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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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圣朝烂在了山野之间

    刚走出溪城村没多久,弑道剑便暴虐了起来。

    李溪臣不敢在如此危险的地方停止脚步,只好强忍住从背部蔓延而出的刻骨寒意,连滚带爬往的向溪城村反方向跑去。这般行进不到两里,李溪臣就只能靠意志支撑着肉体,才不至于昏迷。

    直到觉得稍微安全了些,李溪臣才喘着粗气,靠着树干滑到在地。他颤颤巍巍得把葫芦挪至身前,用尽力气举起葫身,又用牙齿咬掉葫嘴,狠狠的咽了一口四灵之精后,便闭上了眼睛,蜷缩成一团,抵抗着由内向外散发着寒意。

    足足扛了将近两刻钟,李溪臣的身体才慢慢止住了战栗。身体恢复控制后,他便强撑着精神再次起身,蹿入树林之中,挑着满是荒草的山路,原路返回。这条路,他走过一次,心中便有了数,他计算着再有半个时辰,便可走出梧舟郡。等出了郡界,一切都可以过去了。

    现在月色很好,李溪臣的心也很疼,所以他跑的很快。

    满脑子都是老黄一头头撞向牛棚的样子,李溪臣几乎就要发狂,他只能靠着这种肆意飞奔,才能克制住心中的难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就成了什么狗屁应谶之子!如果说父亲是以命换命,那老黄有什么错?狗老天,你为什么要让它替我去死?难道受过了千刀万剐之痛,弑道极寒之苦,还不够吗?你还要我失去父母,失去墨溪,失去老黄……你就一定要逼我应谶吗?你就非要让我将这个杀的干干净净吗?你一定要让我把这个你这个混蛋屠的天翻地覆吗?……”

    李溪臣自从失去了李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弑道剑侵染了心神。如今的他,心中的恶念和邪念时不时就会因为外物的勾动而萌发,假以时日,恐怕便会适应甚至依赖这种黑暗。

    但现在的李溪臣又有什么办法呢?失去了李子的他,唯一的手段就是依靠四灵之精才能暂时满足弑道剑的欲望。但走出北冥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将这一葫芦“酒”喝了足足两成了。按照现在的两三日一口的频率,恐怕也就还能再撑个两年左右的时间。

    到那时,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李溪臣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按他父亲在信中的教诲,去尝试找到自己的本心。即便短时间内无法做到,也要提前谋划好自己接下去要走的路。如果再盲目而行,冲动做事,恐怕就真的全完了。

    李溪臣也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回到祖庭,接受巨子之位,取回李子,然后从长计议,相机而行。相反,如果还是一味的顾及墨溪和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为了儿女情长之事而误了本来目的的话,那么就无法得到墨家这个参天大树般的庇佑,以及其精微奥妙之道术,更会增加弑道剑提前苏醒的概率,这无疑是下下之策。

    上策,李溪臣厚不下脸皮。下策,李溪臣豁不出小命。

    万般犹豫,千般纠结,李溪臣在思虑之中不知不觉已然走出了梧舟郡。

    看着界碑,李溪臣长吁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迷茫了起来。

    接下去,该往哪里走呢?

    “本心,到底什么是我的本心啊?”李溪臣无力的靠在界碑之上,他看着黑暗而无尽的森林,心中万分彷徨,“爹,我现在是明白了,为什么你老是把‘心’这个东西说的那么重要。没有它的指引,孩儿就如同在森林中的一只无头苍蝇,跳不出其中,看不见方向,更无力抵抗。”

    但往往一个人无路可走,却又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的时候,便是难得的成熟之契机。李溪臣现在,就只能硬逼着自己那颗

    浮躁的心沉静下来,想一想现在,也想一想未来。

    李溪臣自己都觉得,他从来没有这样通盘的思考过一个问题:

    “如今的我,虽然在弑道剑的帮助下重新凝聚了肉身,但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只能看弑道剑的脸色。就现有条件分析,最多三年,自己必成剑傀,到时候弑道剑便会控制自己的心神大杀四方。也就是说自己如果不回墨家祖庭,就必须在这三年内想办法进入圣都御极殿取回脊柱,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此事本就极难极凶,况且一旦取回脊柱,那自己的身份马上就会暴露,到时候还怎么寻找真相?

    而另一条路,就是按照鲲爷爷所谋划的那般进入皇极殿翻阅四大专藏之一的《始帝大典》,从中查找有关当年五圣遗谶的线索。但是想要进入禁制重重的皇极殿,就必须得到圣帝的恩旨。从古至今,只有两类人得到过这种殊宠,其一是立不世之功,另一种成为五教之主。这两条路,对于毫无背景的我来说,除了拜入五教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办法。而五教之中,除了日沉西山的墨家,其余四教恐怕根本瞧不上我这么一个即将弱冠却没有开窍的朽木。

    况且,墨家祖庭还有李子。这件神物,甚至都不在鲲爷爷的计算之内,可谓是天降奇遇。

    很显然,上策只有一条路。其他路都是下策,甚至都是死路。

    伤了墨燃的心,无法履行对墨溪许下的诺言,却还要利用墨家的资源和背景,这般无耻和自私的事,我真的做不来啊!况且万一在祖庭遇上墨溪,我又该何以自处呢?”

    知其不可而为之,必是勇也。知其可为而不为,亦非怯也。

    世间有很多事,是要有些骨气的。

    李溪臣不能为了一点利益,放弃了心中的良知。

    “只能期待父亲真的给我留的宝贝了……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凝神内视,若是南华玉中有什么修道的秘宝,或是有能够克制弑道剑的法门,那自己也可以迂回致胜。对了,自己可以就在姑苏城外找个地方躲起来研究南华玉,这样一来,成可以另辟蹊径,万一败了,走投无路之时也可以随时再上祖庭……唉,万不得已,礼义廉耻也就只能放一放了……”

    李溪臣“愚者”千虑,也总算是有了一得。这条路,可谓是中策。

    “看来,人还是要学会全盘考虑。”李溪臣对自己这番谋划得出的方案颇为得意,决心以后都不可再轻举妄动。

    此时夜色已浓,身心俱疲,想出办法来的李溪臣卸下了压在心头的石块,大为轻松,不多时竟靠着界碑慢慢睡了过去。

    梦中,他无数次看见老黄满头鲜血的样子。

    ……

    当第二天晨光熹微,万物睡意朦胧之时,李溪臣便醒了。此处虽不是官道,但也不能肯定就不会有人来。李溪臣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立刻向姑苏城的方向走去。

    此时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李溪臣心情也有好转,看着时辰尚早,四下无人,李溪臣竟哼起了儿时放牧学会的小曲。这般走了片刻,竟看见前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背着满满一捆柴火从山坡上往下爬。这山坡颇为陡峭崎岖,老者斜着身子,扶着树干,一步一步往下挪。

    李溪臣先是老脸一红,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向来五音不全,随即又眉头一皱,因为他担心暴露行踪。不过最终还是迎了上去,接过老者背后的柴火,在老者的连连称谢之下将之背下了山。

    “老爷爷,干嘛这么早就上山砍柴啊。这天灰蒙蒙的,多危险啊。”李溪

    臣好奇的问道,当然也有试探之意。

    老者喘着粗气,从腰间摘下一个水囊,喝了几口水后才稳住了气息道:“没办法啊,人老了,砍不动了,来得晚了就捡不到柴火了。再说家里的老伴白天也需要人照顾,所以……唉。”

    老者说完,将地上的柴火背在了身后,朝着李溪臣要去的方向走去。

    李溪臣看着这般艰苦求生的老人,恻隐之心大起,再次背过柴火道:“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一个方向,所以再送送您吧。诶,对了,你的子女怎么不来呢?”

    “老汉我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前年得了场病,按理说也不严重,可还是去了。唉,这年头的药啊,也是忒贵了点。”老者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却没有过多的哀伤,似乎对这种疾苦早就习惯了,“至于小儿子,倒是壮的很,只是今年开春被征了徭役,要两年才能回来。”

    “现在徭役很重吗?”李溪臣心中不忍起来,语气颇为不平:“圣朝号称四海升平,怎么还如此重徭厚赋?您这般年纪,居然还要将您唯一的孩子都强怔了去……”

    “孩子,别胡说!要是让当差的听了去,少不得皮肉之苦!”老者着急了起来,好意提醒道,“再说没有咱老百姓的税赋,哪来的肉食者的锦衣玉食呢?所以说四海升平是他们的,自古以来,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也就行了。”

    这句话,颇有哲意,让李溪臣沉思了起来:“兴亡百姓苦。这悠悠九州,赫赫圣朝,底子里也是烂的……”

    这般无言走了两刻钟左右,老者带着李溪臣走进了一处小山村。这里大概有十多户人家,看样子都是打猎种菜为生的山民。

    走进一处篱笆小院,老妇人正拿着簸箕在晒地瓜干,她面容枯槁,皱纹深的如同树皮一般,还时不时发出让人揪心的咳嗽声。老妇人看着老头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很是欣喜,哆哆嗦嗦的用一个竹筒舀了一碗水递给了李溪臣。

    李溪臣知道,她是把自己假想成了半年没见的小儿子了。李溪臣的心很软,见不得人悲伤,当下便要走。老妇人见留不住,竟包了一大包地瓜干递给李溪臣,让他带着上路。

    李溪臣虽然两手空空,却不愿收:“老奶奶,这是你们的口粮,我不能要,我有东西吃。”

    可老妇人却生起了气:“小娃娃心好,帮我老头子把柴背回来,本就该谢的。”

    老妇人的话虽发自肺腑,但李溪臣还是不忍这么做。

    白发老者把柴火堆在屋檐之下后,便硬将地瓜塞进了李溪臣的胸口之中,接着说到:“我们老了,打不到猎,这是我们家最好的东西了……你可别嫌弃。”

    山野之人不但不小气,还重情义。这般说辞,李溪臣也就只能收了下来。

    李溪臣感受着胸口鼓鼓囊囊的地瓜干带来的充实感,心中一酸,二话不说,拿起柴刀,扭头便回了山中……

    半个时辰后,李溪臣背了一大捆柴和十几只野兔子回到了老者院中。然后在夫妇俩的千恩万谢中将柴火堆好,兔肉腌成,才下了山村,重新上了路。

    一路上,李溪臣心中不由得想起姑苏城里仗势欺人,肆意妄为的家奴,想起溪城村中大腹便便,收受贿赂的看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他只觉得天地不仁至斯,也太他娘的不公平了。

    渴饮山泉,饿食地瓜干,白天赶路,晚上练剑,也就用了六七天的时间,李溪臣站在山头,再次望见了那座挥金如土,钟鸣鼎食的姑苏城。

    李溪臣闻着空气之中弥漫的脂粉之气,觉得一阵恶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