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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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五十六章 双重身(二)

    瞿归云坐在窗棂下,歪着头看着窗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身在异国他乡,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说什么是对的。

    吟如坐在瞿归云脚边,手里缠着自己的头发,抬头问:“殿下想不想出去走走?”

    瞿归云摇摇头,继续看着殿外。

    “殿下要不要去找世子呢?”吟如又问。

    瞿归云还是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就这时,江徐徐往宫门外看去,听她冷冷声音响起:“不该来的倒来了。”

    瞿归云抬起头,往门外看去。就见到一个通传低头走过来,门外站着一个女子,身边跟着一个侍女。

    “殿下,丞郡主求见。”通传拜倒。

    瞿归云看了江徐徐一眼,慢慢站起身:“迎。”

    通传站起身,又低着头拐回去。

    瞿归云走到正殿,看着孟欲丞走进来,她没什么好脸色,看起来并不是个善茬。

    “丞郡主怎么有空来了?”瞿归云没有朝她笑。她有些笑不出来。心里有根羽毛一直搔着她心头那根筋,叫她不愿意朝着孟欲丞笑。

    孟欲丞低低眼睛,又抬眼看向瞿归云:“臣女只是好奇,公主殿下竟然愿意嫁给南恒世子。”孟欲丞说到这,又否定:“不对。

    当时的周隐,还只是个公子。”

    瞿归云皱了一下眉头,又舒开:“是南恒向帝都求的亲。”

    孟欲丞扬扬嘴角,一脸疑惑的问:“是吗?那公主殿下是怎么让世子愿意求这个亲的呢?”

    瞿归云将快要滑下肩头的披帛微微往上拉了拉:“郡主到底想要说什么?”

    孟欲丞挑挑眉毛,抹去笑容:“我不会嫁给周立的。”

    “你们已经定亲了。”瞿归云果断的接过她的话。

    接着孟欲丞也很快接住了瞿归云的话:“那又如何?你就一定会嫁给周隐吗?你们定亲之后。”

    白君不由得抓了抓剑柄,她在桂枝宫很不自在,觉着瞿归云有很“严重”的气质,在压迫着孟欲丞和她。类似来自瞿归云的簪子,也来自于瞿归云淡若微云的言表。

    这个气质,叫做大气。是跑到这里的孟欲丞所没有的。

    不然她不会到这来。

    瞿归云微微一笑:“这不是郡主该管的事。”吟如在瞿归云身后站着,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她竟是一笑。

    “我不会把周隐就这么让给你的。”孟欲丞皱起眉头。

    瞿归云歪歪头:“我和他,是朋友。”

    “朋友都要共枕席了……”孟欲丞冷冷一笑。

    瞿归云看着孟欲丞:“他忘不了你。你对于他,和我的分量是不同的。”

    “惺惺作态。”孟欲丞像瞿归云盯着自己一样,盯着她。

    “我不说假话。”

    “周隐不会娶你的。”

    “我再说一次,这不是郡主能管的事。”瞿归云神色肃矜。

    孟欲丞看着瞿归云头上那支长簪子,银子包裹着碧透无暇的玉,微微亮着明光。她冷冷一笑:“嘴脸。”

    瞿归云

    看着孟欲丞又移回来的眼神,便知道孟欲丞以为自己在用地位压她。

    “嘴脸?”瞿归云疑惑。孟欲丞不高傲了。在她用自以为的别人的高傲来压自己时。

    “嘴脸。”孟欲丞心里升起一团知晓又不知晓的火,她甚至有些洋洋得意,仿佛得逞。

    “嘴脸。”感受到孟欲丞的骄横,瞿归云变了语气。没错,瞿归云就是在用身份压倒她。瞿归云完全有这个能力,用权力压倒她,又为何不用呢?

    她心头那根筋被羽毛截断了。瞿归云第一次理智被私心所淹没。

    吟如不知所云的看着瞿归云,觉着两个人说了一样的四句话,心情和神态为何却如何截然不同呢?

    孟欲丞忿忿的拧着眉头,两只眼睛挤出水来,狠狠的一甩袖子,转身和白君离开了。

    瞿归云反而慢慢扬起嘴角,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天上挂着云彩,一层一层松软的云彩。

    她也并不是完全开心。在她说出那句“他忘不了你,你对于他,和我的分量是不同的”时,心下的酸楚倒是很明显的。像是青橘,果水被寒石一点一点挤出来,褶皱的皮肤,变得年迈。蓬勃不属于它,果实也不属于它。

    周隐回到储华宫,遇到了周立。

    他就站在宫门口,手里拿着一支箫。

    周隐很奇怪,走过去,看着周立手里的那支箫:“二哥怎么干看不吹啊?”

    周立抬眼看了周隐一眼,就举起手来,拿正箫,端站好位子。周隐只觉得有一阵风吹过来,就将箫声慢慢带了出来。

    如同流水溪风抚柳一样,那样悠长,带有伤感,疑是一只温柔瘦手拨扬的乐声,托起周隐脸前的几根短发,慢慢送到他眼帘前飞扬。

    箫声绵软,流畅,低沉,愁静。

    周隐扭头看向周立,就见他闭着眼睛,沉醉在箫声里。

    他轻声问道:“二哥在想什么?”

    周立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第一次说话一样:“这才是我要的。”

    “屋檐晚霞暗扶声,诗酒墨画月窗明。”

    周隐看着周立腰上别着的扇子。他突然伸手,慢慢取了下来。

    打开看着上面的四个字:顺水推舟。

    “二哥,不喜欢王室,也不喜欢朝野,对吗?”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有谁会喜欢呢?”周立笑着摇摇头。

    周隐看着周立:“喜欢权力的人。但是,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我为的是南恒与东孟可以连纵,边疆不起战乱。”

    “那二哥喜欢丞郡主吗?”周隐问周立。

    周立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她喜欢你。谁都看得出来。”

    周隐笑着扭过头,看着屋檐上微微发着火光的晚霞:“她变得很快。”晚霞在周隐眼中慢慢变化着,像是一朵云,像是一片羽,像是她骑射服上那只羽鹤,像是她风筝上彩色的夜光,像是她乌黑发亮的发丝,像她的泪,她皱起的眉峰。

    就这样,美丽的落日慢慢的,变得惆怅,变得惘然。像是生离的晚亭,像是死别的奈何桥。

    恐怕他与她今后再

    难交集,相礼如客,不礼不成。

    “二哥教我吹箫吧?”

    周立看着周隐从自己手里拿走玉箫,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小隐快乐吗?”他接过周隐递给他的扇子,再插回腰带处。

    “什么快乐不快乐?”周隐伸出手指,对准那些在他看来很奇怪的孔:“这箫看起来很值钱呢。”

    “这玉,质地与你那块玉佩的一样,都是南江魅族产的,那年一共供奉了一块,做了两只玉如意,两只箫,两块玉佩。”

    “玉如意?是邢王后手里的?”周隐想起来邢王后那双迷人的眼睛。

    周立点点头:“对。还有一个在你母亲那里,我应该叫珍妃。”

    周隐低下了眼睛,没有接话,转而问另外一支玉箫的事,毕竟他清楚玉佩。

    “在阿如那里。”

    “小耽没有吗?”周隐有些奇怪。

    周立笑笑:“他有父王的宠溺,这就够了。”

    周立抬抬眉毛,又道:“你要不要学?”

    周隐晃过神,立刻点点头:“当然了。”

    “那你跟着我的手指来。”

    周隐看向周立活动的手指,有模有样的学着。

    文息站在两步外,看着周隐与周立并排站着,突然想起,拉扯周隐那么多年,教他读书写字拿剑,教他保身,立人,明德,怜悯,包容,勇敢,负责,不曾教过他玩闹,放松,大声去叫,大步奔跑。也没有教他一件乐器。

    也没有教他如何与别人相处,如何在见到自己的亲人时,不会嫉妒,而去显得大度亲和。这些临局不乱,伸手支援,潇洒和谨慎,以及这个大度亲和,都是他自己学会的。

    或者说,周隐在一步步的走路里,一句句的读书时,领悟到了。

    一切,便是包容,一切,谨慎细心。

    文息在从沧元都城来另阳路上,就觉得有一件很危险又很无奈的事发生了,便是他发现,周隐长大了。

    他决定从沧海镇离开时,就注定了文息要经历他这个过程。那个哭着拽他头发的小男孩,成了一个真正要闯荡自己人生的勇士。

    如今,这个可怜的,没有亲人在身边的,一出生就背负太沉重的东西的孩子,正站在一个亲人旁边,和别的孩子一样去度过接下来的两三刻钟。

    晚霞渐渐的逝去,月华隐隐约约在暗蓝色的天空上显露娇容。这是一幅让文息感动的画面。

    他仿佛从周隐身上看到了两个身影。潇洒之外表,他脱尘而不俗。稳重之表内,他大义而有情。

    这不是现在能显现的,但是文息好像就如柴寒楼那样,可以看的很远很远。

    “你真的遇到周隐了?”鬼女一甩鞭子,皱着眉头看向柴寒楼。

    柴寒楼点点头,倚在大树下,感受着太阳那金灿灿的光芒,从黑色的布外射进眼眶。

    鬼女气的转了两圈,一下就跪坐在柴寒楼面前,她伸手抓住柴寒楼的胳膊:“你帮我杀了他!”

    “为什么?”柴寒楼奇怪。

    “你知道的,他杀了我师父。”鬼女怒不可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