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字体: 16 + -

第一卷 红尘铸剑等风来 第八十一章 帝不如丐

    再过几日,便是处暑。

    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所以往年这时候,长安城早已经有一些凉意了。但今晚的长安,却依旧热的出奇。

    其实今年一整年的年景,都是不算太好。扬州,三月的烟雨连着六月的梅雨,几乎下了整整一季,以至于沿海各郡内涝成灾,桑蚕之业折损近半;而梁州则是大旱千里,从六月到现在,据说拢共只下了三场小雨,使得灌溉天府沃土三千年没出过毛病的都江堰都几近枯竭,欠收几乎已成定居。此外青徐两州,四月还下了两场雪,七月又闹了一次蝗灾,稻谷几乎绝收,许多嗅觉灵敏的奸商已经开始囤积居奇,准备发一把国难之财。

    这种反常的天气,连钦天监那帮见过无数个春秋冬夏的白发老生也啧啧称奇,然后在茶余饭后,将之作为消遣的谈资。他们坐在阁楼中,喝着酒,看着天象,拿着几只毛笔,写来算去就能换得钟鼓馔玉,当然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苍生之苦。

    反而是那个号称垂拱而天下大治的九五之尊,需要夙夜忧寐,夜不安席,否则这看似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的九州大地,兴许几日之间就能让这个延续了三千年的圣朝土崩瓦解。

    要饭三年,皇帝不做。这句民间俗语,在一个侧面说尽了龙袍下的辛酸。

    所以圣帝从倾城别苑出来之后,并没有回未央宫休息,反而星夜赶回了御极殿,因为一个下午的父女叙情,御座上的等待处理奏章必然已经堆积如山。

    等到圣帝带着龙骧卫跨进大殿门槛的时候,年过古稀的内阁首辅崔焕章,已经跪倒在帝座之下足足半个时辰了。若是圣帝的御驾再慢一些,他那副老寒腿恐怕就要折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了。

    圣帝走过崔焕章身边,看着这个因力竭而面如筛糠,因酷热而汗透衣衫的老人,没有毫无波澜,只是向这个两朝元老,相党之首淡淡地说了句:“给老首辅看座,然后让御膳房端一杯冰镇的绿豆汤来。”

    这不痛不痒的话,到了崔焕章耳中,却成了莫大的恩典,他练连叩头谢恩,随后才战战兢兢的坐到了圈椅之上。

    “崔首辅,已经拟好的圣旨,得改一改。另外,再加一条新的,这道新的圣旨,大概内容是……”

    ……

    第二天一大早,无数匹骏马驾着龙骧卫从内阁衙门驶出。三道旨意,明发五教、五军及各州府衙,顿时引得九州震动,万方心浮。

    第一道旨意,赐予五教上四门扩招修道人员的权利,从八百人升格至一千,另外附赠五教玄黄振济丹各十枚,甚至原本被圣帝排除在外的墨家都得到了赏赐。

    第二道旨意,命令五教抽调人员,在白露之前到达长安城卧虎丘。另外,各州府衙及十派推举及冠左右年纪的青俊人才,前往太学府,跟从圣朝五经博士学习经天纬地之道,治国理政之能。

    第三道旨意,捐输徭役。捐输,便是令九州府衙及五军都督向所辖官员及属地豪绅摊派捐款,仅扬州盐商,便需捐款一百万两!徭役,也是前所未有的重,据圣旨所命,九州共需兵役二十万人,劳役四十万人。

    第一道,升格五教;第二道,革新吏治;第三道,整军经武

    。三道圣旨,道道让人惊心,道道让人疑惑。

    虽说灭世之子嘲风已死,但气运与国运之争尚未定论,圣帝如何就敢让五教扩招修道弟子?!难道他就不怕修道之人再成气候,使得三千年的努力和隐忍得来的成果付诸东流?

    至于革新吏治这种类似于卸磨杀驴的勾当,自古以来的做法都是在悄无声息,慢刀子割肉中完成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生怕别人不知道。况且,革新吏治的同时,居然还敢整军经武,难不成圣帝真以为自己有那种‘平阴阳如反掌,手握乾坤’的本事?

    得罪满朝文武的同时,还要得罪富商大贾,平民百姓。这种做法,未免显得太过操切,太过霸道了,这与一贯阴冷的圣帝之谋,可谓大相径庭。

    “圣帝还是对朝局动刀啦。”墨枫接到圣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墨燃商量,“这把磨了十多年的刀一旦拔出鞘,作为三党之首的相党,必然首当其冲。而作为三党中最为神秘的密党,以往有圣帝撑腰,实力其实是最强的,但此刻却也面临着最为危险的境地。自从圣帝登基以来,三卫便不再为大秦律法限制,昼伏夜出,密探各方,行鬼蜮伎俩,犯下无数罪恶之行,惹得天怒人怨,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此刻嘲风已灭,这种见不得人的力量便成了圣帝脸上的一颗老鼠屎,所以卫党或许即将面临着狡兔死,良狗烹的命运。另外以文人剑首、五军统帅梅笑棠为首的将党,此刻则是七分恐惧,三分期待。整军经武,虽有可能裁撤军备,但由于之前相党和三卫实力太过庞大,已经尾大不掉。以圣帝惯用的平衡之术出发,此刻正该是大力加强将党势力之的最好时机。”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没想到墨枫无比缜密的分析并没有得到墨燃的肯定,“相党,十个里面只有两三个是是太学府培养出来的,其余的都出自儒教,所以相党,便是儒党;同样的,将党之中,从军伍中提拔上来的将军屈指可数,所以文人剑首梅鉴棠压根就制不住刘一夫那种皇亲国戚,兵教嫡系。至于密党,虽说见不得人,却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他们这一党的领袖,其实是圣帝本人!所以,这局棋到底怎么下,恐怕只有圣帝一个人知道。”

    墨枫闻言,本就凉透的心再度一冷:“身边人尚且如此对待,真不知道我们五教,会成为什么样子。”

    “三千年来,哪一个圣帝不想让五教成为圣朝的附庸,可又有哪一个圣帝完成了这个梦想?说到底,五教的存亡盛衰,看的是天,而不是什么天子。”墨燃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又接着说到,“况且,现在我们还有了李溪臣。”

    说到李溪臣,墨枫就想起秦倾城刻意与之亲密的样子:“虽说墨家不怎么参与朝政,但这次被抽调的名单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这次被抽调之人,数兵家最多,共有七人;儒家次之,共有五人。佛家和道家人数相同,皆有三名弟子上榜,可偏偏墨家的名单之上,只写了“李溪臣”三个字。

    这道圣旨可是明发九州的,这让世人瞧见,无论谁都会觉得这个李溪臣就代表了墨家的未来。

    “很明显,长公主不想让咱们李溪臣低调啊。”墨燃苦笑摇头,“要是就这样让他

    一个人去长安城,恐怕就很难回得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高傲到见皇族都不肯下跪的墨家弟子。除担心他的性命安危之外,墨燃心中更加忧虑的是李溪臣这个还没经受过多少诱惑的少年,一旦落到秦倾城手中,极有可能就沦陷在温柔乡,富贵窟里爬不出来了。

    “不行,老夫得找几个人盯着他。”墨燃下定决心,他宁可让李溪臣落到苏雩沫手里,也绝不让他和秦倾城产生太多故事。

    而墨枫则更是干脆:“不让他去,不就完了吗?咱们墨家抗旨,也不是头一次了。”

    “这不行。”墨燃对这个釜底抽薪的提议并不容易,“一来,李溪臣不是池中之物,我们留的到初一,也留不到十五。其二,老夫一直疑心墨家道术三千年来一直走下坡路,是因为没有了墨圣当年百国混战的背景。《非攻》、《兼爱》恐怕都需靠兵戈方能大成。”

    说来说去,墨燃所虑的头等大事,还是要让墨家复兴。但其实从道法传承这个角度来看,李溪臣最多也只能算半个墨家弟子,剩下的一半,属于佛道。

    算起来,李溪臣独居于生死台上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将近四十天的时间,他上午观《非攻》而练剑意,下午观《明王咒印》而悟佛法,晚上则进入南华玉中细读《南华真经》。

    但所谓杂则不精,李溪臣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花了那么大精力,道境却并没有什么质的提升,只是更为巩固罢了。

    至于道术、这几日倒是纯熟了许多。尤其是墨燃亲自演示过的非攻剑式,李溪臣如今用来已经好无挂碍,只是最后一式天道,因为罡气不足,还不能正常使用。就连鲲击天夸上天的《南华真经》,李溪臣都从其中琢磨出了一点味道,尤其在读完了第二卷《齐物论》后,他已经能将七品大圆满的罡气通过照海穴透出体外,化成一只指甲大小的蝴蝶。

    这只蝴蝶虽然不能振翅飞翔,独立体外,也没有与本体同等的战力,但李溪臣还是感到了无比的兴奋。因为“化蝶”的成功后,意味着李溪臣已经迈上了继承他父亲道法之路的第一步。

    然而,由天下第一高手释无佛亲授的《明王咒印》反而沉寂了起来。

    “释掌教不小心渡给我的一丝丝罡气,就能让我唤出明王幻象,破开五品高手的防御。轮到自己,用尽全部七品罡气,反而毫无反应。这境界之差,真有如天壤之别。”李溪臣无奈的发现,只有提高境界,才能让自己的战力再上一个台阶,凭现在的他,能用的功法实在少的可怜。

    下午的生死台,特别闷热,蝉鸣声声,更吵得李溪臣有些心烦意乱。他刚想去水潭边冲个凉,却惊讶的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老,今天怎么早就给我送吃的来啊?昨天让你带个西瓜来,你有没有忘记啊......”李溪臣此时口干舌燥,墨燃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老夫今天是空手而来的,因为你必须下台了。”墨燃一开口,就让李溪臣心寒了大半,但是剩下的话,却更是让他在三伏天流出了冷汗:“赶紧下台洗漱洗漱,据先遣传旨的龙骧卫说,长公主马上就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