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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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见天地(一)

    墨燃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说什么也不会带墨溪一同离开北固山。

    一念之差,让墨溪失了自由,让李溪臣得了心结,更让自己和墨枫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大。

    “谁能想到,墨薇的死竟然让枫儿伤心到这种地步。”墨燃回忆起那段往事,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枫儿居然不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将痛苦和遗憾转变成了对墨溪的独裁的爱……”

    李溪臣听到这,立刻联想到了那天夜晚,墨溪在河边对自己说的故事:“这墨薇,是不是珠崽的母亲啊?”

    当日墨燃在一旁打坐,偷听到二人的谈话,自然清楚李溪臣对此事的了解程度,但是他并不打算将整个故事详细说与李溪臣听:“墨薇确实是溪儿的娘,可那件事,老夫却不想提……唉,只能期待墨溪能够说服她那个固执的父亲了……”

    “可是不解决这件事,我根本没法把心静下来。”李溪臣实在想帮助墨溪,只好以墨燃最关心的事做为借口。

    但是墨燃并不上当,反而说:“还有心思想别的事,说明你还是不够累。回去吃了饭,给老夫绕着祖庭跑三圈,速度要快,务必在午时之前完成!跑完了,回感天台找我!”

    墨燃说完,脚下运起罡气,在林中跳跃了几步便消失的无隐无踪。

    李溪臣睁大着双眼,怔怔的看着墨燃消失的方向,心中无奈的叹气道:“这就不管我了?还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可回答他的只有山林之间呼啸而过的风声,李溪臣只好重新背妥李子,再次拨开荆棘,爬过台阶,穿过小径……但奇怪的是,这次的他并没有感觉像之前那般难以支撑。

    回到厢房,已经过了朝食的点,幸好李溪臣昨天吃的很饱,现在也不是很饿。用毛巾擦了擦身子,换了套干爽的衣服,李溪臣便按吩咐出门疾跑起来。

    虽说经过锻炼,李溪臣现在已经胜过寻常武夫,但要背着两百来斤的李子跑步却还是极为勉强。

    祖庭依山而建,围墙根据山体的走势自然起伏,李溪臣跑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会平坦,一会崎岖,一会宽阔,一会狭窄,极为吃力。最可怕的是,墨家祖庭占地远超千亩,寻常人跑一圈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更何况李溪臣还背着这么个“累赘”。看来,要想在午时之前完成跑三圈这个任务,简直是难于登天。

    更何况,李溪臣还要给自己加戏。

    跑了大半圈,他抬头看见了墨溪的那幢二层小楼,竟然绕开主路,朝着墨溪所在的方向跑去,这一来一去,不知要多走几里路。最无聊的是,李溪臣好不容易跑到门口,看见小扉紧闭,其内安静无比,竟然不舍得敲门,只是在门口张望了片刻,便起步折回。

    第一圈跑完,之后的两圈李溪臣还是如旧,非要多花力气跑到墨溪楼下,然后在看见小楼窗牖紧闭后,才不舍的离开。

    “按绿衣的性子,小楼不可能那么安静啊!墨溪是被他爹关起来了吗?”李溪臣有些担心,更多的是失落。

    等到最终到达感天台,已经到了午时二刻,太阳正挂在天心。

    李溪臣看见一脸不悦的墨燃,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墨燃见李溪臣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双腿发颤的样子,也知道他已经尽了全力,所以也不忍心苛责,只是示意他赶紧上感天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李溪臣也就没那么怕了。猫低身子,四肢扶柱,一点点往上挪,靠着意志等到爬上台子,李溪臣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他再也没法坚持最这副皮囊,趴在其上就想就此昏睡过去。

    但李溪臣灵台之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告诉他,恰恰是这种疲乏到极致的状态,才是感悟天地之力的最好时机。李溪臣双手撑地,几次想要扶起身子,却还是跌倒在地。来

    即便意志之火再旺盛,也无法点燃一盏已经枯竭的油灯。

    花了那么多力气,李溪臣不想无功而返,即便不能跏趺打坐,也要试一试感悟天地。他调整起呼吸,努力让急速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他凝住心神,让大脑忘记酸疼的四肢。

    慢慢的,李溪臣静了下来。感受着风吹拂过他的身体,感受着云汽缭绕于他的发间,他觉得周身无比的舒泰,似乎与这个世界合一。

    渐渐的,李溪臣觉得自己灵魂已经脱离的肉体。他慢慢的看见了皑皑白雪融化于冰川之顶,他看见春水泛滥激起丝丝涟漪;他看见了艳阳,也看见了秋霜;他目睹了火山喷发,他注视着山川崩颓;他看见了奔雷在积云之中酝酿,也看见了大雨冲刷着亘古的河床……

    这种观想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长的李溪臣觉得自己已经看遍了九州万物,长到李溪臣觉得自己已经贯穿了宇宙洪荒。

    墨燃看李溪臣这么长时间没有反应,连忙御起罡气浮至空中。看见李溪臣面目安详,吐纳如龟,不禁疑惑:“这小子这么快就入定了?还入的什么深?”

    第二次尝试沟通天地,就能入定,已经是超越绝大多数修道之人了。

    但李溪臣也就到此为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无法再更进一步,反而陷入了无限的循环,他的心开始越来越乱,观想到的世界也不再平静,反而急速的变化,不停的幻灭……

    李溪臣胸膛开始起伏,气息开始紊乱,面目也显得痛苦……他想逃脱这种境界,却发现已然无法自拔。

    与天地弥合,再想出来,就必须寻找到物我之间的缝隙。

    就像被巧匠修补的碎玉,没有高人的指点,是很难看出裂缝所在的位置的。

    幸好,墨燃便是当世罕见的高人。

    墨燃飞至感天台上,用拐杖轻点了一下李溪臣的印堂,瞬间山风凝滞,云雾停飞,在一道精光射入李溪臣的脑海后,这方天地才恢复了运转。

    李溪臣悠悠的醒来,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复杂:肉体已经恢复了轻盈,但精神却无比沉重。沉重倒不是因为累,而是一颗心被无数东西充斥着,缠绕着……

    墨燃看到李溪臣茫然的样子,赶紧问到:“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演化?”李溪臣不敢确定,“但又好像只是沧海桑田,日升月落罢了。”

    墨燃从来没听说过入定能看到这些东西,于是质疑的说道;“你确定你不是看到了一团光,或是一朵花,一只蝴蝶之类的东西?”

    李溪臣摇了摇头说到:“为什么这么问?”

    墨燃捋了捋胡须,这种情况他没遇到过,浩瀚的典籍也没有这种记载,只好说到:“寻常人入定,与天地沟通,都是从小处入手的。比如说剑仙李青莲见月饮酒而悟,诗鬼李长吉见蛟起舞而悟,百年第一人吴易之见五圣所栽的杏花而悟,就连佛圣释迦也是拈花而悟的,为什么你看见的竟是如此广阔的东西?”

    墨燃自己都不知道,问李溪臣就更是白问了。

    看着一脸茫然,双目出神的李溪臣,墨燃放弃了:“难怪你差点走不出来……以后还是心小一点,从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入道比较容易把握。”

    李溪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因为他清楚这不是他能把握的。当他进入那个状态的时候,广阔而悠久的世界就已经展现在他面前了,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李溪臣站了起来,整理好长袍,背好李子,才继续开口问到:“见什么东西而开悟,重要吗?”

    墨燃再一次被问住了:“这个……没人研究过这个问题啊。但我想,大概可能也许是没有关系的吧,否则佛圣拈花开悟,何能以小得大,独创一教呢?”

    听到这里,李溪臣沉默了。要是没有关系,自己凭什么要靠观想如此庞大的世界入道?这不是太麻烦吗?

    但墨燃这一次,却是大错特错了。

    观想什么,便是大道的方向!佛祖拈花,并非观想到了花。当时的佛祖,只是手中恰好有一朵金色婆罗花而已,他内心真正管想到的是“过去、现在、未来”三大世界!这才是佛陀一笑三世界的真相!

    再说老子,世人皆以为道圣靠着“太极图”入道,但实际上,道圣只是恰好背后悬挂着一副太极图而已,他内心真正观想的是“天、地、人”三清宇宙!这才是道祖一气化三清的事实!

    鲜花和太极,并不是得道之因,而只是触发这个因的契机罢了。

    至于说吴易之,他看见的确实是杏花,但内心观想到的却是五圣在这九州的最后一个夜晚……

    “别丧气,第一次就能入定很不错了。”墨燃见李溪臣沉默不语,以为他已然灰了心,赶忙安慰道:“老夫爬了数十次感天台才入定,入定上百次才开窍呢。要是修道那么容易的话,这个世界早就满是‘一剑翻江,一剑平山’的仙人了!”

    李溪臣其实内心只是疑惑,并没有丧气。听到墨燃安慰的话语,也懒得辩解,只是点了点头,顺着柱子爬下了感天台。这一次,似乎要轻松的多。

    墨燃见李溪臣动作猥琐,神色紧张,摇头道:“明天不准用爬这个姿势了,上感天台,需要站直身体走上去。像我这样!”

    说完,墨燃以身示范。只见他立直身体,双手负于背后,双脚踩在光华的圆柱上,举重若轻,飘然若仙的走了下来:“上感天台,考验的就是心如止水。用爬的,谁上不去啊?!”

    “知道了。”虽然墨燃语气之中带着嘲笑之意,李溪臣还是无比诚恳的点头答应,因为他知道墨燃是对的。

    “按照约定,今晚戌时到巨子草堂来,老夫传你几招《墨经》中的剑法,过时不候!”墨燃说完,脚下便再次御起罡气,轻点了几下脚尖,消失在了山林之中,“记得带上墨矩的鞘!”

    李溪臣回头看了看感天台,又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日光偏西,应在申时初刻,即便算上回房和洗漱吃饭的时间,离戌时还有足足一个时辰,应当不必着急。

    李溪臣打定主意,便整装回程。到了客房,又是一身臭汗,满肩压痕。朝食和午餐都没有吃,李溪臣此刻已经饿极。去庖厨中要了些残羹冷炙将肚子填了个半饱后,李溪臣便急匆匆的将满身臭汗的身体和长袍洗净。

    等所有杂事都干完了之后,李溪臣换上那套银色长袍,将头发梳的顺滑无比,随后便急不可待的朝着墨溪的雅致小楼赶去。

    他太想知道墨溪现在的情况了。

    虽然,这次的小楼依旧关着门窗,但所幸的是楼中的灯还在亮着。

    更幸运的是,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窗前,在眺望着院门所在的方向。

    李溪臣知道,那就是墨溪。

    这一刻,李溪臣竟然体会到了一丝幸福和满足的滋味。原来,幸福不一定非得是孜孜不倦的求索后的满足,也可以是灯火阑珊时的一个回眸,而恰好在这个回眸的瞬间,你想见的人出现在了目光所及之处。

    “珠崽看见我了吗?她为什么不开窗啊?她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李溪臣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他不由自主的拿住狮嘴下的门环,轻轻的叩击着雕花的院门。

    但院门并没有如愿打开,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开始徘徊慌乱的身影。

    李溪臣等待着来人,计算着时间,看着戌时越来越近,李溪臣心乱如麻:“珠崽听不见我的敲门声吗?还是她已经听从了墨枫的安排,决定不再理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溪臣最终只好无奈的放弃挣扎,用尽全力跑向巨子草堂。

    戌时,别称黄昏,又称日暮。此时太阳已落山,天将黑未黑,四野昏黄,万物朦胧,凄惶之景倒也符合李溪臣的心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