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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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萍水翻覆拆金银(下)

    “王爷,崇王确在隔壁,属下已探清楚了。”聂荆细声道。

    “这还用你说?”允谚有些来气:“奚廷呢?”

    “奚廷在巷口车中候着呢,要叫他进来么?”

    “不用,你也快藏远些。”

    “是,属下就在近处,王爷一切小心。”说罢,聂荆便抬足将去。

    “等等!”允谚又唤道:“你去找个地方放把火,别伤着人了,让这里乱起来就好。”

    “是。”聂荆身手极快,一眨眼就在夜色中消失无踪了。

    “呵!”允谚笑着,自大方款款地出门去了。他也不忙着去看崇王,只四处随便地走着逛着。月洒庭中,轻幔飘荡,天井中正在唱《折梅令》呢。

    “折花为侬,欢喜恰。将梅比髻,折断奴心。”那艳伪浓饰的女子一面弹唱着,一面低眉弄眼,卖力地挑逗着风情呢。

    “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忽有一个小厮自后院中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嚷嚷着。在他身后,又陆续跑出了几对男女。

    天井中一下子就乱了起来,琵琶声戛然而崩,倒履倾杯地,慌忙中长裙衣带等结在了一处,愈急愈缠,愈缠愈急,总也脱不得身,那呼喊求救的声音也此起彼伏地越来越响了。听到楼下动静渐烈,楼中亦仆婢穿梭,甚而有人夺门而出。

    允谚见时机已好,忙快步回了崇王所在的那间屋子外。他窥窗而望,只见崇王正拥着一个杏衫翻髻的女子喝得高兴呢。

    “王爷,外面已是乱开了,也不知那火怎么样,不然,咱们也躲躲?”那女子娇贴着问道。

    “何须慌张,不会有事的。”崇王虽已酡红入醉,一双剑目仍是炯炯而清醒呢,还有些逼人的霸道在其中。

    “这个老东西!”允谚啧声着,不禁厌恶。

    “王爷,这是什么啊?”那女子偎在崇王怀中,牵住了他外衫里襟上系着的一个黑缎织金的小荷包,问道:“王爷一向都带着它,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也不怕丢了么?”

    “辛夷,你来猜猜,这是什么啊?猜的对了,本王便将它送给你。”崇王将实实地抱住了这名唤辛夷的女子的纤手,一脸浮腻的醉色。

    “呵,王爷又来作弄人,我哪里猜得准。”辛夷佯作嗔怪地“哼”了一声,便将那荷包丢来了。

    “呵,你若不猜,那本王便说了,你可莫要后悔。”说着,崇王便将那荷包自里襟上取下,缓缓地打开了。辛夷自是目不转睛,望眼欲穿。

    允谚好奇的紧,便踮起脚尖,挨那窗纱更近了些。只见崇王自那荷包里取出了一枚金印章,那印章极小巧精致,不过寸余见方,上面还伏着一只眼观六路,雕镂如生的金貔貅呢。

    呵,原来是出支入账的凭证金印啊。

    “这上面刻的,不是王爷的尊讳啊?”辛夷抬着脸好奇道。

    “呵,自然不能是本王的名讳了。”崇王讳莫如深地一笑,旋将那金印收了起来。

    “王爷,王爷。”依旧是撒娇的声吻,辛夷扯住了崇王的衣襟,不住地轻摇着。崇王被她挠地意乱神迷地,随手便将那荷包扯下来放在了一边:“一会儿再说,啊。”崇王笑着,已将辛夷拥紧了,复又涎眼厮缠了起来。

    这女人多半也是装的,明账一本,暗帐一本的事寻常还少么,哼。允谚背过了那窗,转又思量到,看那老东西的态度,这枚金章应还是很要紧的,若能取到手印一份,查出他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就不虚自己今夜的辛苦了。

    “小郎君。”

    允谚只觉肩膀被人拍了一拍,一回头,只见棠嬿正捧着杨木茶盘,笑盈盈地望着他呢:“小郎君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好姐姐,你久也不归,外面又闹成了这样,我自是来寻你的了。”允谚一面说,一面偷眼望着窗内的动静,好在那二人正形影颠倒,并发觉不了外面这点微末的动静。

    “小郎君连人都不会骗呢。”棠嬿挨近了允谚,淡魅一笑,还是那扑朔的妩媚,若有若无,似远似近。

    “好姐姐,不瞒你说,这里面那人啊是我故父,劳姐姐帮我个忙,将这壶茶孝敬给他老人家吧。”说着,允谚便揭开了那菱花盏的盖子,将一朵腻黄如蜜的金合欢花心放进了滚烫的清茶中,笑道:“月生白露,花绻幽香,给他清清酒气。”

    棠嬿瞥了那菱花盏一眼,不动声色道:“那也得,略等等啊。唔。”说着她便向那窗内努了努嘴,然后将茶盘暂放到了地上。

    后院里的火已是被扑灭了,这楼下楼上的也恢复了平静。琵琶声花底重起,泠泠切切的,这次唱的是《琐窗寒》——青丝堆云,愁黛湘山。数峰青,不见人。

    玉衡西沉,风飘帘絮,对楼窗台上的六月雪缓缓轻盈地开着,于这窘盼之境中他渐感到了一种静谧幽美。不自禁地,他就哼起了那南国烟水里的小调,微雨红豆,纤纤素手……

    又忙收了回来,一脸的不安与诧然。

    棠嬿望在眼中,不禁一笑,唇腮微颤,苦意恍惚,又有些慈悲,因为年长而有的慈悲。

    “太奇怪了些。”棠嬿叹道。

    “什么?”允谚亦对棠嬿生出了些敬意。

    “我是说,我已经老了啊,真奇怪。”

    忽地,窗内烛息微动,允谚与棠嬿皆望了过去,屋里的那二人已重整衫带,添酒回灯。

    “姐姐,有劳了。”

    “呵。”那女子又是扑朔地一笑,便端着茶盘进屋去了。

    金合欢花心最是泻火,况那茶水半凉,他又饮了酒。允谚想着,正暗自生喜呢。

    一转眼,棠嬿已是出来了,屋里的那二人余梦尚酣,想是没有注意到她。棠嬿看也没看允谚便径自离去了。允谚悄然望着,只见她水红曼逸的背影,飘滟而扬。

    “呵。”他苦笑了一声,琢磨不透的,到底有些怅怅的失落。

    还不足一刻钟,崇王便捂着肚子嚷痛了。辛夷饮酒饮茶皆不多,故而暂无事。崇王腹急难忍,并顾不上其他,只忙着让辛夷服侍他到后面解决,走出去几步后,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才欲折回,却将忍不住,只得作罢了。

    只见崇王哀哀地病吟着,额上布满了汗珠,平日里霸道乖张的样子也不见了,神情十分痛苦狼狈。

    允谚忍住了笑,待二人走开后,他自轻手轻脚地蹿到了屋中。他自荷包中取出了那枚金印,只见那貔貅的耳侧浅浅地刻有“新桥万”三个字,新桥万氏正是有名的金银錾刻世家,于天禧年间进京,在京城经营有瑞皙金楼,想必这枚金印便是出自其中了。允谚瞧着金印上还有些未干的印泥,忙在自己的袍上盖了几下。

    呵,允谚得意的一笑,将那金印收放回了原处,又将菱花盏中的残茶倾到了近处的花盆中,方才离去。

    夜风知意,迎人扑来,吹得那金合欢枝朵曳颤,蕊乱空中。

    唯恐被人觉,棠嬿已换了一身别色的衣服,妆髻也重弄过了。她没再留心允谚,今夜的一场聚散,不过是她辗转过的无数场梦中的又一场罢了。

    天井中的琵琶还在绵绵地残延着呢,热闹都已萧然。

    月分心,素妆台,隔楼花影栩栩摇。

    金银拆,乱空中,忘了有尽,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