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剑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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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此去江湖

    可惜的是,造化总是弄人。女子梳洗装扮的娇艳万分,心上人往往远在万里,可一旦几日未曾梳洗,出门往往就能见到心中所爱之人。

    李溪臣此刻就处于这种好不容易处于颜值巅峰却只能孤芳自赏的窘境。

    整整一个下午,南屏山不但不见一个人影,就算是野鸟都比以往少了几只。李溪臣原本觉得,自己诗压群雄,怎么也该有几个粉丝会找上门来吧,可一直到太阳下山,他也没见到一个活物。

    白米粥本就不抗饿,此刻的李溪臣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他悻悻的脱下长袍,换上了破旧的麻衣,挽起袖子在厨房中为自己做起了晚饭。白灼青菜、鸡蛋羹、蒸鱼干,一大锅白米饭,李溪臣只用了一刻钟便做成了。

    摆好饭菜,李溪臣刚想细细品尝一番,两个身影便从门外蹿了进来。

    只见墨燃爷孙倆毫不客气的拿了碗筷,搬了凳子坐到桌子边,像强盗一番大快朵颐起来,丝毫不顾及李溪臣还是个“重伤未愈”的病号。

    李溪臣目瞪口呆,一个是目盲的老人,一个是天真的女孩,李溪臣作为一个青壮年,也不好意思和他们抢饭吃。

    结果很明显,李溪臣压根就没吃饱。看着心满意足打着饱嗝的爷孙倆,李溪臣无奈的躲到灶台后,从余烬中挖出一个番薯,偷偷的吃了起来。

    也许是香气太过浓烈,墨溪竟然被吸引过来。李溪臣一抬头就看见墨溪伸着手在讨要他仅剩的食物。

    李溪臣无奈的将番薯一掰为二,不情愿的递给了她:“我说墨大门主,你身份尊贵,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干嘛和我一个下人抢这些糟粕啊。”

    番薯刚从灰烬中取出,墨溪对吃这些东西又没什么经验,大口的喘着气,显然是被烫到了,看着墨溪狼狈的样子,李溪臣噗嗤的笑出来声。

    墨溪倒毫不在意,反而说到:“我觉得这些东西,远比巽门伙房的大厨做出来的东西要好吃的多。”

    李溪臣虽说从小叛逆,对父亲所传授的大道理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却对做饭情有独钟,几乎每天都要随母亲学几招厨艺。想起父母亲和自己相处的温馨时光,李溪臣嘴角流露出特别温暖的笑意。

    墨溪虽吃的格外小心,但嘴角依旧挂上了几丝碳灰。李溪臣见状,竟然很自然的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灰抹去,就像当年母亲宠溺的替他擦去嘴角食物残渣一般。

    墨溪一下子红透了脸,呆立在原地。十多年来,除了爷爷会偶尔抱抱她,即便是至亲的爹也没对她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

    墨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反倒是罪魁祸首李溪臣像个没事人一样很自然的走开了:“你既然吃了我做的饭,那我收你两套衣服也不算无功受禄了。”

    “溪儿,你可真是偏心啊。爷爷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你这么多年可是连围巾也没送我一条啊。”墨燃听到李溪臣的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故意逗趣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呐~”

    听墨燃这般说,墨溪更是羞的脸如红霞:“爷爷,你,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穿,还偏说是溪儿不送。”

    墨燃也不听墨溪的解释,依旧一旁长吁短叹,逗得墨溪简直羞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溪臣看到因为送自己衣服而被墨燃“欺负”的墨溪,便像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客般拔刀相助:“我挨了两刀换来两件衣服,这已然是便宜墨溪了好吧。你再看看你,眼看自己孙女被狗屁皇族欺负,居然还躲在暗处看戏,我是墨溪也

    不会送你的。”

    墨燃听到这句话,竟然像嘴巴被突然堵住了一般。李溪臣看墨燃脸上竟然浮现自责与懊悔的神色,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戳中了墨燃的痛处,一下子不知所措。

    墨溪倒是对其中缘由清楚的很,立刻安慰墨燃道:“我娘的死也不是爷爷的错。爷爷自我放逐南屏山,餐风饮露那么多年,再大的错也弥补了。”

    墨燃听墨溪懂事的安慰自己,苦涩摇了摇头:“李溪臣说的没错,爷爷的确是一个软弱自私,畏首畏尾的人。”

    墨燃一生磊落光明,从未做过亏心的事。但唯独那件错事让墨燃耿耿于怀,至今想起来还是备受煎熬。墨溪清楚的知道墨燃的心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当年发生的事,确实改变了墨溪和她父亲的一生。

    可是那件事,又有谁是错的呢?墨溪这么多年一直想不明白,或许这就叫宿命吧。

    李溪臣感到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只好故意引开话题:“咳……咳,我一下午都看不到你们人影,是不是跑出去大吃大喝去了?真是没良心啊,也不知道顺便给我带点吃的回来。”

    墨燃和墨溪都知道李溪臣这是好意制造话题,心照不宣的都不再纠结往事。墨溪率先开口说到:“我和爷爷出去都是办正事的好吗?”

    “你以为都是你啊,只惦记着吃吃喝喝,一点志气也没有?”墨燃也搭茬道。

    李溪臣之前不愿意显露才华,怕的是节外生枝,此时已经搭上墨燃这条线,顾忌一下子少了很多,于是说道:“我这就必须申明下了,我不是没志气,我是觉得文章都是雕虫小技,以此博个功名没有什么挑战,唯有静则观万千大道,动则持三尺长剑才是丈夫所为。”

    墨燃听李溪臣这番话,非但没有像之前那般挖苦,反而说道:“你这就错了,大道不在刀剑,而是藏于那神秘的自然与浩瀚的典籍之中。”

    李溪臣和墨溪都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墨燃,因为他们俩不止一次的听墨燃吐槽过下四门那些只知道读书的呆子,说他们是寻章摘句的老雕虫,自以为是的大傻帽。

    墨燃或许看出了他们眼中的疑惑,再次开口解释到:“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前后矛盾?五教下四门之学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群书呆子,像他们这种人自然难觅大道。”

    李溪臣和墨溪还是不清楚墨燃口中的书呆子和读书人有何区别,墨燃一脸失望的看着两个不开窍的准土地,无奈的讲起了两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存活在李溪臣的脑海之中,它的名字叫做“吴易之万卷坐照,王阳明一步入神”。

    大概四五十年前,当年还是道家乾门首席的李藏尘游历四方,在一破败的道观门口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当时荆州经年大旱,弃子之时有发生,李藏尘也是有心无力。

    可令李藏尘奇怪的是,此子的左胸却又一个黑色胎记,像极了太极鱼。李藏尘大惊之余,带其回到道教青牛祖庭,像亲儿子一般养活起来,因其襁褓之上绣着一个吴字,李藏尘便将他取名吴易之。

    吴易之从小吃斋饭,听道经长大,性子木讷却颇有仙风道骨,可是另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身为道家乾境第一人养子的他居然对修道毫无兴趣,反而沉迷万卷书海。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吴易之是玉石不分,不懂把握机会的蠢货之时,李藏尘却不顾众人白眼将唯一的女儿李绣水许配给了他。

    后来,五教杏坛论道,李藏尘更是让毫无道术傍身的吴易之参加。此举不

    但另世人嘲笑道家后继无人,更让道家无数修士百思不得其解。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三年不曾开口,廿载不曾阖书的吴易之在看见祈天城的杏树后,居然将书收入胸襟之中。

    随后,他临空踏出一步,直接坐照!

    坐照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也。

    于是,吴易之在杏坛论道一战中,以二品坐照之力,化用南华真经之中的道义,创出了前所未有的剑招,力克其余四教的高手,成为世人皆知的传奇。

    而号称五圣以下第一人的王阳明则更为夸张。他三岁口不能言,十岁病痨体弱,三次从鬼门关去了又回,二十岁前先是学文不成改学道术,然后佛家、道家、儒家典籍看了个遍却一无所得,花了半个月时间看竹子直到发烧才无奈放弃,然后在大婚之夜跑到深山和老道士谈玄学,接着又把高僧劝到还俗……可谓十足的正事不干,游手好闲。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人,竟然敢触逆龙鳞,直陈圣朝文武平衡之术违背天理。随后一贬到底,发配到不毛之地担任驿卒。

    吃菜根,住山洞,睡石棺……没想到王阳明竟然在那百瘴之地悟到了自己的大道,创立了独立于五教之外的心学。一个雷雨之夜,他走出石棺,一步入神,成为神话!

    随后一念花开,将龙场这个荒漠之地变成鲜花遍地的沃土!

    两个故事讲完,李溪臣和墨溪都若有所悟,但都不知怎么形容。

    李溪臣除了感悟之外,更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滋味——原来自己的爹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自己怎么从来没听他讲起过呀。

    墨溪毕竟是连圣帝都赞许的聪明人,片刻之后居然整理好了心中所悟:“一个读书,一个悟自然,都没有学过道术,却偏偏胜过按部就班苦学的人。爷爷你是不是想说,大道自得?”

    墨燃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墨溪,无比震惊的赞许道:“溪儿,看来你真有修道的天赋啊。你说的没错,要想成为大修士,必须走出自己的一条路。但世人读书悟道的成千上万,为何却少有人自得大道,反而成了书呆子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藏在故事中,但此刻的李溪臣和墨溪无论如何也难以发现。墨燃也不多卖弄玄虚,而是直接说到:“靠的就是王阳明的修道法门,八个字——心外无法,知行合一。”

    这八个字,世人皆知,平淡无常。

    墨燃说其中有无穷妙用,墨溪怎么也不信。可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溪臣却知道,墨燃说的肯定没错。

    因为他父亲吴易之,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八个字。

    墨燃也知道他俩想要在短时间内对这八个字有所领悟是不可能的。但他已经想到了办法,只要按照他的法子来,就算不能吃透这八个字,也能明白个七八分:“溪儿,爷爷让你回去收拾行李,此刻是否已然妥当?”

    “啊?”墨溪的思绪还在思考拿八个字,一下子没反应过阿里,“哦哦哦,行李啊,我已经收拾好了?”

    “行李?什么行李?墨门主要出远门吗?”李溪臣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点不舍。

    “不止溪儿要走,我们都要走?”墨燃从凳子上坐起说到,“而且明天一早就走。”

    “去哪?”李溪臣好奇的问到。难道修道不该是找个没人地方躲起来吗?这南屏山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呀。

    墨老不顾李溪臣的疑惑,独自向门外走去,身体也似乎不再佝偻,反而中气十足的说到——

    “江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