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话 灾厄
一
他沉静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黑色的双眸悄然覆盖上妖异的血红。
这条不知名的街道，跟华尔希斯街很像很像，跟华尔希斯街一样繁华，一样温馨。但这里的人们身上穿着的服饰，是只有帝城才有的奢华风格，与华尔希斯街花里胡哨、霜雪城简单朴素的风格截然不同。来来往往巡行的禁卫军们，银白色的钢铁铠甲和漆黑色的玄铁重剑彼此交织着；贵族世家的子弟们穿着镶有银白色滚边的华丽长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从人群中穿过。长久以来，一直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身后传来马车夫慵懒的吆喝声，棕褐色皮毛的骏马拉着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马蹄铁撞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车的后面是骑着极寒之地特有的矮种马的扈从们。他们穿着山羊皮革做的精致短甲，周身的装束像是在向人群声称，他们的主人是血统高贵而纯正的贵族言灵师。
两边行人纷纷避让着，让出一条勉勉强强能让马车通过的狭窄小道。
“哦对了，我好像还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情。”
“‘真正的言灵师现在已经不多见喽。……如果你在帝城见到真正的言灵师，别忘了给我捎个口信回来。’”
“只是这一别，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他笼罩在兜帽黑色阴影里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二
嘭。
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少女侧卧在残阳的霞光里，身下正缓缓地洇开一片深色。金黄色美丽的长发浸泡在粘稠的鲜血中，洁白的纱裙点染着斑斓的血红。
——又是一个灾厄的牺牲者。
——来到帝城，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吗。
眼睁睁地看着灿烂的花朵在自己眼前凋谢——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是霜雪城唯一的幸存者。神明降下灾厄毁灭霜雪城，却唯独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人们没有犯下任何亵渎神明的罪过，可神明却不会注意到这一点。霜雪城实在太小太小，小得可怜。
——这又是哪一场灾厄的牺牲品呢。
恍惚间，他看到少女樱色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有力气说话。
他怔怔的看着少女精致的容貌。他本以为，少女已经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早就应该死去。他跪在少女的身边，无力的哭起来。
死亡和毁灭，大概就是这样的。那些死去的陌生人，来不及愤怒，来不及痛苦和悲伤，就如同远去的没入夜色的昏暗灯笼。他并不是因为她而哭，而是为了那些因为灾厄而死去的不计其数的陌生人。
“恨那些掌管着人们命运的神明吗？”
他听到身体里响起一个声音，从未听过的声音。声音很低沉，但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声音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用力擦去眼泪，屏住呼吸聆听着。
“推翻他们，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呢。”他想。
“为什么不可能呢。”那个声音说道。“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强大的力量。”
“足够强大的力量？”
“——足够强大的力量。”声音中带着肯定。
意识再次被覆盖。
“他”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轻轻地屈伸了一下。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的雾气在“他”手中凝结，慢慢变成了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密密麻麻的红色刻纹在漆黑的剑刃上亮起，妖冶的光芒舞动成冷艳的血晕花。
“他”端详着手中宛若艺术品的黑色长剑，脸上是一抹迷离的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宝贝。”“他”邪恶的声音中带着欲求得到满足的快感，“不把那些自诩为‘神圣’‘光明’的神明们赶尽杀绝，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
他凝视着手心中的黑色长剑，面容微微扭曲。
啪的一声裂响，黑色的长剑落在地上，化为黑色的雾气消散。
他俯下身，轻轻地把少女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身躯抱了起来。少女的发香混着鲜血的腥甜钻进他的鼻孔。
少女长长的睫毛忽然颤抖起来，竭力想要睁开眼睛。
“你快逃……”
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虽然有些干涩和沙哑，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它来自于自己怀中的这个少女。
“你快逃啊……‘它’就要来了……”
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
他看向远方。夕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繁华的街道上仍然温馨舒适。来来往往巡行的禁卫军们的银白色钢铁铠甲和漆黑色的玄铁重剑被染上火焰般的金色；贵族世家的子弟们穿着镶有银白色滚边的华丽长袍，长袍反射着夕阳的光辉，像是沐浴着圣光的神祇。
然后一切都变成黑色。
天边禁锢着黑暗的桎梏在刹那间断裂。暗红色的天空中曲曲折折地飘着灰黑色的云，血红色的云彩里面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熔化的金色球体包裹在荒古的熔岩中。
“是什么要来了呢。”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已经变成翻涌暴风雪中的一丝渺茫。
锐利的呼啸着的风声，像磨过的冰刀划过冰冷金属的表面，一簇簇风雪被搅动成巨大的气流，他周围的一切高大的低矮的崭新的老旧的建筑刹那间被淹没在厚重的雪的海里。
他闭上眼睛。
“连‘帝城’也要被这样的灾难毁灭了吗？”
“他”用血红色的妖异瞳孔凝望着，嘴角的弧度扭曲而怪异。
他的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来。锋利而致命的细小冰刃，被黑色的狂风裹挟着，让视线顷刻间朦胧一片。在这片朦胧的后面，翕张着巨大肉翅的海蛇喷吐着腥臭的鼻息，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毒牙被月光照成幽幽的墨绿。
他感到皮肤的刺痛，风把他的长袍吹成猎猎的黑色大旗。
他睁开眼睛。不远处直插云霄的教堂高塔——众多建筑中最高的那一座，在雪海中轰然倒塌，飞扬起灰黑色钢筋混凝土的烟霭。
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身后的街道掩盖在废墟里面，仿佛没有尽头。他悲伤而坚定地朝着街道的方向跑去。少女在他怀里微微喘息着，他轻柔地让少女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把少女的身躯背在背后。不断倒塌着的房屋在追赶着他的步伐，他的脚踩过的地方，全部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晃动拉长成模糊的光线。
三
紫色冰晶雕刻成的枝形吊灯，在灵力的波动中微微摇曳着。
身着黑色华丽丝缎长袍的言灵师，正向大厅中央的空地上描绘着唤灵阵。来自龙的暗红色鲜血在地上洇开，构筑着唤灵阵上的同心圆和六芒星。
描绘完唤灵阵的基本骨架，言灵师把早已准备好的水银倾倒在唤灵阵的中央。
然后在言灵师的手臂上，淡蓝色的刻纹瞬间亮起——
“要有光。”言灵师低声喃喃，像是在安抚一个幼小的婴孩。
“神掌握一切，神创造世间。”
“神将赐予我荣耀。”
“不信仰神的必将毁灭。”
“言灵，心音。”
水银像毒蛇一样在地上蜿蜒，在唤灵阵的外围构成符文。还未干透的龙血忽然沸腾起来，上升的蒸汽在空中凝结，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水晶球中朦胧的雾霭缓慢地旋转着，雾霭之间，闪动着淡蓝色的恒星。
唤灵阵的周围，气息陡变。浑厚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巨大的水晶球中集聚。淡蓝色的恒星被灵力激荡着，发出日冕一样的光芒。
喃喃自语仍未停止。言灵师尖厉的念咒声，激起剧烈的灵力波动，空气被扭曲出透明的涟漪。
……
像是毒蛇钻进了他的胸口。密密麻麻的淡蓝色刻纹从他的胸口处断开。
“噗啊……”
言灵师的脸色变得苍白，接着喷出一口鲜血。唤灵阵中央的水晶球在不稳定的剧烈灵力波动下，发出巨大的刺耳的破裂声，在空气中消失了。水晶球中的内容物，刚刚凝结成形的言灵心音在灵力的粗暴撕扯下瞬间涣散。
“……怎么会？”
言灵师的脸色由苍白变为了恐怖的青白。
他怀着巨大的恐惧，向周围展开了神识。
宛若细密蛛网般的神识扩散开来，延伸到了帝城的每一个角落。
四
他没命地跑着，怀里的少女发出痛苦的呻吟，脑海里的黑色雾气狞笑着，向他的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足够让他维持奔跑速度的灵力。
“拜托了……”他痛苦地想。“让我逃离困境吧……”
“我想我不会帮你。”“他”用像是蛇的声音嘶嘶地说道。“这具躯壳已经产生了灵力，为什么还要借助于我？”
他没时间去理解“他”话中的深层含义，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奔跑着。
苍白的太阳光线从曲曲折折的灰黑色云彩中透射出来，他的耳边只剩下了狂风的怒号。
“救我……”
他听到这样的呼救声，声音仿佛沙漠里即将干涸的泉水。那个身上套着钢铁铠甲的禁卫骑士惨叫着跌倒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冰锥正从禁卫骑士的身体里穿刺出来。挂在尖锐冰晶上的鲜血和内脏，很快就结成了新的冰晶。
——不要啊。
他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步伐。那片黑色的大海又开始吞噬起他的意识。他感到周围的一切景物开始变得怪异扭曲，风声不真实地咆哮着。
鲜血一般的潮红，再次侵染了他的视野。
……
“可惜了这具完美的身躯啊。”“他”低头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十指，皮肤下流动着血红色的刻纹。“真正的拥有者不懂得如何利用这样强大的力量，却让我这个寄生者代为行使。不知道……他的灵魂……痛不痛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抱着的少女用长袍裹好，放在雪地里。少女的呼吸平稳而缓慢，像是在熟睡。接着，密密麻麻彼此交织着，宛如古老图腾的刻纹从他的手背上一直延展到整条手臂。
“他”轻轻勾起唇角，妖异的血红色瞳孔猛然锁紧。
“我说啊，雪该停了。”
昏暗的灯光照进他的双眼。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盏灯，在他头顶上摇摇欲坠。
他的视野依旧是一片血红。淡淡的薰衣草香钻进他的鼻孔，他贪婪的呼吸着带有香味的空气，眼睛则死死地盯着灯盏中跃动的光点。
——我，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
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记忆的熵值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增大着。记忆破裂成为碎片，而碎片会随时间的推移破碎成更小的碎片。那个寄生在他灵魂中的灵魂会不断覆盖他的意识，而他的意识每被覆盖一次，就会把先前的记忆打乱一次。
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回的。
他依稀记得，在一场暴风雪中，他救起了一个少女，在宛如浩劫的崩坏中持续不断的奔跑。那个灵魂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再一次覆盖了他的意识，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去找那个少女。毕竟，那是我在一场场毁灭中救出来的唯一的生命啊。
他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而这张床则是被放置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房间里静得有些可怕。他尝试移动自己的身体，可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稍有移动便是强烈的疼痛。
——那个少女，她还活着吗？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打扰了，言灵师先生。”他听到一个低沉但富有磁性的嗓音。
来人穿着黑色丝缎做成的华丽长袍，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但这微笑中，莫名其妙多了一丝苍白无力。
(本章完)
他沉静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黑色的双眸悄然覆盖上妖异的血红。
这条不知名的街道，跟华尔希斯街很像很像，跟华尔希斯街一样繁华，一样温馨。但这里的人们身上穿着的服饰，是只有帝城才有的奢华风格，与华尔希斯街花里胡哨、霜雪城简单朴素的风格截然不同。来来往往巡行的禁卫军们，银白色的钢铁铠甲和漆黑色的玄铁重剑彼此交织着；贵族世家的子弟们穿着镶有银白色滚边的华丽长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从人群中穿过。长久以来，一直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身后传来马车夫慵懒的吆喝声，棕褐色皮毛的骏马拉着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马蹄铁撞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车的后面是骑着极寒之地特有的矮种马的扈从们。他们穿着山羊皮革做的精致短甲，周身的装束像是在向人群声称，他们的主人是血统高贵而纯正的贵族言灵师。
两边行人纷纷避让着，让出一条勉勉强强能让马车通过的狭窄小道。
“哦对了，我好像还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情。”
“‘真正的言灵师现在已经不多见喽。……如果你在帝城见到真正的言灵师，别忘了给我捎个口信回来。’”
“只是这一别，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他笼罩在兜帽黑色阴影里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二
嘭。
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少女侧卧在残阳的霞光里，身下正缓缓地洇开一片深色。金黄色美丽的长发浸泡在粘稠的鲜血中，洁白的纱裙点染着斑斓的血红。
——又是一个灾厄的牺牲者。
——来到帝城，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吗。
眼睁睁地看着灿烂的花朵在自己眼前凋谢——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是霜雪城唯一的幸存者。神明降下灾厄毁灭霜雪城，却唯独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人们没有犯下任何亵渎神明的罪过，可神明却不会注意到这一点。霜雪城实在太小太小，小得可怜。
——这又是哪一场灾厄的牺牲品呢。
恍惚间，他看到少女樱色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还活着。而且，似乎还有力气说话。
他怔怔的看着少女精致的容貌。他本以为，少女已经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早就应该死去。他跪在少女的身边，无力的哭起来。
死亡和毁灭，大概就是这样的。那些死去的陌生人，来不及愤怒，来不及痛苦和悲伤，就如同远去的没入夜色的昏暗灯笼。他并不是因为她而哭，而是为了那些因为灾厄而死去的不计其数的陌生人。
“恨那些掌管着人们命运的神明吗？”
他听到身体里响起一个声音，从未听过的声音。声音很低沉，但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声音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用力擦去眼泪，屏住呼吸聆听着。
“推翻他们，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呢。”他想。
“为什么不可能呢。”那个声音说道。“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强大的力量。”
“足够强大的力量？”
“——足够强大的力量。”声音中带着肯定。
意识再次被覆盖。
“他”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轻轻地屈伸了一下。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的雾气在“他”手中凝结，慢慢变成了一柄通体漆黑的剑。密密麻麻的红色刻纹在漆黑的剑刃上亮起，妖冶的光芒舞动成冷艳的血晕花。
“他”端详着手中宛若艺术品的黑色长剑，脸上是一抹迷离的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宝贝。”“他”邪恶的声音中带着欲求得到满足的快感，“不把那些自诩为‘神圣’‘光明’的神明们赶尽杀绝，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
他凝视着手心中的黑色长剑，面容微微扭曲。
啪的一声裂响，黑色的长剑落在地上，化为黑色的雾气消散。
他俯下身，轻轻地把少女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身躯抱了起来。少女的发香混着鲜血的腥甜钻进他的鼻孔。
少女长长的睫毛忽然颤抖起来，竭力想要睁开眼睛。
“你快逃……”
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虽然有些干涩和沙哑，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它来自于自己怀中的这个少女。
“你快逃啊……‘它’就要来了……”
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这几个字。
他看向远方。夕阳还没有完全沉入地平线，繁华的街道上仍然温馨舒适。来来往往巡行的禁卫军们的银白色钢铁铠甲和漆黑色的玄铁重剑被染上火焰般的金色；贵族世家的子弟们穿着镶有银白色滚边的华丽长袍，长袍反射着夕阳的光辉，像是沐浴着圣光的神祇。
然后一切都变成黑色。
天边禁锢着黑暗的桎梏在刹那间断裂。暗红色的天空中曲曲折折地飘着灰黑色的云，血红色的云彩里面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熔化的金色球体包裹在荒古的熔岩中。
“是什么要来了呢。”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已经变成翻涌暴风雪中的一丝渺茫。
锐利的呼啸着的风声，像磨过的冰刀划过冰冷金属的表面，一簇簇风雪被搅动成巨大的气流，他周围的一切高大的低矮的崭新的老旧的建筑刹那间被淹没在厚重的雪的海里。
他闭上眼睛。
“连‘帝城’也要被这样的灾难毁灭了吗？”
“他”用血红色的妖异瞳孔凝望着，嘴角的弧度扭曲而怪异。
他的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来。锋利而致命的细小冰刃，被黑色的狂风裹挟着，让视线顷刻间朦胧一片。在这片朦胧的后面，翕张着巨大肉翅的海蛇喷吐着腥臭的鼻息，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毒牙被月光照成幽幽的墨绿。
他感到皮肤的刺痛，风把他的长袍吹成猎猎的黑色大旗。
他睁开眼睛。不远处直插云霄的教堂高塔——众多建筑中最高的那一座，在雪海中轰然倒塌，飞扬起灰黑色钢筋混凝土的烟霭。
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身后的街道掩盖在废墟里面，仿佛没有尽头。他悲伤而坚定地朝着街道的方向跑去。少女在他怀里微微喘息着，他轻柔地让少女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把少女的身躯背在背后。不断倒塌着的房屋在追赶着他的步伐，他的脚踩过的地方，全部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晃动拉长成模糊的光线。
三
紫色冰晶雕刻成的枝形吊灯，在灵力的波动中微微摇曳着。
身着黑色华丽丝缎长袍的言灵师，正向大厅中央的空地上描绘着唤灵阵。来自龙的暗红色鲜血在地上洇开，构筑着唤灵阵上的同心圆和六芒星。
描绘完唤灵阵的基本骨架，言灵师把早已准备好的水银倾倒在唤灵阵的中央。
然后在言灵师的手臂上，淡蓝色的刻纹瞬间亮起——
“要有光。”言灵师低声喃喃，像是在安抚一个幼小的婴孩。
“神掌握一切，神创造世间。”
“神将赐予我荣耀。”
“不信仰神的必将毁灭。”
“言灵，心音。”
水银像毒蛇一样在地上蜿蜒，在唤灵阵的外围构成符文。还未干透的龙血忽然沸腾起来，上升的蒸汽在空中凝结，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水晶球中朦胧的雾霭缓慢地旋转着，雾霭之间，闪动着淡蓝色的恒星。
唤灵阵的周围，气息陡变。浑厚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巨大的水晶球中集聚。淡蓝色的恒星被灵力激荡着，发出日冕一样的光芒。
喃喃自语仍未停止。言灵师尖厉的念咒声，激起剧烈的灵力波动，空气被扭曲出透明的涟漪。
……
像是毒蛇钻进了他的胸口。密密麻麻的淡蓝色刻纹从他的胸口处断开。
“噗啊……”
言灵师的脸色变得苍白，接着喷出一口鲜血。唤灵阵中央的水晶球在不稳定的剧烈灵力波动下，发出巨大的刺耳的破裂声，在空气中消失了。水晶球中的内容物，刚刚凝结成形的言灵心音在灵力的粗暴撕扯下瞬间涣散。
“……怎么会？”
言灵师的脸色由苍白变为了恐怖的青白。
他怀着巨大的恐惧，向周围展开了神识。
宛若细密蛛网般的神识扩散开来，延伸到了帝城的每一个角落。
四
他没命地跑着，怀里的少女发出痛苦的呻吟，脑海里的黑色雾气狞笑着，向他的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足够让他维持奔跑速度的灵力。
“拜托了……”他痛苦地想。“让我逃离困境吧……”
“我想我不会帮你。”“他”用像是蛇的声音嘶嘶地说道。“这具躯壳已经产生了灵力，为什么还要借助于我？”
他没时间去理解“他”话中的深层含义，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奔跑着。
苍白的太阳光线从曲曲折折的灰黑色云彩中透射出来，他的耳边只剩下了狂风的怒号。
“救我……”
他听到这样的呼救声，声音仿佛沙漠里即将干涸的泉水。那个身上套着钢铁铠甲的禁卫骑士惨叫着跌倒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冰锥正从禁卫骑士的身体里穿刺出来。挂在尖锐冰晶上的鲜血和内脏，很快就结成了新的冰晶。
——不要啊。
他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步伐。那片黑色的大海又开始吞噬起他的意识。他感到周围的一切景物开始变得怪异扭曲，风声不真实地咆哮着。
鲜血一般的潮红，再次侵染了他的视野。
……
“可惜了这具完美的身躯啊。”“他”低头端详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十指，皮肤下流动着血红色的刻纹。“真正的拥有者不懂得如何利用这样强大的力量，却让我这个寄生者代为行使。不知道……他的灵魂……痛不痛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抱着的少女用长袍裹好，放在雪地里。少女的呼吸平稳而缓慢，像是在熟睡。接着，密密麻麻彼此交织着，宛如古老图腾的刻纹从他的手背上一直延展到整条手臂。
“他”轻轻勾起唇角，妖异的血红色瞳孔猛然锁紧。
“我说啊，雪该停了。”
昏暗的灯光照进他的双眼。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盏灯，在他头顶上摇摇欲坠。
他的视野依旧是一片血红。淡淡的薰衣草香钻进他的鼻孔，他贪婪的呼吸着带有香味的空气，眼睛则死死地盯着灯盏中跃动的光点。
——我，是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
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记忆的熵值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增大着。记忆破裂成为碎片，而碎片会随时间的推移破碎成更小的碎片。那个寄生在他灵魂中的灵魂会不断覆盖他的意识，而他的意识每被覆盖一次，就会把先前的记忆打乱一次。
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回的。
他依稀记得，在一场暴风雪中，他救起了一个少女，在宛如浩劫的崩坏中持续不断的奔跑。那个灵魂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再一次覆盖了他的意识，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去找那个少女。毕竟，那是我在一场场毁灭中救出来的唯一的生命啊。
他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而这张床则是被放置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房间里静得有些可怕。他尝试移动自己的身体，可四肢像是灌了铅一般，稍有移动便是强烈的疼痛。
——那个少女，她还活着吗？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打扰了，言灵师先生。”他听到一个低沉但富有磁性的嗓音。
来人穿着黑色丝缎做成的华丽长袍，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但这微笑中，莫名其妙多了一丝苍白无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