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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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高手没于俗务,战神死于山野

    回到厢房中,李溪臣顾不上饿,连衣服都懒得脱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庖厨不知是听了谁的吩咐竟然送来了一只羊腿和一大碗面汤。李溪臣狼吞虎咽的吃完,便想着下午再绕着祖庭跑个三四圈,顺便去看看墨溪的情况。

    可还没出门,便被一道身影拦住。

    这个身影李溪臣倒不陌生,他便是当日被霜刑宗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陈壮壮。

    李溪臣好奇的问道:“墨尺我已经还给你们了,怎么还过来找我?”

    “啊?哦,我不是为墨尺来的。”陈壮壮手挠着头,还是显得有些木讷,“是掌教让我来找你的,他说有话要和你说?”

    听到是墨枫找自己有事,李溪臣瞬间激动了起来,自己正发愁找不到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呢:“既然掌教找我有事,那就抓紧去吧。”

    “行,你跟我来。”陈壮壮说完,便转头在前头带路。李溪臣跟了一路,竟然没能和他搭上几句话。

    两人路过演武厅,沉墨堂等内门弟子修武悟道之处,见着了许多内四门的弟子,陈壮壮竟然不厌其烦,礼貌无比的逐一朝他们敬礼问好。

    “你每天都这样吗?”李溪臣很好奇陈壮壮是怎么做到的。

    陈壮壮其实也觉得这样也些没骨气,但却笑着说:“我们兄弟二人性子老实,悟性又不好,在内四门里最多算是个凑数的。师哥们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嫌弃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礼貌些,可以少很多事。”

    “你悟性可能不好,但并不笨,更不老实。”李溪臣笑着说到。

    陈壮壮豪爽却又颇为害羞的一笑:“笨还是笨的,只是笨的久了,就悟到了一些生存的道理。”

    李溪臣看见这个正直不失可爱,粗狂不失细节的男人,不免心生好感,于是便好奇的问到:“你既然说你自己悟性差,为什么还能进入内四门啊?能进五教内四门的弟子,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吧。”

    “这也分人。”面对这个其实比较隐私的问题,陈壮壮并没有藏着掖着,反而直爽的说到,“其实五教内门里的天才并不多,墨家的就更少了。你别看一路上弟子不少,可八成都是靠吃药吃成的九品,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

    陈壮壮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自己开窍的方法,李溪臣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可是我听墨老说,即便是灌注开窍的弟子,五教也是择优录取的呀。”

    “我爹和我娘都是墨者弟子,是他们用生命给我和弟弟挣下了这份荫功。让我们得以跻身墨家内四门,和八百名人中龙凤同台竞技。”陈壮壮想起父亲的事,不免叹了口气,“可是爹娘他们哪里知道,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孪生兄弟俩压根就不是这块材料。他们只是平白的浪费了一条性命罢了。”

    李溪臣听陈壮壮那么说,心中忖道:“怎么天涯沦落人哪里都是,我死了爹,墨燃死了娘,陈壮壮既死了爹的同时还死了娘。真是一个比一个惨啊……”

    看李溪臣沉默起来,陈壮壮以为是他替自己感到伤心,反而笑着拍了拍李溪臣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看开了。”

    “嗯,看开了就好。”李溪臣想到了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颇为哲理的说到,“他们希望的就是我们能看开……”

    随后,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

    继续走了半刻钟,便来到了一处比巨子草堂小不了多少的宫殿之外。陈壮壮先一步进内通告,在获得允许后,才带着李溪臣踏上了台阶,进入了殿中。

    两人先是走过了一个摆着议事桌的大厅,随后走过了三进小院,才最终到了后院。

    “前面就是掌教处理教务之处,你进去吧。”说完,陈壮壮向李溪臣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李溪臣目光环顾一圈,只见这后室的门面倒是布置的格外

    雅致,粉墙黛瓦围绕下的天井之中种着数百盆名贵无比的兰花,而翘脚雕窗更是透着一股子古朴脱俗的滋味。

    李溪臣拿起已经长出青铜锈迹的门环,却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隐约觉得一旦叩开了这扇大门,一定会发生令他痛苦和后悔的事。

    “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必怕了。”屋中传来墨枫熟悉的声音,“按墨圣遗训,得墨矩者为巨子。按墨家千百年来的成规,掌教在明,巨子在暗,两者产生冲突时,明还需听命于暗呢。”

    李溪臣自然明白墨枫的意思,可是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巨子眼下还只不过是个摆设,根本得不到这个权倾天下的墨家掌教的膺服。

    但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退路了。

    推开门,室内很亮堂,墨枫坐在三丈多长的案后,正在埋头处理叠的有半人多高的教务奏章。

    “坐。”墨枫头也不抬,自顾自的说到,“你瞧瞧,这一封是朝中的大臣想求我留个外四门的位置给他那个肥头大耳的儿子的密函;这一封是东南海防长官向我抽调修道之士扩充军力的庭寄,还有这一封,居然让我分拨一批银子供以修缮缥缈峰的登山石阶,六千步啊,张嘴就来,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墨枫从案上抽出一张张纸章,也不管李溪臣愿不愿意听,只是一味的自嘲:“削尖了脑袋要往五教里钻,进了五教还想入内四门。开了窍想入道,入了道还想一品,嫌修道累又想当门主,当了门主还想当教主,可你看看我,除了一肩膀的责任,一脑门的官司,还落下了啥?”

    “请掌教有话直说。”李溪臣知道墨枫并非矫揉造作之人,更不是啰嗦聒噪之辈,于是从椅子上站起,开门见山的问到。

    但墨枫并不准备有一说一:“自从墨薇死了后,我这孤家寡人,就落下了一个溪儿了。你懂吗?”

    李溪臣早就猜到了墨枫找自己谈话的本意,凭他的聪慧又岂能不懂墨枫言语之中的本义:“墨掌教的意思是,修道之路非但无穷无尽,而且困难艰险,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墨枫放下手中的笔,折回了批好的奏章叹到:“是啊,一剑平山那不过是传说,又有几人可为?更多的高手都是像我这样的,得保扶住三千年的荣华不灭,还得管着近万人的吃喝拉撒,哪里还有工夫和心情去江湖上掏出一把刀来,把不平的事情抹平,把想做的事情做完。”

    李溪臣知道墨枫不想唯一的亲女儿和自己一样修道,最后只能用柔弱的肩膀承担起墨家的现在和未来:“可硬逼着墨溪放下心中想做的事,就一定能让他开心吗?”

    “你会为小时候得不到一颗糖痛苦一辈子吗?”墨枫站起了身子说到,“这点事,记不得很久的。”

    “那你还来找我干嘛?”李溪臣知道墨溪压根就不会忘记心中的渴望。

    果然墨枫一听李溪臣此言,眼神立刻阴翳了起来。盯着李溪臣看了好久,最终拉出了李溪臣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你很聪明。溪儿为了修道,或者说为了你,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李溪臣一听,立刻怒火中烧,登时从椅子上站起,俯视着墨枫道:“你可是溪儿的亲生父亲啊,你于心何忍?”

    但墨枫却没有生气,甚至连情绪波动都不多:“修道还是学文,我其实没那么反对。我真正反对的是,溪儿想要和你在一起?”

    “这是为何?”李溪臣虽说内心也清楚墨溪和自己在一起有弊无益,但还是好奇的问出了口。

    “因为你拔出了墨矩,因为你是个修道之才,因为你的骨子里带着一股阴冷之气,这些理由够吗?”墨枫开始有些西斯底里,“跟着你,溪儿能得安稳还是幸福?恐怕,你能给她的不过是聚少离多,江湖奔波吧!”

    李溪臣沉默了,因为墨枫看的实在太准。

    “所以,给墨溪写一

    封信吧,说你心中并没有她的存在,说你此生已经交付给三千大道,万象森罗了。”墨枫说完,从案上取来了一只蘸饱了墨的狼毫玉笔,一张烫金的绘花小笺。

    李溪臣知道墨枫是对的,但他却不能写这封信,因为这就等于要在墨溪心上割刀子。这种痛,李溪臣不舍得给。

    “良药苦口,猛药去疴。”墨枫知道李溪臣心中所想,也不着急逼迫,“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听完这个故事,我想你会动笔的。”

    李溪臣沉默了,因为这恐怕就是当日墨溪所说的故事的详细版本。

    “墨薇是我的妻子,也溪儿的娘亲。其实她本名叫程薇,是缥缈峰下渔夫的女儿,只是因为后来破入四品之境,才被赐姓为墨的。我们在祖庭相识并且相爱,最终结婚生子,为了纪念她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执意给刚出生的女儿取名为溪。我们也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时光,虽然后来教务越来越多,修行越来越难,相聚也越来越少,但也还算恩爱情深。

    但这种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年前便戛然而止了。这一年,混沌衍天仪算出了‘嘲风命轨’,圣帝为保万无一失,布下多重保障,其中第一重保障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封杀大阵的‘五教囚魔’,这个阵法要求五教合力,而且压阵的五教修士道境越高,则威力越大。

    按照圣帝旨意,各教必须派出道境前十的修士前往布阵。很不幸的是,我和墨溪同时在那份名单之中。当时,薇儿已经生怀七甲,等到屠风之战时已然即将临盆。我多番恳求父亲将薇儿换下,却一次次被否定;我上书圣帝,奏章却如泥牛入海。

    没有办法之下,我只好安排薇儿出逃,可是她却执意不肯,非说此役凶险,必须陪在我身边,况且墨者之道,便是为苍生拔剑,岂能临阵退缩。于是,那一天,薇儿只好挺着大肚子随我一同出征溪城村。

    后来的战斗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还不等圣帝用车轮战布下第二重保障,吴易之便一人三剑破开了号称无人可破的‘五教囚魔’。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嘲风将逃出生天之时,吴易之却又在此时生生将亲生儿子杀死。

    你说你既然要杀,干嘛还非得破阵呢?弄得是阵眼江晚照“天门中断”而亡,弄得是我的薇儿被其剑气所惊,在荒野之中动了胎气早产而去,留下我和溪儿留在这苍茫的人世之间。”

    墨枫说完,已然眼角带着泪光。

    李溪臣听了这个故事,也是万分悲伤。那一战,到底给多少家庭带去了苦难啊……可是,又有谁是错的呢?

    “可是吴易之也没有错啊,他并不想杀任何人,他只是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罢了。”李溪臣并不想让父亲死后还要背上一身命债,“有哪一个父亲可以任由孩子去死,却不做出自己的一点努力呢?”

    墨枫听到李溪臣这么说,却出奇的没有否认:“你说得对,换做是我,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我并不恨吴易之,相反我很崇拜他。为人父,护住了一个必死的孩子十五年的快乐时光;为人夫,护住了家庭,护住了妻子;为人臣,护住了天下苍生的万年平安。和他比,我就是个懦夫。”

    李溪臣听到这里,差点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心中涌出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

    “正如墨老所言,吴易之确是一个战神!”李溪臣声音颤抖,带着无比的自豪之气。

    墨枫点头同意,却又说到:“战神又何妨,还不是身死道消,还不是子死妻散。我是想明白了,要想过好日子,就别去修道。但凡入了道,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古使然,概莫能外!”

    李溪臣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个故事想要表达的主题。

    如若不忍痛离开,那么墨溪就是下一个墨薇。李溪臣知道,这很有可能。

    是让墨溪痛一时,还是痛一世。恐怕李溪臣真的得做出一个抉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