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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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往后的两三天,墨溪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呆在生死台上,看着李溪臣悟道。可是李溪臣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正眼也不敢往墨溪身上瞧一下。

    终于,墨溪在吃完了随身携带的食物后,在墨燃的催促和帮助下离开了生死台。在下山的时候,墨溪的脸上流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像是一种坚定,也像是一种疲倦,但更像是一种可以预见的告别……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墨溪不辞辛苦的亲自下厨准备好了食材,又去内务堂取了几件崭新的长袍后,墨溪再次找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爷爷。

    经不住墨溪的软磨硬泡,墨燃虽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带着拎着食盒,背着包袱的墨溪来到了生死台下。

    “这种人,对他那么好干嘛?有野猪肉吃又不会饿死。”墨燃显然不愿意浪费罡气在这种地方,“要爷爷说,就应该饿他个十天半月的,只有这样他才会懂得珍惜。我孙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要地位有地位,哪一点配不上他了?混账东西还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真是不识抬举,不知所谓……”

    类似的话墨溪听了足足一路,没想到走到了目的地,墨燃还是喋喋不休。墨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摇晃着墨燃的手撒娇道:“爷爷~求求你别说了嘛……”

    “爷爷就是气不过,咱们墨家的血脉,什么时候还需要看别人脸色了。”墨燃拄着拐杖,吹胡子瞪眼道,“我看他还不如秦澈那小子,起码人家还是个皇子。”

    “爷爷!”墨溪叉着腰道,显然有些不开心了,“都说了橙子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了,您要是再这么说他,我就自己爬这座奇奇怪怪的倒悬山了!”

    墨燃眼看宝贝孙女就要生气,连忙闭上了絮絮叨叨的嘴,将体内的罡气瞬间召唤了出来。

    墨燃左手执仗,右手拍上墨溪的肩膀,纯黄色的战罡套在两人身上,如同穿上了一件甲胄。为了不让柔弱的墨溪感到颠簸,墨燃仔细的驾驭罡气抬升二人的身体,慢慢的飞上了生死台。

    脚步刚踩到生死台上,墨燃便散去了周身的战罡。

    墨溪踩上了实地,赶忙朝着生死台中心走去。生死台本也不大,墨溪走了约半颗钟,便看见了依旧在凝神打坐,感受天地之力的李溪臣。

    自从昨日对墨溪说出那番绝情的话后,李溪臣便心神不安,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那种阴森的天地之力磅礴而来的感觉。现在的他,不过是在强装冷静罢了,所以在墨溪出现的瞬间,李溪臣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然而,李溪臣没有声张,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伪装成一副已经入定的样子。

    “橙子哥哥,吃饭了。”墨溪款款而来 ,带着一股少女独有的味道,语气也格外温柔甜美,“吃了那么多天的野猪肉,你肯定吃腻了吧。”

    李溪臣没有说话,闻似未闻。

    墨溪吃了闭门羹,也不放弃,反而遇难而进。她从食盒中掏出一个水壶,用其中的水将毛巾沾湿,递到了李溪臣面前:“你看看你,脸都脏成什么样了,快洗洗吧。这天气这么热,也好凉快一下!”

    李溪臣还是一言不发,留给墨溪一副毫无表情的脸。

    墨溪咬了咬嘴,压住内心的羞意,伸出手将毛巾细细的擦拭起李溪臣的被风吹的有些干裂的脸庞。

    至此,李溪臣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轻轻推开墨溪的手,很礼貌的拒绝道:“门主,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您无需这般纡尊。”

    墨溪没有坚持,收回了手,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墨溪才鼓起勇气,再次问到:“橙子哥哥,你并不是不识趣的人,我只是想听几句实话。”

    李溪臣从这句话中,清楚的听出了墨溪的心痛。

    “门主才貌天下无双,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李溪臣此言,倒也存着几分真心,“墨掌教说得对,现在您未见过高山,便把我这根草放在了眼里。但其实一个人长大了以后,哪里还会记得以前失去过一根微不足道的糖葫芦呢?”

    还不等墨溪说什么,一旁的墨燃先忍不住骂了起来:“你小子他娘的唬鬼呢?这些理由你前前后后,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了?溪儿都说了无所谓了,他爹也松了口,秦澈那边自有老夫替你搞定,况且你只要点头,立刻就能成为左右江湖庙堂的巨子!你这么说,摆明就是把溪儿当作傻子来骗!”

    墨溪这个当事人反倒没有像墨燃那般歇斯底里,反而兴平气和的说了一句看似毫不搭边的话:“可是,在一些孩子眼里,一根糖人就足够他甜一辈子了。”

    这句话,李溪臣自然是听得懂的,他的心猛然一痛,只好说:“以后你会收获无数根比小时候更大,更甜的糖人的。到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原来的那一根是多么的简陋粗鄙了。”

    李溪臣的话,实在太过伤人。

    “所以,我只想听一句实话。听完了,也就知道该不该相忘于江湖了。”说完墨溪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卸下了背后的包袱,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李溪臣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溪臣不能说心里话。还不够成熟勇敢的他,只好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把头低了下去。

    “秦澈虽然贵为亲王,我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当初不名一文,我依旧跟着你走出了北固山。你说要两年的时间,我虽不情愿,但还是等了。父亲不愿我爱上一个修道之人,我也令他让步了……”墨溪看着依旧不发一言的李溪臣,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而且这次,她再也没有克制,而是哽咽着说到。“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更没有想到,我战胜了全世界,却输给了那个让我愿意为之战斗的人……”

    李溪臣紧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他在心中一遍遍的问到;“爹、娘,风儿该怎么办?你快教教我啊……珠崽,我真的是为你好啊……”

    可是斯人已逝,该怎么做,还是得李溪臣自己决断。过了好久,直到墨溪的抽噎声都慢慢停住了以后,李溪臣才睁开眼,依旧看见了墨溪那双婆娑却充满着期待的泪眼,他心中一乱,只好说谎:“墨老都说了,修道之路无穷无尽,等我修到了一品入神,早就耽误了门主的大好年华,所以……”

    “放屁!这两者冲突吗?”墨燃再次粗暴的打断了李溪臣的话,“除了鸣沙山那帮秃驴,哪个修道之士不动情?吴易之弱冠与李绣水相爱,还不是成了以一人力压九州的布衣战神?王阳明十七岁就奉命成婚,还不是博得了春秋以下第一人的威名?”

    李溪臣再次沉默,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说出那个让墨燃爷孙倆满意的答案了。李溪臣站了起来,对着墨溪认认真真的说到:“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之前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如果我一开始就坚定些,门主也不至于如此伤心。但我想,现在总还不算太迟,所以……”

    李溪臣冰冷的

    拒绝之语最还是没有说出口,转而委婉的道:“我之所以那么做,三分是为了自己,但却有四分是为了门主你。不管门主信不信,这真的是我的心里话。从此江湖,各自寻一个活法吧,我真诚的祝福门主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听完李溪臣的如此坚定而决绝的话,墨溪和墨燃都没有去关心剩下的四分是因为什么了。

    墨溪只觉得心口一闷,空虚的感觉从脑海弥漫开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墨燃打断道:“好了,溪儿,话都说到这了,就不必强求了。我们墨家的血脉,从来不低三下四的求人。”

    是啊,墨圣遗脉,三千年来都是天之骄子,还从来没有为什么低下过头颅。

    墨溪认真的点了点头,用珍贵无比的羽衣袖口擦去了脸颊上的泪珠。

    “橙子哥哥,我就要坚持不下去了,我真的会放弃的……”墨溪擦完了泪水,挤出了笑容,把最美的样子展现给李溪臣看。

    李溪臣听得出来,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但他依旧不准备珍惜:“那你就放弃吧。”

    墨溪惨然一笑,绝美的脸上露出恸人的神色。她点了点头,从食盒的最低端中拿出了那只粗制滥造的斗笠还给了李溪臣:“其实我在这座山上,看到你第一个眼神的时候,便猜到了这个结果了。所以此次下山准备食物的时候,便想着把这东西带上,此刻还给你,也算是断了念想……”

    李溪臣接过斗笠,发现其中还有一根苦瓜。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却没有问,只是回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橙子哥哥,也许我是最后一次那么叫你了……”墨溪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最后的话,“三皇子那边,你就别去了。你的修道之路既然要无人打扰,我就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吧,牵惹上了皇族,总是麻烦事……”

    墨溪此话,明显是以退为进,想要李溪臣在最后关头出言挽留。但只想赶紧让墨溪死心的他,竟然点了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这个字,斩断了让故事开始,也是让故事结尾的牵丝一念。

    这一个“好”字说出口,墨溪脸上最后一点神色终于暗淡了下去,她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忍着着心口的绞痛……而偏偏这时候,闷了好几天的天气居然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墨溪站在雨中,发丝散乱贴于双颊,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混着雨水滴落在生死台上的绿草之上。张仲瑾多次吩咐墨溪最近不可动情伤心,此刻在伤心至极之下,墨溪虚弱的身体便踉跄的往后倒去。

    墨燃一把扶住墨溪,他再也看不得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孙女受这样的苦,一脚踢翻了食盒,对同样伤心的李溪臣怒斥道:“你一心求道,只会走入邪道,永堕苦海!”

    说完,便扔下拐杖,抱起墨溪,撑开战罡将雨水挡在身外一尺,转身离开。

    不再佝偻的背影外那道醇厚无比黄色的罡气,是那般伟岸,那般无敌。李溪臣摇了摇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自言自语道:“真希望墨老您的一世无敌,两袖黄龙可以护住珠崽的现世安稳。至于我,就带着这一身的风雨,去找我自己的江湖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李溪臣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但此刻的他,只能让墨溪回到能够安身立命,畅游无碍的江河湖泊。

    而他,已决定在这干涸的泉水中,挣扎出一条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