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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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地阴森

    李溪臣直到把野猪肉都吃掉了半扇,也没看见墨溪的一根头发。

    “墨老不会是诓我的吧?”李溪臣并不知道墨溪正在调养虚弱的身体,滋养憔悴的形容,所以只好把墨燃往坏里想。

    这两天,李溪臣绕着生死台不知跑了多少圈,已经把其上的有多少根树,树上有多少个鸟窝都弄得清清楚楚,他在这种漫长的等待中也曾无数次入定。可这几天观想到的内容却与之前的毫无二致,不过是一个沉寂的世界开始运动,而后化生出周天万物,最终出现了悲苦的芸芸众生。

    这些循环无尽的“梦境”让李溪臣觉得痛苦,也觉得麻木。他每次想多进一步,虽然也偶尔能摸到了天地之力的气息,但却始终无法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让天地之力贯通自己的八脉。

    今天的中午天气很闷,空旷的生死台上竟然没有一丝风。李溪臣拎着一根枯枝在练习墨燃所授的基本剑招中的“点剑”,练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长袍便被汗水湿的透的出水来。

    李溪臣觉得口干舌燥,可是随身的水囊早已在两个时辰前便被喝的一干二净。

    “幸好,这生死台虽然独立于世界之外,却也五脏俱全。”李溪臣这几日走过了生死台的每一寸地方,看见过一处寒潭之中存着清冽的雨水。

    李溪臣扔下树枝,便跑到记忆中的水潭边,也顾不得脏就随意的趴在地上,将整个头埋进水中,痛快的牛饮起来。清澈而寒冷的潭水让李溪臣浑身一爽,沉闷的灵台也为之一清。

    抬起头,李溪臣的头发和衣领都已被水沾的湿漉漉的,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的李溪臣已全然被潭中倒映的景象所吸引——

    一汪水,便将整个苍穹收入其中。发尖滴落的水珠将潭水泛起涟漪,而后这荡漾的轻波打碎了蓝天、白云、飞燕……,随后又慢慢重聚、弥合、清晰……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后,然后又在下一滴水珠掉落后周而复始……

    这一切,让李溪臣若有所悟。

    他似乎记起了父亲教的那些古文。

    “风儿,你要记住,滴水可烛照万物,孤心可包藏天地。”

    “一元复始,万象循环,这个世界不就像那条小溪中的水吗?风儿你往其中扔进去一块石头,只不过起一丝涟漪,他包容无言,随后平静如初,这不正是老子说的‘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吗?”

    李溪臣看着自己在水中虚幻而真实倒影,呢喃起父亲曾无数次在田里耕作之时与自己的喋喋不休的碎语,似乎若有所悟。

    “这个世界,不过是你心中的倒影。你将天地藏进胸怀,天地并不在你的身外,父亲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啊……”

    “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要不是有幸体会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许为父这辈子也不能悟透此理!”

    “谁能想到,大道真的就在这粪水之中啊。三千修道之士,自诩高上,不肯俯身,去做一滴处众人之所恶的无为之水,自然无法明白浩瀚星辰不过万千尘埃的道理……”

    李溪臣多次的入定观想,见过了天地和众生,却偏偏没见过自己,没见过那颗可映照万物的本心。想到这里,李溪臣浑身如同有电流穿过,天灵之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他站直了身体,慢慢闭上双眼,心中出现今日能开窍的强烈预感。

    但是李溪臣的心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期那般平静。他脑海中快速而混乱的闪过一个个片段,其中有绿油油的田垄,有那头老实卖力的黄牛,有春天满山的映山红和小溪上飘荡的花瓣小船,有父亲搭起来小竹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也有母亲和蔼的笑容和那把能变出清风的蒲扇。紧接着,画面闪到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其中有无数的修道之士,他们眼中冒着怒火和杀意,布成的那座五芒星样式的五教囚魔大阵发出无数冰刀火雨。最后是父亲慢慢的气绝身亡,母亲的泣不成声。

    画面再一闪,便是在北冥极寒之中,自己历尽折磨,以弑道为骨,用碎肉重生……等到北冥的寒意慢慢退去,仿佛走火入魔一般不可遏止的堕入了黑暗的李溪臣终于寻到了一些光和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墨溪那可爱的笑容与无私的付出。李溪臣借此安下了心,他细细的捋了捋自己的本心,最终得出了本心却还是那个早已埋在心里的目标。

    找出真相,找出真相……我要复仇,我要复仇……我要让世人也尝一尝我吃过的苦,我要让九州得偿夙愿,见一见什么叫末日审判……李溪臣一次次在心中默念。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流出可怕的凶相。

    这种执迷,让他找到了一个假定的目标,却并非本心。

    但坚信一件事,并少了许多杂念。而此时的天地,似乎有意帮助这个“苦心之人,有志之士。”

    磅礴的力量裹挟这黑暗之念重入李溪臣的四肢百骸,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李溪臣看见了万千枯骨堆成的山上涌出血海,血海流向天地四方,所过之处树木凋零,万物成灰,这种杀意和血腥味不但没有让李溪臣感到一丝恐惧,反而让他觉得莫名的舒畅和兴奋。

    “原来世界之力是如此的阴森可怖而又排山倒海……。”李溪臣感受着世界之力强有力,带着肃杀之气的脉搏,对玄而又玄的开窍之力做出了古今少有的判断,与他同列的,古往今来也只有杀神白起和邪神张陷终。

    李溪臣的肉体受着天地之力的灌注,经脉已经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改变,似乎开窍已经近在眼前。眼看着李溪臣叫要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墨燃却正好在此时带着墨溪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还不等墨燃阻拦,墨溪便猛冲过去,抱住了紧蹙双眉,入定出神的李溪臣:“橙子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温暖的酥软带着动人的哭腔,让李溪臣无比黑暗的世界中强行刺入了一丝光芒。光芒越来越盛,竟然将那张牢不可破的黑布撕破。

    好不容易即将悟道,却被来人生生打断,李溪臣怒火中烧,恨意丛生,他猛的睁开双眼,眼神之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戾气。李溪臣狠狠的瞪了一眼墨溪,竟然将她吓的有些心慌,一下子松开了臂弯,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墨溪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溪臣,她开始觉得那句“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再一句敷衍塞责之语。就连墨燃也觉得空气忽然一紧,似乎感受到空气中有着一丝的恐怖的杀意。

    等到墨溪好不容易安定下一颗慌乱恐惧的心,才重新壮起胆子,继续拉起李溪臣那双冰冷的双手,试探着道:“橙子哥哥,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橙子哥哥?……”

    李溪臣在墨溪一声声的呼唤中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漆黑的眼眸中也开始流露出正常人的温度和情感。但李溪臣朦朦胧胧中辨别出墨溪的身影,他才最终提起心神,努力的走出了那个黑暗的世界。

    墨溪还是身着那间仙气十足的羽衣霓裳,她的容貌也恢复了往昔的绝美。李溪臣见惯了墨溪不事雕琢,天然朴素的美,突兀的看见如此惊艳之姿,不免心旌荡漾。墨溪也察觉到了李溪臣的惊讶,心中再次自信的想到:“我就知道,橙子哥哥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可李溪臣转念之间,便定下了心神,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在面对墨溪时,能够生出和她

    成为一个朋友的念头,更何况……

    “啊?珠……门主,你来干什么?”李溪臣语气之中流露出的距离感,完全出乎墨溪的预料。

    此刻的李溪臣竟然忘记或者说他是故意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留下来的初心。他现在的心中,满是对那种足够掌控一切的力量的渴望,而墨溪那温柔善良的身影,无疑是阻碍他走入这种黑暗的羁绊。更何况,那种天地的磅礴阴森之力告诉他,走入此途,便是无尽的血雨腥风,杀伐征战,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牵扯上墨溪,无疑是把她带入火坑。

    墨溪看见李溪臣无情的眼神,心中一急一乱,流露出责怪的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可以为了修道,忘记自己的誓言,忽略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为了说服父亲,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李溪臣无言以对。

    墨燃心有不忍,对李溪臣质问道:“你现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此前是因为身份的鸿沟,枫儿的阻碍让你有所顾虑,但现在这些问题早已在你拔出墨矩和枫儿退步之后烟消云散了!为何你现在还如此无情?你若是心中本就没有溪儿,又干嘛招惹我的宝贝孙女?你若是心里有她,为何至今反而生出逃避之心?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夫便饶不了你!”

    听完墨燃发自肺腑的话,李溪臣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橙子哥哥肯定是没回过神来,我可以等。”看见李溪臣的坚决的样子,墨溪终于开始害怕,却依旧选择了逃避,寄希望于时间能够让他回心转意,“你在这里肯定缺吃少穿的,明天我给你送些东西来吧。好吗?”

    墨溪的语气,已满是祈求。

    “不必了!修道不在外物,栉风沐雨,或许更能亲近天地……”李溪臣看见墨溪委曲求全的样子,生怕自己的心因此软下来,于是故意说得更生分了些。

    墨溪一听,眼泪不争气的就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一向要强的自己为什么在李溪臣面前总是柔弱的如同风中的柳絮:“我不会妨碍你的,我来了,就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你就好。你悟你的道,我等我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

    李溪臣本非无情之人,他转过头,迎上了墨溪的眼神。可恰恰是这一眼,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因为他实在不忍心把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带入那种彻底的黑暗之中。

    千回百转的温柔成了一颗以无情保护有情的心,万千痛苦的记忆成了寻求真相的渴望,想要解释和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无情的刀子:“门主愿意等,是门主的事,我无权阻止,更没有闲心妨碍……我本非良人,不值当门主倾心相守。错过了我这个小山包,您会收获满目的青山的!”

    说罢,李溪臣转身离开,往生死台的中心走去。

    “真不知墨矩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莫名其妙,薄情寡义的混小子!”背后,墨燃再也忍不住出言训斥。

    墨溪拉住爷爷的手,阻止了墨燃想要进一步痛骂李溪臣的想法。

    墨溪看着李溪臣决绝的背影,努力的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或许,橙子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绝不相信,他是这样无情的人。”

    “人心是会变的。”墨燃看着被背叛却依旧傻乎乎在坚持着的孙女,心中满是怜惜,同时对李溪臣多了三分鄙视,“可能爷爷这双老眼是真的瞎了吧,现在的他压根就配不上你……”

    墨溪抿了抿嘴,抬了抬头,想要将泪水灌回泪腺,什么话也没有说。

    天边的乌云已然集聚,生死台闷的就如同蒸屉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