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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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为父立碑,千鸟朝鸣

    “谁知道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孝心,所以你爹我只好自己先立块碑了。我吴易之再怎么说也算是一代天骄,总不能让悠悠九州留不下我一点痕迹吧。”信的第一句没有煽情,反而开起了玩笑。

    布衣战神吴易之倒是蛮幽默的。

    李溪臣想起父亲从没有有过愠色的脸,不禁会心一笑。“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爹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了,而你也成了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古往今来,能经历生的人很多,能经历死的人很少,你要珍惜这种独特的生命历程。毕竟,这是父亲用性命给你换回来的东西。”

    李溪臣不知道什么叫经历死,也完全理解不了经历死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他只好继续往下看:“你小时候一直怪爹,为什么要给你取‘嘲风’这么奇怪的名字,但爹一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现在你肯定又开始疑惑,爹为什么明明知道五圣遗谶,却仍然不帮你换个名字。爹死都死了,本不想多说废话,但为了不让你误会和抱怨,还是决定还是写封信给你解释一下。其实爹也想过给你取个好养活的贱名,可爹也清楚这必然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与其自欺欺人,不如直面人生。再说了,五圣给你取的这个奇怪的名字,爹觉得挺好的。

    按爹的理解,嘲风首先是一种瑞兽,他能镇魔辟邪,有吉祥之意,根本与灭世无关,这也是爹怀疑谶语被篡改过的原因之一。其次,嘲风此兽,好险好望,爹希望你能够不畏艰险的同时能够高瞻远瞩,拥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和扫除一切迷藏的定力。由于我和你娘都知道能陪你的时间不会很长,所以一直都倾尽所能的照顾你,满足你,保护你。久而久之,给你养成了懦弱多愁的性子,其实男子汉是不该这样的。往后的日子,你要学会坚强和执着,切记不可再轻易掉泪。

    爹毕竟还是个凡人,无法揣度五圣的本意,但爹觉得本意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给自己一个假设。佛家有言: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魔,所见皆魔。

    你怎么看这两个字,比五圣怎么判断你更为重要。

    所以,别管世人怎么看你,最重要的是你要像爹相信你那样相信自己,即便千万人阻挡,也不能自己投降。”

    李溪臣看到这里,再次被吴易之毫无保留的牺牲和信任所感动。回忆起这些日子自己的反反复复,多愁善感,李溪臣突然觉得万分羞愧,于是对着吴易之亲自做的墓碑保证道:“爹,风儿的命是用您的命换回来的,我不可能用这样一条命去丢您的脸,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流一滴泪,也必将遵循自己的本心,至死不渝!”

    可信中接下来的话,却马上泼了他一盆冷水:“但是,看清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白自己的本心就更是难上加难。这需要时间的积累,痛苦的磨难,以及矢志不渝的坚守,现在的你,还远远做到这些。但只要你有足够多的时间,终能开悟到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东西。”

    吴易之不愧李溪臣的父亲,他早已将自己儿子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就拿墨溪这件事来说,李溪臣几乎是一会一个想法,毫无定力。他总在某一个时刻找到一点本心的痕迹,便决定了之后的行动。就好像盲人摸象,在感动于墨溪的无私关怀时轻易许下承诺,在发现自己前途凶险时,便轻言放弃。这样的做法,无疑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也造成了极大的误会。

    李溪臣毕竟成长于闭塞的山村,没经历过长时间风雨的洗礼,人心的考验。一颗没有经受红尘历练的心,根本无法懂得“本心”二字的真意,更不会知道“定而后能静”和“谋定而后动”的道理。就像吴易之所说,他还需要时间。

    可李溪臣恰恰缺的就是时间。毕竟弑道剑说不定明天就能修复剑灵,而他开窍悟道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幸

    好,吴易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爹也知道这条路很难,所以爹给你留了两件宝物。这第一件,便是爹亲自锻打的南华剑,它除了样子唬人之外倒也并无其他用处,在当作一点念想之外,权且拿来防身吧。这第二样东西,是南华玉。它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实打实的宝贝。只要你入定凝神,将神识探入其中便能发现,爹这个并不擅长种地的农民居然有这个世间最为珍贵的秘宝。而且就算是修到爹这个境界,也没能完全弄清楚这块勾玉的妙用,这个问题,就留待你来解决吧。”

    李溪臣读完这一段,看了看地上的南华剑和南华玉,不免心生好奇,出神良久,才重新把目光移回信纸,把最后一段话读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到底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爹的建议只有一个,那就是纵情纵性,活个精彩,莫要辜负父亲用命给你换回来的一生。哦,最重要的一点,替父亲照顾好你娘,这件事,你切切不可忘怀……本来想和你聊聊修道的事的,但再说下去,爹自己都觉得烦了,所以言尽于此吧。”

    一封信,八成都是絮絮叨叨没什么营养的大道理,好不容易有了点实质性的内容,却突然迎来了一个大转折,说断就断,让李溪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爹啊!讲到关键问题反而不说了,您确定没有在玩我吗?”

    李溪臣把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于是只好放弃无谓的挣扎。同时他也知道留着这些纸有害无益,所以在将之背熟后,用火折子将之烧成了灰烬。

    在信纸完全燃尽之后,李溪臣用南华剑细细的削去一株老桃树下的草皮,随后徒手在裸露的土中挖了一个坑,将父亲的衣服和信纸的灰烬一并埋入其中。在做完这些事后,李溪臣将土回填踩平,铺回草皮,令这一切看上去与自然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出人为的痕迹。

    徒手挖土,让李溪臣十指鲜血淋漓,但他没有包扎,反而用血迹在吴易之做成的木牌的另一边写上“先考吴公易之,布衣战神之墓”。

    两排血书,每排六字,布衣战神,是吴易之那一战之后应得的赞誉,而先考二字,则是李溪臣向这是世界宣布吴易之有子存世,并非无主孤魂,不受幽冥之欺!

    李溪臣将写好的墓碑插入老桃树的空心树干之中,再用灰土将之掩埋,最后铺上苔藓。李溪臣也知道万一有人偶然寻到此处,又恰巧发现这块墓碑,那自己就会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但他却仍然决定冒这个险,因为他不能让这样父亲寂寂无名,死后连一块墓碑有没有。

    “爹!孩儿无用,只能先令父亲委身于此,此时无酒无牲,权且把这当作祭奠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九州万民知道这里是您的埋身之处!”李溪臣说完,跪倒在了地上,从背后取下葫芦,向土地中酹了一杯无比珍贵的“四灵之精”,神情肃穆而坚定。

    而后李溪臣站起身子,用包袱中的长袍将长剑包住后负于双肩,并将勾玉悬于脖颈之上。

    做完这一切,李溪臣踱步回到悬崖之旁,攀着岩石和藤蔓爬上了崖顶。

    下去的时候还是晨曦之时,出来的时候,日已中天。李溪臣走至溪边的林中,将手上的鲜血和脸上的灰尘洗净,便顺着原路走回。他本想回故居看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到行至村边,李溪臣只听得其内竟然传出喧哗之声。他爬上一株巨大松树的腰部,躲在其茂密的松针之中细细的听了起来。

    “奇怪,这地方自从村民被统一迁走后,可再没见过这种家养的牲畜了呀。”

    “也许是隔壁村走丢的吧?”

    “你脑袋被驴踢了?附近十里的村民都被迁完了,哪里还有什么隔壁村啊!”

    “唉,我们兄弟命苦被安排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是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简直就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还偏偏走不得!如今送上门来的美味,管他那么多?直接杀了吃了,岂不美滋滋?”

    “队长好主意啊!”

    ……

    李溪臣稍加辨别,便听出声音是从自家方位传来的。李溪臣眉头一皱,心中觉得隐隐不安,也顾不得松树顶端松针稀疏,不便藏身,便向上爬去。

    站的高了,便看见了自家的那个小院子。这一看,李溪臣便印证了心中最不愿看到的事——那头自己亲手养大的黄牛,竟然被圣帝派在此处的护卫围在了院中!

    当初布阵是下午之时,李溪臣还来不及去牵回吃草的老黄,便被五教围困于阵中。看这样子,李溪臣便猜到,定是老黄有灵性,知道自己被杀,便逃离至深山之中藏匿了起来。如今可能是在山林中觅食之时,闻到了自己的气味,便不顾危险又回来这里。

    李溪臣又急又气,却又不敢冒然下山,心中恨恨的想到:“难道我要看老黄为我死在这帮混蛋手里吗?我做不到啊!”

    李溪臣数了数院子里的护卫,足足有六位之多。虽然经过三年的混混噩噩的蹉跎时光,他们早已没有了陷阵冲锋的强壮身体。但即便已然大腹便便,李溪臣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他们。更何况战胜了又能如何呢?为了一只黄牛,暴露身份,陷于危险之地,那父仇还报不报?真相还找不找?……

    由于答应了父亲要坚强,李溪臣只好咬碎了牙,憋住了眼泪。

    看着护卫抽出腰间的柳叶刀一步步围向老黄,老黄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反而身上被划出了无数血淋淋的伤口,李溪臣开始暴怒起来。正在此时,背后嗜血如命的弑道剑应声而动,释放凶意,想要控制李溪臣去屠杀一番。

    正当李溪臣想要跳下松树之时,通灵的老黄竟似乎察觉出了李溪臣的轻举妄动,猛然向他藏身的松树方位屈下四蹄,跪倒于地,留下了几滴浑浊的老泪。护卫一见一见,不明所以,呆在原地。

    李溪臣见此情状,灵台为之一清。趁此之时,老黄突然跃起身子,一头撞向了李溪臣和父亲共同垒砌的牛棚之墙。一次撞击不死,老黄猛然退后几步,再次用力的撞向围墙!

    “嘭……嘭……嘭……”一共撞了五次,老黄终于撞碎了自己的牛角和牛头,从眼口之中流出白沫和鲜血。这一幕,看的护卫目瞪口呆,看的李溪臣悲愤填膺!

    “我去,它这是……在找死吗?”

    “不会是疯牛病吧?这让老子怎么敢吃啊?”

    ……

    李溪臣闭眼不忍再看,狠狠的咬紧牙关,甚至将牙龈都挤出了鲜血。

    “你们这帮杂碎,连老黄的一根毛也不配摸!你们胆敢吃老黄的肉,我李溪臣就一定会杀了你们全家!”李溪臣睁开双眼,眼神凌厉阴翳更胜当日对阵秦澈之时,“我说到做到!”

    李溪臣心中想完,山林之中便如对战秦澈那日一般惊起了无数飞鸟。万千飞鸟振翅飞翔,在天空中蜿蜒盘旋,发出齐声的鸣叫,仿佛在哀悼。这种空旷而凄厉的哀鸣,配上黄昏的余光,显得万分肃穆而悲伤。

    六名护卫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纷纷好奇的抬起头仰望苍穹。这一抬头,竟发现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雕从鸟群之中脱离,如箭矢一般冲向老黄的尸体。它的翼展足足有五六丈宽,鹰爪更是如同磨盘一盘硕大,更像刚刀一般锋利。

    护卫见此神鸟,心惊肉跳,争先恐后的躲入屋内。等到他们觉得安全,再次鼓起勇气探头探脑之时,白雕已经带着老黄不知飞向了何处!

    李溪臣见状,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松了一口气。他慢慢爬下松树,快速而安静的离开了这座埋着无数故事的小山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