合到荷江乘船赏线雨落湖,他脑子了立即就冒出个想法一定要和她一起去乘船游湖、温酒赏雨,不然就太遗憾了。

    弥澄溪也感觉遗憾过——那日陛下特地赏她出宫之前去三色园看看梨花带雨。景色是真的美,她还在心里小小地喟叹要是陛下也一起来看就好了。

    陛下蹙着眉,语气失落地问:“你……不喜欢朕?”

    说实话,那一刻弥澄溪的心是犹豫和纠结的。

    那天晚上弥澄溪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陛下问的这句话。

    不喜欢吗?

    弥澄溪现在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好像……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心动喜欢呀。第一天入御书房她在勤政阁吐了,陛下没有生气,让她到馨兰斋沐浴换了衣服,还亲切地和她说了话,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胆子大了敢直视陛下,说话也放肆——就像……就像跟自己父亲说话那样,该老实规矩就老实规矩着,可大多时候都忍不住跳脱淘气又撒娇无赖。

    她喜欢有力量又温柔的人——陛下不正是吗?

    陛下是孤独的。他让自己得空的时候,陪他说说话。

    陛下是温柔的。他摸过自己淤青的额头,还总是关心她的腿脚是否有事。

    陛下是可爱的。他“狠心”将苏倾之外放,却还暗示、勉励他要努力。

    糟糕!

    糟糕!!

    好像

    心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