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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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八十章 就辞去(三)

    绕到后殿,坐在窗前,耳边回荡着雨声,他慢慢静了下来。头靠在窗棂上,似是想起了当时见瞿归云时的模样。

    她坐在那,回答江徐徐的问题,说着:如若周隐攻进沧元宫城,当上了皇帝,她就死在层月台。

    “我想去前线,还是因为,我不想在这里。”

    “为什么?”

    周隐坐直身子,看着文息刚刚放在他身前的茶盅:“我和二哥不同。二哥是为了自由而讨厌这里,我是为了命,我也是为了,少些不高兴的。”

    “府君怎么不高兴了?”文息掠袍跪坐在地上。

    周隐搓搓下巴,然后道:“就比如刚刚的周孟夫人。”

    “她为何让府君不高兴了?”

    “我不知道。”

    “府君应该很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吧?”文息颔首,不再看周隐。

    “什么想法?”

    “府君比文息清楚。”

    大概就是那些儿女情长。周隐比谁都该清楚,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可他却有一丝的背叛感,和一丝的怀疑感,前者是对最初的违逆,后者是对如今乃至未来的迷茫。

    孟欲丞不是他的命。

    他记得很清楚,柴司对他说的话。这意味着什么呢?周隐很明白自己对孟欲丞的情感,再日益增加了解后的转变。

    孟欲丞已经移情别恋了。

    他从未开始,也就从未结束。

    周隐站起身,他决定去与习深辞行。

    从辇车里出来时,雨已经停了。他站在习府前,梦里的场景开始回放。

    习文文探出半个身子,朝他看来。

    这里,竟然是会让他着魔的深渊?

    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很不舒服。他慢悠悠的往里走,别了引路的小厮,就来到了空荡的正堂。

    第一次来习府也是如此,他坐在这喝了半盏茶,等来了习文文。

    说起习文文,对她的印象并不多,身在宅院,看得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郎。

    再多的,便是对这般人的了解。与书中的很像,柔弱,却又有些韧骨,知书达理,不谙世事。

    这样纯净是好的,她没有瞿归云那样多的顾虑,活的,也就没有瞿归云那么难。

    习深从后面走过来,一到周隐面前,就问:“你的提议走政事堂了?”

    “是。”周隐回答。

    “门下令同意了?”

    “这是国公让同意的。”周隐扬扬嘴角。

    周隐看着有话要说,看着不是多么同意的样子。可说出的话却和他心里的不同:“也好。去前线看看也好,你的心胸会更宽广。”

    习深又来回踱了两步,再次看向周隐:“切记保护自己。无论西越对准了南恒还是大瞿,都不是咱们可左右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好的法子,其实还是有的。”

    “我有法子。”周隐笑笑,然后拍拍习深的肩。

    习深有些诧异的看着周隐,奇怪的问:“什么法子?”

    “热锅上的蚂蚁,不仅仅是我们。乌月关是明仲卿和明淳吧?”

    “怎么了?”习深刚发疑惑,突然茅塞顿开,他后退一步,伸

    手指着周隐:“原来小子已有策略?”

    “对。”

    “可保成功?”

    “可保。”

    远处习文文奇怪的挠挠头,不知道这一老一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隐没有见到詹雏,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只觉得他一直在习深说的那个院落里。据习深言,自从公羊笙死讯传来,詹雏再未出过院子。

    离开了习府,他决定再去找一个人。

    不知不觉,双脚就踏进了别样酒楼。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周立的神色,那样的熠熠生辉。

    周立极少在这里谈正事,和几个“狐朋狗友”,吟诗作对,才是他的大事。

    可是这次见到周立,却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坐着。

    二人交谈一会儿,才得知,那些朋友都不知去向,不知所踪了。

    “应该已经没了。”周立看着窗外的街道。

    “什么意思?”

    “因为父王知道了。他不喜欢我这样。就像他想让我娶孟欲丞,为的就是我不要再这样。”

    “你不想娶她?”周隐抬头,看着周立,他依然看着窗外。

    “不是。我会好好待她。”

    “可你都不回青牙阁。”

    “……”周立看向周隐:“她果然去找你了。”接着,他就冷冷一哼,道:“我不愿回去。回去,不知是闹心还是开心。”

    “怎么了?”周隐奇怪。

    周立没有回答,而是绕开话题,言:“我不会负她就是了。”

    周隐没有再讲,而周立却突然说话:“我喜欢的,父王都会夺走。人杀了,诗楼烧了,箫也没了。”

    “箫?”

    周立仍然没有回答,至于箫被夺走在哪里摔碎了,无从得知。

    “其实二哥羡慕小隐,你敢追求你的路。”

    “二哥也在啊。”周隐看着周立。

    “可我怎么都走不动。”

    哪怕是逃离千里,父王的绳索,也可以拉住他的脚踝。

    并不是突然有的绳索,而是自出生那一刻。

    “从未听二哥说过这些。”周隐有些伤感。

    “因为明天会有很多事改变吧,朝廷内会因为你的离开,支持你与不支持你的,会暂停舌战,宫里会因为你的离开,让很多人多些心眼,或者提着心眼。生存不易。”

    周隐看着周立说出最后四个字,那眼里的怅惘和迷茫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这是那个潇洒的周立吗?

    他也有很多悲伤。

    他从不潇洒,只是学会宽慰而已。

    “生存不易,当生不负生。”

    周立疑惑的看着周隐。

    活着,就不要辜负了活着。

    金色的朝霞照在周隐的黑色的铠甲上,闪着如麟如羽的光芒,少年风尘仆仆回到故乡,如今为了故乡,骑上了宝马,和生死来一场博弈。

    此时的周隐,已经不是沧海镇的周隐了。那时,他是一个只读过书而渴望行万里路的少年,如今,他从世间的尘埃中滚落出来,要做一个攀登峻岭的勇士。

    周罗走在宫道上,身旁跟着自己的阮缨举

    着伞,遮住周罗头顶上那面天。

    天上飘着绵绵愁雨,映着宫墙,宛若是黑色的一样。轻轻的打在伞上,慢慢开始泛起一层发亮的水层,水珠汇在一起,成了一株河流,沿着伞骨淌下,成了一圈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琉璃帘子,在她脚边噼里啪啦的破碎。

    看不到头顶的天。带着喜帕时只能看到脚尖和手里的遮面扇手柄,坐着辇车时,只能看见前面抬辇人后脑勺上的寒冬腊月的汗,浸湿了他们的衣襟,如今站在伞下,她只能看到那幽长无尽的路,那条黑灰色砖瓦垒成的人间路,地狱门。

    周罗穿着一身素衣,头上是宫妇发髻。那并不是显老气的发髻,也不是夸张的浮夸造型,却在她头上显得沉甸甸的。

    周罗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她只见过一次,到了沧元宫城,这将是第二次见她。

    当她走进长歌殿时,与离去的瞿归霜点了点头。她红光满面的,只是脸上挂着两个泪珠子。

    长歌殿依旧是缟素飘飞,一群宫娥穿着白衣跪在那,暗暗啜泣着。

    周罗来到沧元宫城第一日穿着鲜艳的嫁衣,第二日就把丧服穿上了。

    记得到了钟鸣关,她被那里的将军护送到了沧元都,那个将军也被留在朝中,升了职。那是她唯一见过的男人。就这一路。

    一直到了沧元宫城,她未曾见过太子,在喜房坐了一夜,腰都疼了。

    第二日就收到了皇后死讯,她去玲园通知白岸萦,就听见对面屋里子里,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声,接着就见魏章慌忙的跑出来,冲着那宫人喊:“太子妃晕过去了,赶紧叫御医!”

    周罗愣在那里,看着眼前人群混杂起来,她也回过来神了,听到里面开始穿出来哭声,便知道白岸萦醒了,这才算离开。

    刚离开玲园拐进自己宫里,又有人道太子已经去玲园了。

    这是多快的消息啊。她不禁感叹。

    以此速度,周罗也在今日很早就得知了她回来的消息。

    周罗给承贤皇后拜了一下,站起身子,移到一侧跪坐下来。等着人来。

    她从听说那件事开始,就算着日子,今天,该到了。

    大概有一刻钟,周罗被外面的说话声吵到了神,抬头往昼光里看去,就见一个单薄的身躯,慢慢移过来。

    她宛若是飘过来的,这叫周罗有些惊讶,她第一次觉得瞿归云的身躯像个孩子那样小。可是,如若自己站起身,她二人可能也差不多高。

    就见瞿归云挪着步子,一脸憔悴的神色,环顾着周围那些陈设,以及这些人。

    承贤皇后膝下没有孩子,丧期有些日子了,没有多少人在这守灵,这是最后几日,棺要被抬到皇陵去了。

    就见她的眼泪,如泉涌瞬间夺眶而出,两腿一软,跪倒在了棺前。

    她合手叩头,弯下盈盈一握的腰枝。瞿归云瘦脱了相,因为她深知有根线断了,缠绕着长念的珠子滴滴嗒嗒的散落在人间各处。她勉强牵着线,寻回来,但没有一丝念想留下。

    瞿归云只记得那时她二人站的很远,白岸茵朝她微微一礼,疲惫的眼睛里荡漾着柔水与愁肠,簪子上的流苏,正如现在的珠子,落在山川湖海间,奏响的万里滚雷,在她心里回荡,不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