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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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吾有跌宕路 第八十一章 念念归 (一)

    “六殿下?您真回来了?”周罗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就有宫娥走过来给瞿归云看席,吟如扶她跪在席上,接着,从旁边走过来个姑子,就是雀姑。

    她像个木桩似的倒在瞿归云面前磕头,然后直起上半身,眼神出奇的冷淡,却比不上江徐徐。

    “这几日该拜的都来过了。良妃极其殷勤,哭了好几趟。”

    瞿归云擦了眼泪,看向雀姑:“良妃和小素母亲学道,心慈。”

    雀姑没有什么动容,继续说:“近两日没什么人。”

    瞿归云没有再说话,也不明白雀姑什么意思。

    她没有心思去参透什么,只是垂着眼皮,做完当下的事。起码今日不能回层月台。等到晚上会有姑子哭丧着脸让她回去,告诉她心意已经有了,礼节可以宽恕悲痛的现世人。

    过了一会儿,从殿外走进来个人,依旧穿着素衣,他跪下的时候,雀姑吩咐人给他看席。

    “姐姐回来了。”

    这是六王子瞿钟显,因为字写得好,被蔚帝留在了京都一起玩文墨,封了个弘显王,喜欢和印川王一同去打猎。用的不是一张弓,却像是握着一根弦。

    蔚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制衡太子,就类似当初先帝制衡他一样。

    瞿归云低低头,然后道:“阿显来了。”

    “王嫂也在。”瞿钟显朝周罗低低头。

    周罗是有些不高兴的。她很想和瞿归云说上几句话,却是见到先后两个人。

    过了两刻,她就离开了。

    期间,她也听了几句这二人的嘘寒问暖。

    “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是直接奔来长歌殿了。”瞿钟显言。

    瞿归云叹口气,道:“我已在御政殿前拜过三拜。”

    “姐姐能回来,也是很辛苦。”

    “我央求的恒国世子。”

    瞿归云毫不避讳。她这一条没什么可隐晦的,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未婚夫,或者是朋友。这是帮助。

    要比利用要好听的多。也更加善良。

    周罗斜斜眼睛,这一个说话话里有话,一个说话一点装束都没有。

    看得出瞿归云的疲惫,她不愿再听下去了。默默站起身,行了个礼,和阮缨离开了。

    “太子嫔不是说,要把七殿下的事说给六殿下吗?”阮缨撑开伞,遮住周罗的头顶。

    周罗低低眼睑,显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可我有没有什么依据。”

    “可她是大不一样的,走路都已经气派呢。”

    周罗轻轻叹口气,言:“听人说她过去是最没地位的一个。”

    “太子嫔不知道吗?骏农和亲,陛下有意选她。似是很久前还考虑过六殿下,却被承贤皇后反驳了。但是七殿下,皇后并没说几句话。”

    周罗看了阮缨一眼,然后道:“那是因为皇后根本见不到陛下。皇后卧在病榻之上,陛下极少来后廷。”

    阮缨皱皱眉头,继续言:“说也奇怪,承贤皇后没有子嗣,整个后廷,也只有良妃有一个王子,其他嫔妃,有几个公主……”

    “少些没用的舌根子。”周罗突然让阮缨闭嘴了。往下说,便有了牵扯前朝的话,这是不该谈论的。

    阮缨也听话的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讲。

    瞿归云还在灵前跪着,没有起身的意思。弘显王已经离开很久了,此刻陪着瞿归云的,只有梨姑,和一众宫娥。

    “已经戌时了,殿下不必再跪着了,可以到偏殿歇息,或者回到寝宫也可以。”梨姑擦了眼泪,与瞿归云言。

    “我还要等陛下来。”

    “陛下只来过一次。”梨姑的眼泪再一次涌出。

    瞿归云看了梨姑一眼,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沉沉的看着前方。

    话音落下不到一刻钟,就看到门外的宫人都叩头行礼,一个男人带着一群宫人往殿前走。

    走进殿的,却只有蔚帝和高贞二人。

    众人行礼。

    瞿归云抬起头,看到蔚帝正慢慢往灵前走,然后慢慢坐下来,盘着腿,背对着瞿归云。

    他离灵棺很近,伸手就能摸到。那木头冰凉冰凉的,像一下就触到了阴间。

    梨姑慢慢站起身,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我只来过一次。”瞿钟蔚的自称突然变换,令瞿归云与高贞都愣了一下。

    他的背影,比瞿归云离开时所看到的要消瘦许多。

    没人看得到他的神情,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她快要离开长歌殿了,我就再来看看。”

    他低下头,隐约听到了“啪嗒”一声,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落在了他衣服上。

    因为他再也见不到了。很久以前,在天下花卉全都褪色开始,瞿钟蔚完全失去了白岸茵。

    “小云为什么会和阿茵关系那么好,千里迢迢回来看她。”

    “陛下让鸿胪寺的人去南恒,不就是要看小云有没有本领回家吗?”

    “家”这个字,突然引起蔚帝心上一阵苦痛。

    她常常和他说家,说家人,她说帝王之家与百姓之家无异,仅仅异于帝王之富,与百姓之贫。

    说不能拿家人下手,家人绝不能轻易作为筹码。

    “看来小云有这个本事。”蔚帝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是承贤皇后生前的谆谆教诲,令小云不敢失初心,不敢忘嘱咐。”

    “她嘱咐你什么了?”

    “她说,无论大局如何,小云可为自己想些。还对小云行了大礼,小云惶恐。”瞿归云低低头。

    “她从未为自己想过。拜后之前为了我为了白家,进了长歌殿后为了沧元宫城,为了大瞿。”

    “也为了陛下。”

    蔚帝许久没有说话。就见高贞看了瞿归云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

    对啊,她始终都是为了他。

    “阿茵遗言,让朕不要杀你,保你周全。”

    “小云受恩惶恐。”瞿归云叩头。

    蔚帝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灵棺。

    “皇后温婉大方,为了后廷安定忍气吞声,她病前恐怕已经知道事情如何了,她忍着不说,一是寻死路,二是保凶手。”

    瞿归云听了这话,脱口而问:“为何要寻死路?”

    蔚帝刚要说话,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为何要寻死路?因为瞿钟蔚已经不再是那个瞿钟

    蔚,还在原地的白岸茵,是等不到一直向前的瞿钟蔚。

    这对于她来说,哪里是寻死路,分别是找解脱。

    瞿归云也走了。偌大的长歌殿内,只有蔚帝和高贞二人。

    高贞跪在蔚帝身后,又听见一声奇怪的声音,接着就有颗珠子,在衣裳褶子内滚动,慢慢掉落在地上,崩裂而出。

    他好像看到了。当初在书院,她亭亭玉立坐在自己对面,穿着一身海色的衣裳,浅浅的笑着,映着身边娇嫩的桃花,这是刚发的芽,没人瞧见过,若不是落笔此景,也不会瞧见。仿佛是一夜间开放的,那样映她的眼睛,仿佛一切都为她而舍。

    画还在蜷龙殿挂着,这幅画和御政殿的不同,不是正装正画,那幅人像,是他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差了几分工笔,多了几分气韵。

    可似乎那气韵从未变过,从开始到结束,她始终那样浅浅的笑着,会这样看着所有人,包括他。

    哪怕他不信她的时候。

    不解释一句她没有错,不徒劳一句她是对的。

    白岸茵有很多心事,可件件追溯源头,竟都和他有关。

    只可惜他不知道,且此后永远都不会知道。

    瞿归云走在会层月台的路上,没有掌香宫女的引路,她一个人在灯火辉煌的黑暗中摸索。

    她心里憋着什么,就在她记得后来好几个刻钟里,蔚帝没有再说过话,那句“寻死路”,把他逼进了角落,而他却又无从问起。

    因为她不在了,并且将永远无法回复他的话。

    瞿归云被吟如扶着,走进了层月台。

    她还没有抬眼看看层月台,就听到了江姨的声音。

    江姨跑到瞿归云面前,先是行礼,礼罢,便老泪纵横:“殿下回来了……”

    瞿归云看着江姨,没有说话,神色未变,可两颗泪珠子夺眶而出。

    她一下跌倒在地上,倒进江姨怀里。

    皇后死了。

    她心里回荡着这句话,她和皇后并不亲近,但她一直都忘不掉皇后的样子,那副表情,那一声声轻嘱。

    江姨抱着瞿归云,哭着言:“殿下瘦好多,这一路颠簸,江徐徐和吟如心不细,照顾不好了殿下,南恒饭菜寡淡,怕是腹内受委屈,南恒的天气多雨,怕是身上不爽,南恒那地方没有依靠,殿下心里不好受……”

    瞿归云抽噎起来,想着这么些日子,她孤苦伶仃的过着。这么十几年来,在母亲的影子里孤苦伶仃的过着。

    皇后爱惜她,同情她,理解她,皇后像是第二个沁妃,像是第二个母亲。

    她从小与奴隶相伴,母亲死后,更是和这个冷冰冰的宫殿左右。

    她不喜欢菡萏。这件事,也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周隐知道。

    再也没有了。长歌殿内,没有了能让她出门在外而牵肠挂肚的人了。

    挣开怀抱,她站起身子,看着空荡荡的层月台,往前挪了两步,看到了桌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托案莲花印儿的梳妆具。

    “这是谁送的?”

    “七殿下。七殿下知道殿下回来了,今日中午送来的。”

    吟如擦了眼泪,奇怪道:“她来干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