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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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六十章 要别离(一)

    “不一样吗?”周隐追问。

    “不一样的。天道,是正义凛然,处变不惊,天道,被七星仙人用来修身养性,立人立德,使万物周转规律。天命,是使命啊。去大瞿联姻,不是阿罗生来而有的使命,怎么会是天命呢?”邢王后慢条斯理的解释。

    周隐低低眼睛,然后又问:“那阿罗的天道是什么?”

    “天道从来不是哪个人的。天道是每个人的心,是尊重。去大瞿联姻,不是使命,是为人之本,她为人子女,为国公解忧,是尊重。每个王室都会有这样的轮回,对于轮回,也是尊重。”

    “可这也是使命。”

    “使命有正恶,天道却没有。”

    “那道呢?”周隐心里有些闷。

    邢王后歪歪头,温柔的笑容不曾减退:“道是只有仙人才有的规矩和伦常,吃烟火的人是不明白的。”

    “领教了。”周隐拱拱手。他发现王后的确信道,但她信得,是天道。也就是道中能叫她成为现在这样如水如莲之性的部分。无为。

    没错,无为。

    王后低头应下,接着,她又抬起头,道:“想让殿下帮本宫给六殿下传达一件事。”

    周隐抬头,应下。

    “我想见见她,听她讲讲沧元宫城的道。”她像个初学子,表情异常谦虚。

    周隐思虑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多思,是惊讶于邢王后的谦心。

    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有周罗的事,并无他想。

    文息看着王后走远了,才问:“府君还要找公子立吗?”

    周隐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转向:“我想去骞阳殿看看情况。”

    文息跟着周隐的步子,沉默了几步路,然后问:“可府君,能看什么呢?除了一个热闹。”

    周隐沉吐着气,慢慢停下脚步,突然扭头,看向文息:“不如去找舍然?”

    说罢,他就再次改变方向,往桂枝宫去。

    文息一听“舍然”二字,立刻皱起眉头:“府君这是为难六殿下。”

    “你着什么急,我只是去问问。舍然那么聪明,会有什么东西能告诉我的。”不经意的,周隐回答给文息。然而他对文息会一下就着急了,而感到有些不是很舒坦。

    文息没有说话,他对于自己对周隐评价的如此着急,也是觉得很奇怪。

    可去的路上,又碰到了一个熟人。

    远远见到孟欲丞站在廊子上,看着慢慢走近的周隐。

    周隐眼神躲闪了两下,然后抬手与她抗礼。

    “殿下要去哪?”孟欲丞问。

    周隐看着孟欲丞,苦苦一笑:“你肯定知道我去哪。”

    “那你非要去吗?”孟欲丞心里有些欣喜,说明周隐知道自己很了解他。

    周隐抿抿嘴唇,一脸正色:“我有要事和舍……和六殿下商量。”

    孟欲丞揣着胳膊,来回踱了两步,道:“我知道,你叫她舍然。都传遍了,殿下叫六殿下乳名呢。”

    “你有什么事吗?”周隐看着不远处的桂枝宫,有些急。

    孟欲丞当然知道周隐这是想离开,就言归正传:“和我一起

    来的使者已经被我骂的狗血淋头了,我不怕已经订了婚,既然不是成亲,我就不怕悔婚。”她朝周隐靠近一步,言:“只要愿意,我也能嫁给你啊。”

    白君看孟欲丞离周隐越来越近,只好上前拉她。刚要说话,就被孟欲丞扫脸一个耳光,然后就是家常便饭——辱骂。

    “你干什么!一个随侍还要干涉我的选择吗?”孟欲丞狠狠的看着白君。

    的确,白君没有资格触碰孟欲丞。

    周隐皱起眉头,心中实在是一惊,他立刻拉住孟欲丞:“你这是干嘛?她说一句话了吗?”

    “我在管教我的下人,她是下人!”

    周隐无奈的松口气:“你还是改不掉你的坏毛病。”周隐一时按捺不住这团火,语气比起刚刚的柔和,听着变得强硬起来:“丞郡主来另阳是和我二哥和亲,来到了南恒,一切已成定数,不如走自己的天命,自己的……天道,郡主和二哥缘分如此,你我是没这个缘分了。”活学活用,这四个字是文息教给他的。

    说罢,周隐就绕开孟欲丞,往前走了。孟欲丞站在原地,难以动弹。

    周立站在远处,望着那两个人叙旧。

    他的随从杜影,倒是显得比他还要焦头烂额:“公子,这怎么办啊?如果丞郡主一直这样,可能真的会……”

    周立垂下眼睑,然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她不会忘了他的……”但他又要去完成自己的承诺,以及他能对这个国家做的贡献。

    他要成全这个连纵,他得做点什么。

    廊子外的松柏直直的站在风里,如针一般的叶枝沙沙的响,像是落泪,谁的泪?

    离人。

    周隐来到桂枝宫门口,两个他那么高的门洞,殿内没有外面亮堂,他没看清什么东西。

    吟如走出来,低身子给他行礼。然后道:“已经去通传了。”

    周隐点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文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你在外面等吧。”

    文息看着周隐,然后慢慢斜下眼睛,看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好。”

    他明白周隐为何会扭头看他一眼。搁往日他一定会主动说自己要在外面。但这次,他竟然没有开口。

    待通传有请,周隐走进宫内,跟着通传和吟如往偏殿走。

    那里有个书房,她常常在那个窗子下坐着。

    旁边有一个小案,吟如会给她放一本书,一盏清茶。她不喜欢花茶,觉着腻,就放些红茶,而或普洱。不能太浓,否则会只想喝茶忘了书,不能过于淡,会不想喝茶只看书,茶凉了,喝多了胃会不适。

    瞿归云站着,看着他走进来,然后与他行礼。

    周隐挠挠头,坐到小案对面,看着上面放了几本书。

    “这是……又是传记。”周隐不由笑着说。他想起来那夜在藏书楼的场景,记得江徐徐的箭镞直直的对着他,那身薄汗是刹那间从肌肤里渗出来的。

    他拿起来看看,然后才发现,是习府传记。

    这是南恒的史书。这要掺杂一些野史,不然写不了一本书。

    “你怎么习府的?”周隐觉着她是有目的的,就像那次看白氏的传记。

    瞿归云笑着摇

    摇头:“不是。这本书是它自己叫我发现的。我在找南恒的正史列传,掏的时候它自己掉出来了。”

    周隐随意翻了几下,又放到了桌子上,开始切入正题:“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沧元都又来使节了?”

    瞿归云脸上的笑意减了许多,却似乎还很浅的留了一层,这大概是种礼貌:“知道啊。”

    周隐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心里面有些犹犹豫豫的,躲闪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有没有什么办法,别让阿罗嫁过去?”

    瞿归云微蹙了一下眉,又舒开,这大概也是礼貌:“我恐怕没什么办法。”她心里有些莫名的怯意,就往远离周隐那一边稍稍侧了一下身子。

    周隐听了瞿归云的回答,一阵疑意:“怎么会呢,舍然,没有什么头绪吗?陛下为什么要突然和亲?”

    瞿归云怕的来了。周隐果然追问了。

    她也舔了一下不舒服的嘴唇,看向周隐,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舍然知道什么对不对?”

    瞿归云锁着眉:“这是权衡,联姻,就一定会联。”

    “可她不能去沧元都,那么危险。”周隐有些着急。

    瞿归云歪歪头,眼睛没有离开周隐的眼睛半寸:“可我来了南恒,南恒不危险吗?”

    “这不一样啊,南恒还有我,沧元都,她没有亲人,无依无靠的。”周隐解释。

    瞿归云接话:“我知道你会帮助我保护我,但是,一旦国公变卦,连横被撕毁,我就是筹码。”

    “你觉得……”周隐的眉头皱的更紧:“国公把你当做质子?”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瞿归云站起身,背过周隐,不愿面对着他。

    “那阿罗到了沧元也是质子。”周隐也站起身。

    瞿归云转过身:“所以说是权衡,相反,比起国公亲女儿,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六妹妹,反而是个轻筹码。”瞿归云的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有一枝裸干,抽打着墙壁。

    “陛下可能会开战对吗?”周隐看着瞿归云。

    “不一定。我不知道。”瞿归云摇摇头,转过来的眼睛,不再看周隐。

    周隐抿抿嘴唇,再言:“能不能给沧元都写信,表达恒国公诚意,不会撕毁连横?”

    “可如果是陛下想要开战呢?”

    “那就也希望陛下表表诚意。”周隐有些忿忿的,对于瞿归云的反驳。

    瞿归云泄了口气,转身往前走了两步,道:“我不能写。”她确实不能写这封信。这样蔚帝会怀疑她的忠诚度,加大她被放弃的可能性,那么一旦周罗离开了另阳,开战可能就会更大。双方僵持硬碰硬吗?她的性命保不住,安稳天下也保不住。

    周隐看着瞿归云的背影,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毕竟他来时还说过,他不会为难舍然。

    “王后想见你。”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周隐临走时,又问瞿归云:“你之所以说会有不嫁的可能性,是不是因为,你怕你被放弃?”怕你嫁给了我,姓氏前加个周,蔚帝就以为你不是瞿家人了。

    瞿归云没有回答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周隐惨惨一笑,然后就离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