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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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意剖金兰菡波下

    没几天枢密直学士安恪宁便暴毙家中了,讣告上只说是害了急病,朝廷按制拨了丧款,一切总是不露声色的。曹玘辞了官欲回朔州,朝廷却要留他在京,名为安善奖抚功臣,实是幽禁暗查。曹隽儿被释以后便没了踪影,曹玘也不去寻她。钱惟演官复枢密使一职,崇王元亿则仍是居闲。

    五月将暮,榴花亦红极欲收。宫中菡波台下,菂月池中,有漫眼红白,清澹若染。

    晴柔将十数朵盛在桃丝竹清水盆中的天香夜合捧到了绾绾眼前,道:“娘娘,内苑作听说娘娘等在菡波台上观花,特进了这些夜合花来。”

    绾绾今日穿了一身莞杏纱衫子,一条淡粉色纱裙,裙上蒂结连珠地绣着些垂丝海棠,头上梳着出云小翻髻,髻上簪了数朵百合胜并一支争花凤累丝金羽步摇,髻后还别着一朵浅粉晕水的堆纱芙蓉。她向那盆中瞥了一眼,只见白瓣堆舒,蕊心泛紫,有浓香拂面,清甘似啖。

    绾绾眉头微皱,道:“这天香夜合虽好,却几乱了此处的荷清。先拿下去好生用水养着吧,一会儿再分送往各宫去。

    ”是。“晴柔应着便将这清水盆转递给了黛儿。

    原来今日是合宫嫔妃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暑气炎濡,绾绾有心来这菡波台上坐坐,无意流露了心思,不想有几个好巴结的嫔妃一定要陪着同来,哄连奉承了一阵,合宫上下便都来了。

    绾绾平日里懒待与嫔妃们周旋,赵祯也鲜去后宫走动。这样坐久了自是无话,尴尬得紧。

    又坐了一会儿,苗婕妤苗兮容便有些撑不住了,她一早去崇庆殿行礼时就病容恹恹的,方才嫔妃们嚷着要陪皇后来菡波台时,她自是不情愿的,但她素来守静远人,不敢亦不愿多言,只得勉力撑着来了。此时她身子渐斜,面色苍白,额上还不住地沁着冷汗。

    “娘娘,娘娘。”苗婕妤的贴身侍女簌雨小心地扶住了她,一面细声地唤着。

    “苗婕妤,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怎得脸色这样难看!”毓琳望见了,忙关切道。毓琳今日穿了一身郁金缠枝纱衫子,一条泛银色剪花纱褶裙,头上梳着盼月圆台髻,髻上只簪了一根点翠穿珠风阙步摇。

    “没,没有,臣妾,还好。”兮容勉力应着,语声断续而虚弱。

    “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先回去歇着吧,不必为难。”绾绾淡淡一笑,温和道。

    “娘娘,我家娘娘她……”

    “簌雨!”簌雨正想说什么,却被兮容抓住了手不让她说下去。

    “碧漪。”绾绾望着碧漪笑道:“烦你送送苗婕妤,可好。”

    碧漪没有说“是”,而是娇憨地笑着,点了点头。

    嫔妃们见皇后与宫女说话如此平易亲近,都有些吃惊,兮容也放松了不少,她忙俯身辞谢道:“谢谢皇后娘娘,谢谢贵妃姐姐。臣妾先行告退了。”

    “婕妤娘娘快不要多礼了。”碧漪忙上前同簌雨一起搀着兮容走了。她吐字不准,带着执拗傲圆的吴音。有些嫔妃听到了,掩住了口小声发笑呢。

    “呵!”绾绾也笑了,放眼晴空如画,花曳生机,碧漪的天真,从来都是温暖无瑕的慰藉。

    高台上的凉风吹着兮容的衣衫,她步履不稳,瘦弱将倾,水蓝色纱衫上连簇盛开的粉白绣球花在空中无神无依地飘荡着。绾绾望着,竟觉出了一种寒怆。

    “哼,做作。”说话的是尹顺容尹沐英,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绡立领纱衫,一条绛罗绣蓝芍药褶裙。头上梳着捧心髻,髻上排着几股凤尾簪。她脸上堆了厚厚的脂粉,唇也画的很深,细眉高高地挑着,是更显刻薄了,如风中索怨的幽灵一般。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仍是被绾绾和毓琳留意到了。

    绾绾淡淡道:“尹顺容,你与苗婕妤住的最近,她身子不大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啊?”

    “臣妾不知,娘娘凤体安康便好,至于旁人,臣妾是无心挂怀的。”尹沐英辞色虽恭敬,但隐隐地却有一种抵触在其中。

    “顺容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般不会说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有皇上宠爱,又有神灵庇佑,凤体怎会违和呢?”说话的是杨才人杨爱儿,她禁足已解,故而今日也在列。自上次“流金绡百幅裙”事件以后,她在妆扮上便注意了许多。今日她穿了一身暗粉色的棉纱衫裙,头上梳着简单的堆云圆顶髻,除却一串丁香绢花并两支素银簪子外再无妆饰。

    “哼。”尹沐英瞥了杨爱儿一眼,倨傲道:“杨才人今日穿得倒朴素了,这就对了,免得惹娘娘生气。”

    “你。”杨爱儿见尹沐英对她言语羞辱,欲发作却又不能。

    “好了,你们闹什么呢?”毓琳正色道:“皇后娘娘跟前,也不知收敛收敛。”

    尹沐英白了杨爱儿一眼,不再说话,杨爱儿则被吓得低下了头,一脸无状。

    “呵。”绾绾从容冷淡地一笑:“本宫没什么气要生的,你们也只管好自为之就是了。”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有些神乏了。

    诸人见皇后面露倦怠之色,自纷纷告退了,只毓琳留了下来。宫女们换上了香雪茉莉茶并雪酥糖粉膏。

    “绾妹妹,何故如此啊?”毓琳笑着,一脸的亲爱无间。

    “琐事烦扰,每月初内外诸司发放月例,月末供奉馆又要查各宫收支。总有几处不服气的,觉得自己吃了好大的亏,各司时时官司不断,那些主管们又不敢多扰了母后和我,也是怕被问个失职之过,但到底难平啊。”绾绾虽叹了口气,却也未真的烦忧于此。

    “还是你太好通融了些。”毓琳道:“你虽不大与她们往来,看起来高傲难近的,却也从不为难她们呀。”

    “是我不精于计算,给人钻了空子。”绾绾趣笑道,解围一般的,凡说到嫔妃们她总是不得释怀,那感觉太复杂,矛盾而进退两难的。

    “绾妹妹,不必这么多心呀!世间取舍,各人有份。”毓琳低头一笑,道:“你啊,根本不像这宫里的女人,你与他,机心全无,情根深重,是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及的,我也不及。”

    绾绾一低头,温情潜默,却又有些怅怅的。

    毓琳又款慰道:“你若有什么想不通的,尽可放下了,抛开了,不必理会。”她顿了一顿,又道:“对我,你万勿存了什么自责,我不愿你如此,我很愿看你们好,恩爱无尽。”毓琳心里猝不及防地失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过去了。她和赵祯,都是造化的安排。但从相遇之始,十年来,绾绾却令她动容,不觉间,她已对绾绾爱护如亲妹,是真心的疼惜。

    “姐姐。”绾绾眼睫一动,几欲哭出。

    “怎么了?”毓琳大方笑道:“我可没有占你的便宜啊,你是九月间生的,我是三月间生的,足足长你半岁呢。”

    “那我来占你的便宜,好不好?”望着毓琳的笑容,绾绾倏而欢喜,这娇痴的有些无赖的心情,仿佛回到了从前被哥哥爱护着的日子,却又不同,女子间的情谊,总是更贴心与温柔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方各自回宫。

    想起苗婕妤的病容,又想起晴柔那日的担忧,绾绾第二日便传了太医乔珉桓入宫,要他举荐一个可信赖的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