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救人
今年的冬天来得尤为早,一入十月,细雨寒风便没有歇过,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大街上来去的百姓皆面色沉重,即便熟人见面也顶多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自从宋如贤是奸细消息传入长安,金吾卫又开始满长安抓奸细同党,到处风声鹤唳,谁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被抓去投入大狱。
曾一力举荐宋如贤的王丞相首当其冲,天子一怒,株连九族。昔日赫赫扬扬的丞相府第,如今门可罗雀。
据说罚没家产的时候,还从丞相府搜出了满满几百车的财物,天子得知消息,不等廷尉府审问定罪,直接下诏三日后问斩,族中男女老少,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也不放过。
前线还在苦战,战争带来的巨大消耗拖得新朝难以支撑,然而他身为丞相,不思如何为国效力,却私下里囤积大量财富,更是举荐一个奸细入朝,可以说倾一人之力,活活拖垮了新朝。
舒康日夜难眠,只恨不能生饮其血,煮其骨!
平日里与王丞相有点关系的如今一个也不敢冒头,剩下的都是受他排挤的,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因此王丞相一朝落难,竟然无人肯伸出援手。
王玄沂被关在牢里,镣铐加身,形容颓丧。昔日贵公子,今成阶下囚,只能与老鼠臭虫为伴,哪里还有平日的意气风发。
明日便是斩首之期了,牢房内尽是愁云惨雾,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小姐夫人们嘤嘤哭泣着,哭声围绕在侧,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勾魂金铃。
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单手覆着眼睛,忽然一声冷笑,继而低低笑出声,那小声极为嘲讽地,透着一股无法抹去的恨。
宋如贤……宋如贤!他如此诚心对待他,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毁了自己,毁了整个家族!
他死死攥紧拳头,仿佛握着的是云渐寒的脖子。
空气中飘来一股怪异的味道,有点像檀香,闻之脑袋昏沉沉的,让人想睡觉,同时耳畔传来几声闷哼,隔着重重的灯火,听得并不真切。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片刻站起来,扑到牢门前,用力朝外张望,伴随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道黑影如梭子般印入他的眼帘。
对方看起来并不高,身量纤纤,显然是个女子,她直接来到他的牢房前,四目相对之际,王玄沂仿佛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极有默契地后退几步,只见眼前寒光闪过,牢门和身上的镣铐被同时劈开。
镣铐和锁链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使得原本昏沉欲睡的其他囚犯们昏然醒来,用力地扒在门边朝他们伸手:“救救我——救救我——!”
王玄沂低头哀求:“恩公,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求求你救救他们!还有我的父亲!”
然而对方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拽着他冷漠地离开。王玄沂还想求对方,牢内却忽然沸腾起来,伴随着连迭声高的抓刺客声,无数守卫涌了进来。
王玄沂只觉得手腕一松,整个人便被推到了一旁,他脱口而出:“恩公小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狭窄的走道上剑光连闪,冲在前方的守卫们才刚刚举起剑,眼前便剑光冷现,脖子一凉又一热,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王玄沂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杀人,她动作极其利落干净,所有人都是一剑割喉,伤口极深,当场殒命。只不过一杯茶的功夫,所有的守卫便已斩落剑下,狭长的走道上,陡然变得安静极了,只余下烛火狂乱地跳动着,冷冷照亮一地的血河……
“走!”
那人扣住他手腕,没让他有太多时间惊讶,一路冲出牢房。王玄沂这才发现一路上都是尸体,那么多人竟然都是一剑毙命,伤口皆在喉咙。
脑海中仿佛被闪电劈过,他猛地想起来了。
半年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刺客,不正是用这种手法杀了多名官员的吗?
她带着他一路到了偏僻的地方,确认不会有人追上来后才停下,王玄沂累得气喘吁吁,还未及缓过神来,眼前便多出一个包袱。
“离开长安吧。”
那声音隔着一层黑色的纱,听起来有几分朦胧感,但他却觉得熟悉得很。他深深喘气,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你是谁?为何救我?”
夜风冷极了,黑压压的云团遮天蔽日地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和星光,只有远处万家灯火燃烧的的光芒,落在宽阔的仓池上,反射出点点余光。
他看着她摘下面纱,眼底的震惊无以复加,“……如许?怎么会是你!?”
如许仰头看着他,“是我。”
“半年前那些官员是你杀的?为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许没有回答他,将包袱塞到他手里,“快走吧,长安你已经无法待下去了,这里有足以让你安度一生的钱,你可以寻一个小山村隐世。”
王玄沂脑子里乱极了,“你为什么救我?”
如许沉沉道:“你我相识一场,你是个好人,我不忍心看你受牵连。”这大概是两人认识以来她唯一说过的真心话了,王玄沂却并不觉得开心,“那为何你不救我的家人?”
如许眉头微蹙,冷冷地说,“我只认识你。”
话虽无情,却叫人无法反驳她,她肯来救他,就已仁至义尽。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曾以为的柔弱女子,竟然武艺卓绝,他曾以为的好兄弟,竟然是个奸细,他曾以为一世的世家荣耀,转瞬倒塌。
如许没有给他时间消化这一切,催促道,“不要再迟疑了,快换好衣服,我带你出长安。自此海阔天空,任你逍遥。”
王玄沂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逍遥……我还逍遥得起来吗?我的家人全没了……我一无所有……”
如许道:“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王玄沂盯着手里的包袱,久久都没有说话……
沿着仓池一路往东,穿过一片废弃的坟地,便是郊外,如许带着他来到城墙边,王玄沂被她拎在手里,像拎小鸡一样飞上城墙,再一跃而下。很快的,这偌大的长安城便甩至身后了。
一声声鸡鸣从远处传来,快要天明了,然而东方天空仍是黑的。
王玄沂背着行囊,抓住如许的手,“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如许拂开他的手,道:“我不走。你快走吧……”
王玄沂深深看着她,因在暗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问:“如许,你到底是什么人?”
城楼的阴影落下来,一地的寂静,如许道:“无论我是什么人,你我都将缘尽于此,相识一场,我祝你一路顺风。”
她既然不想说,王玄沂便不再问了。他笑了一声,望着东方,低声道:“我打算去上郡。”
如许眉头微蹙,息琛已经攻下了并州,大军集结已向长安进发,最新消息,他们已经攻下了朔方的上郡。
“你要投靠息琛?你不恨他?”
“舒康不是一个明主,公孙氏鼠目寸光,息琛任人唯贤,值得追随。”他静默了一下,语调一下子冷了,“况且我也想知道宋……云渐寒,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如许沉默片刻,道:“听说他是深明韬略,是个好人。你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杀了你全家的是舒康不是他,你不要迁怒旁人。”又说,“如今新朝气数将近,你若要效力息琛,就不要和他起嫌隙,否则息琛就算爱才,也容不下你。”
王玄沂呵呵一笑:“你倒仿佛很了解他。”
如许语塞。
王玄沂并未深想许多,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语调轻松了许多:“要说再见了,希望你我还有再见的那一天。如许,谢谢你救我,保重!”
他的笑容隐没在黑夜里,如许什么都没看到,她亦道:“一路顺风。”
东方的天空慢慢露出一丝光芒,极灰极暗,就像他的前路,什么都看不清。
冷风钻进脖子里,冻得王玄沂一个哆嗦,忍不住低咳了几声,一抬头却见前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他皱了皱眉,正欲躲开,却见车帘被掀开,走出来一个紫衣贵妇。
“王太后?”
云纱似在此等了他许久,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王公子劫后余生,我特意来送一程,
另有几句话要送给王公子。”
王玄沂道:“请王太后详说。”
“曾经你我两家差点儿成了姻亲,只可惜你和如许终归无缘,徒留惋惜。非我嫌贫爱富,只是命运弄人,如许的丈夫还在人世,只能叫王公子彻底失望了。盼望王公子此去,能另寻良缘,平安顺遂一生。”
王玄沂眉头蹙了起来,“如许的丈夫……不是战死了吗?”
云纱掩嘴轻笑,“说来也巧,他不仅没死,而且王公子还认识此人呢。”
“是谁!”
云纱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眼底利光流转,“他叫云渐寒,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另有一个名字,你应当熟悉极了——宋如贤。”她今日画了淡淡的妆容,显得眉眼温婉慈祥,却也挡不住目光里迸射出的狠毒,宛如一条毒蛇,蛰伏草丛,一出手便是尖尖的毒牙。
(本章完)
自从宋如贤是奸细消息传入长安,金吾卫又开始满长安抓奸细同党,到处风声鹤唳,谁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被抓去投入大狱。
曾一力举荐宋如贤的王丞相首当其冲,天子一怒,株连九族。昔日赫赫扬扬的丞相府第,如今门可罗雀。
据说罚没家产的时候,还从丞相府搜出了满满几百车的财物,天子得知消息,不等廷尉府审问定罪,直接下诏三日后问斩,族中男女老少,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也不放过。
前线还在苦战,战争带来的巨大消耗拖得新朝难以支撑,然而他身为丞相,不思如何为国效力,却私下里囤积大量财富,更是举荐一个奸细入朝,可以说倾一人之力,活活拖垮了新朝。
舒康日夜难眠,只恨不能生饮其血,煮其骨!
平日里与王丞相有点关系的如今一个也不敢冒头,剩下的都是受他排挤的,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因此王丞相一朝落难,竟然无人肯伸出援手。
王玄沂被关在牢里,镣铐加身,形容颓丧。昔日贵公子,今成阶下囚,只能与老鼠臭虫为伴,哪里还有平日的意气风发。
明日便是斩首之期了,牢房内尽是愁云惨雾,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小姐夫人们嘤嘤哭泣着,哭声围绕在侧,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勾魂金铃。
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单手覆着眼睛,忽然一声冷笑,继而低低笑出声,那小声极为嘲讽地,透着一股无法抹去的恨。
宋如贤……宋如贤!他如此诚心对待他,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毁了自己,毁了整个家族!
他死死攥紧拳头,仿佛握着的是云渐寒的脖子。
空气中飘来一股怪异的味道,有点像檀香,闻之脑袋昏沉沉的,让人想睡觉,同时耳畔传来几声闷哼,隔着重重的灯火,听得并不真切。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片刻站起来,扑到牢门前,用力朝外张望,伴随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道黑影如梭子般印入他的眼帘。
对方看起来并不高,身量纤纤,显然是个女子,她直接来到他的牢房前,四目相对之际,王玄沂仿佛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极有默契地后退几步,只见眼前寒光闪过,牢门和身上的镣铐被同时劈开。
镣铐和锁链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使得原本昏沉欲睡的其他囚犯们昏然醒来,用力地扒在门边朝他们伸手:“救救我——救救我——!”
王玄沂低头哀求:“恩公,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求求你救救他们!还有我的父亲!”
然而对方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拽着他冷漠地离开。王玄沂还想求对方,牢内却忽然沸腾起来,伴随着连迭声高的抓刺客声,无数守卫涌了进来。
王玄沂只觉得手腕一松,整个人便被推到了一旁,他脱口而出:“恩公小心!”
就在他话音刚落时,狭窄的走道上剑光连闪,冲在前方的守卫们才刚刚举起剑,眼前便剑光冷现,脖子一凉又一热,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王玄沂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杀人,她动作极其利落干净,所有人都是一剑割喉,伤口极深,当场殒命。只不过一杯茶的功夫,所有的守卫便已斩落剑下,狭长的走道上,陡然变得安静极了,只余下烛火狂乱地跳动着,冷冷照亮一地的血河……
“走!”
那人扣住他手腕,没让他有太多时间惊讶,一路冲出牢房。王玄沂这才发现一路上都是尸体,那么多人竟然都是一剑毙命,伤口皆在喉咙。
脑海中仿佛被闪电劈过,他猛地想起来了。
半年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刺客,不正是用这种手法杀了多名官员的吗?
她带着他一路到了偏僻的地方,确认不会有人追上来后才停下,王玄沂累得气喘吁吁,还未及缓过神来,眼前便多出一个包袱。
“离开长安吧。”
那声音隔着一层黑色的纱,听起来有几分朦胧感,但他却觉得熟悉得很。他深深喘气,目光灼灼地盯住她,“你是谁?为何救我?”
夜风冷极了,黑压压的云团遮天蔽日地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和星光,只有远处万家灯火燃烧的的光芒,落在宽阔的仓池上,反射出点点余光。
他看着她摘下面纱,眼底的震惊无以复加,“……如许?怎么会是你!?”
如许仰头看着他,“是我。”
“半年前那些官员是你杀的?为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许没有回答他,将包袱塞到他手里,“快走吧,长安你已经无法待下去了,这里有足以让你安度一生的钱,你可以寻一个小山村隐世。”
王玄沂脑子里乱极了,“你为什么救我?”
如许沉沉道:“你我相识一场,你是个好人,我不忍心看你受牵连。”这大概是两人认识以来她唯一说过的真心话了,王玄沂却并不觉得开心,“那为何你不救我的家人?”
如许眉头微蹙,冷冷地说,“我只认识你。”
话虽无情,却叫人无法反驳她,她肯来救他,就已仁至义尽。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曾以为的柔弱女子,竟然武艺卓绝,他曾以为的好兄弟,竟然是个奸细,他曾以为一世的世家荣耀,转瞬倒塌。
如许没有给他时间消化这一切,催促道,“不要再迟疑了,快换好衣服,我带你出长安。自此海阔天空,任你逍遥。”
王玄沂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逍遥……我还逍遥得起来吗?我的家人全没了……我一无所有……”
如许道:“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王玄沂盯着手里的包袱,久久都没有说话……
沿着仓池一路往东,穿过一片废弃的坟地,便是郊外,如许带着他来到城墙边,王玄沂被她拎在手里,像拎小鸡一样飞上城墙,再一跃而下。很快的,这偌大的长安城便甩至身后了。
一声声鸡鸣从远处传来,快要天明了,然而东方天空仍是黑的。
王玄沂背着行囊,抓住如许的手,“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如许拂开他的手,道:“我不走。你快走吧……”
王玄沂深深看着她,因在暗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问:“如许,你到底是什么人?”
城楼的阴影落下来,一地的寂静,如许道:“无论我是什么人,你我都将缘尽于此,相识一场,我祝你一路顺风。”
她既然不想说,王玄沂便不再问了。他笑了一声,望着东方,低声道:“我打算去上郡。”
如许眉头微蹙,息琛已经攻下了并州,大军集结已向长安进发,最新消息,他们已经攻下了朔方的上郡。
“你要投靠息琛?你不恨他?”
“舒康不是一个明主,公孙氏鼠目寸光,息琛任人唯贤,值得追随。”他静默了一下,语调一下子冷了,“况且我也想知道宋……云渐寒,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如许沉默片刻,道:“听说他是深明韬略,是个好人。你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杀了你全家的是舒康不是他,你不要迁怒旁人。”又说,“如今新朝气数将近,你若要效力息琛,就不要和他起嫌隙,否则息琛就算爱才,也容不下你。”
王玄沂呵呵一笑:“你倒仿佛很了解他。”
如许语塞。
王玄沂并未深想许多,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语调轻松了许多:“要说再见了,希望你我还有再见的那一天。如许,谢谢你救我,保重!”
他的笑容隐没在黑夜里,如许什么都没看到,她亦道:“一路顺风。”
东方的天空慢慢露出一丝光芒,极灰极暗,就像他的前路,什么都看不清。
冷风钻进脖子里,冻得王玄沂一个哆嗦,忍不住低咳了几声,一抬头却见前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他皱了皱眉,正欲躲开,却见车帘被掀开,走出来一个紫衣贵妇。
“王太后?”
云纱似在此等了他许久,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王公子劫后余生,我特意来送一程,
另有几句话要送给王公子。”
王玄沂道:“请王太后详说。”
“曾经你我两家差点儿成了姻亲,只可惜你和如许终归无缘,徒留惋惜。非我嫌贫爱富,只是命运弄人,如许的丈夫还在人世,只能叫王公子彻底失望了。盼望王公子此去,能另寻良缘,平安顺遂一生。”
王玄沂眉头蹙了起来,“如许的丈夫……不是战死了吗?”
云纱掩嘴轻笑,“说来也巧,他不仅没死,而且王公子还认识此人呢。”
“是谁!”
云纱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眼底利光流转,“他叫云渐寒,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另有一个名字,你应当熟悉极了——宋如贤。”她今日画了淡淡的妆容,显得眉眼温婉慈祥,却也挡不住目光里迸射出的狠毒,宛如一条毒蛇,蛰伏草丛,一出手便是尖尖的毒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