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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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二十八章 喧哗夜(一)

    “陛下。”皇后朝案后的蔚帝娓娓一礼。

    “平身,赐座。”

    蔚帝头也没抬。

    皇后跪坐在案后,然后道:“陛下,可真的要与骏农和亲?”

    蔚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然后点点头:“有这个意向。”

    “可有人选?”

    “小云吧,小云不错。”蔚帝勾勾嘴角。

    “皇后呢,皇后觉着谁合适?”

    “骏农,是蛮夷之地,妾认为,谁都不能。”

    “蛮夷之地?他们的铁骑可比我们平荒任何一个国家厉害。”蔚帝冷冷一笑。

    “可他们的马蹄,踩出来的,是野蛮,而不是金子。”皇后言。

    “你来,就是为了帮小云吗?”蔚帝抬头,看着皇后。

    皇后皱着眉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朕还没说你与你的娘家一同,放了那位百里蛮人呢。”蔚帝伸手支着桌案,然后往前探探身子。

    “百里将军是钟鸣关不二人选。”

    “你忘了母后为何叫你进玉塔了吗?”蔚帝再言。语气已经涨了一个浪潮。

    “妾知错。”她立刻叩头。

    “你没必要这样。”蔚帝皱起眉头,轻轻的说。

    “与骏农和亲并非好处颇丰,说不定于事无补还搭进去一个妹妹。”皇后还在苦口婆心的讲。

    “印川王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西越需要骏农,而唯一能叫骏农不与西越合纵的办法,就是大瞿与其连横。”

    “可跨越国而与边邑交好,到最后,边邑只会给越国余利,得不偿失啊。”

    “阿茵。”蔚帝站起身。

    皇后也连忙站起身。

    “你就那么想让朕留下小云吗?”蔚帝看着皇后。

    “是留下陛下的亲人。况且,小云聪慧,一定能帮助到我大瞿。”

    “钟川说的没错。提起小云,好像仲秋宴后都知道她的聪慧了。”

    皇后有些奇怪,仲秋宴后?当然,皇后认为瞿归云聪慧,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么聪慧的人,能留在沧元宫城吗?”蔚帝看向皇后。

    皇后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没办法说了。

    “皇后还有话要说吗?”蔚帝冷冷的看了皇后一眼,然后拂袖转身站立。

    “妾只是觉得,那是陛下与妾的妹妹。”皇后伤心的低下眼睛,那股伤心之色如月华一般流转在眼底。

    “皇后不如担心自己。”蔚帝转过身,看着眼前那扇屏风:“和亲是朕与政事台的决议,皇后多干涉对自己太不利。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进玉塔吗?”

    皇后听到“玉塔”二字,倏地抬起眼睛,看着蔚帝。

    “看你应该是记得的。”此刻的蔚帝已经错过了月华,而看到了此刻皇后眼里的黑夜。

    “……妾关心的当然是后廷。”皇后突然向前一步,然后道:“担心陛下在后廷人心目中的地位,会不会到最后,只剩下个君王。”

    “朕就是君王。”

    “可陛下还是她们的亲人。如若只因小云聪明便推她入火坑,倒不如收其为己用。”皇后又言。

    “先皇初年长公主以先皇年少而牝鸡司晨之事,国史有记载,后廷训诫里有

    告警,皇后又忘记了?”

    “那如若陛下畏首畏尾,何不杀了小云痛快?!”皇后见陛下逼近,竟抬头往前再一步。

    “……”蔚帝突然攥紧了拳头,看着皇后义正言辞的模样,瞬间恼怒起来:“皇后是来逼朕不可?”

    “陛下狠不下心,因为到现在,陛下都未拿定主意。”皇后看着蔚帝。

    “……那你来干什么的?”

    皇后看着蔚帝的眼睛,从那双尖利的眼睛里,她完全找不到瞿钟蔚。

    皇后失神落魄的低下头,然后摇摇头:“妾不知。”

    蔚帝看着她垂下的头,上面明晃晃的金簪恍的他的眼睛酸楚。

    他看着皇后的头发,从那柔软的发间,竟还能看出白岸茵。

    但他也突然失神落魄起来。每每如此凝视着阿茵时,他都会想起那些叫他们之间如今一直隔着一步之距的陈年旧事。那一步之距,就如同瞿归云说的那样,差之天涯海角。

    这些陈年旧事,在公羊慎之那里,成了史的佐料。

    皇后抬起头时,蔚帝慌忙移开了眼睛,也就让皇后错过了他眼里的尘埃散漫。

    皇后行辞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皇后想见陛下,才是皇后的答案不是吗?”雀姑跟在皇后身后,然后轻声言。

    皇后停下脚步,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任何言语说辞,只是一双眼睛的情感如同天云一样慢慢变化着,变得冷冽,变得伤楚。

    瞿归云坐在窗户下面,头倚着窗棂,呆呆的看着窗外。

    “殿下若要离开的话,奴才一定能带殿下离开。”江徐徐扶着墙走上来,然后慢慢移到瞿归云身旁。

    瞿归云低眼看着自己的手,抬起手掌,然后看着手心。

    这里的脉络,就如同榆树的脉络。

    她站起身,掂起裙子,跑下楼,来到正殿,又来到荷潭前,看着榆树。

    瞿归云伸出手,将手贴在树干上。

    母亲能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接下来的时间,她能做什么,她应该怎么选择。

    选择哪个命,是继续过去,还是开启不同。

    这个不同,总有些不舒服。像是那些逆天改命的人。那些逃避命运的坎坷的人。

    或者说,自以为改命,却只不过是通过选择走上了真正自己的人生的人。

    她一直等着。等待榆树给她答案。

    江姨,吟如,还有江徐徐,看着瞿归云一直在树下站着,等着太阳慢慢偏西,慢慢偏西。后来,她们就真的以为瞿归云在等着日落。

    她只是在等一阵风。

    叶子一响,她就会有答案。

    就在屋檐上最后一线夕阳要消失的时候,一阵风钻入榆树的枝叶里,慢慢游走着,然后卷起一根红绫,慢慢飘到瞿归云搭在树干上的胳膊上。

    她拿起来一看——舍。

    这是她挂上去的第一个字。

    瞿归云盯着这个字看。

    仿佛能看到这片红绫的肌理一般,它是如何漂染而成,又是如何浸入墨水的,这个歪歪扭扭的字,又是何时写的?

    甚至会想起母亲握住自己的手,写下这个字时,袖脚纹路是一朵菡萏,一朵扭曲着身子,将藤蔓缠绕整个袖口的菡萏。

    瞿

    归云扭过头,看向江徐徐。

    江姨心下一沉,因为瞿归云看的是江徐徐,还不是她。

    江徐徐走下来,看着瞿归云。

    瞿归云点点头,如同赴死一般坚毅的眼神,投入江徐徐的眼睛里。

    江徐徐握了握手里的风,瞬间幻化出一把玉色的弓:“尽管我觉得殿下跟着公子隐不会好过,但此刻,我知道他有好处。”

    说完,她就转过身往外走了。

    “不能射箭!”瞿归云朝江徐徐言。

    江姨走下来,看着江徐徐离开,然后说:“殿下下定决心了?”

    “……”瞿归云没有说话。

    江姨点点头,满目萧然:“正如殿下所说,莫要牵绊住自己的脚了,我想是老奴太畏首畏尾,忘记了殿下的幸福安危。”

    瞿归云看着江姨,摇摇头言:“不是这样的。”

    江姨不明白瞿归云的意思,应下来,靠边站着等候了。

    江徐徐一直走到了宫墙边,她的招式和文息相同,虽没有文息那样炉火纯青,但穿过这堵墙,也是易如反掌。

    她疾步往周隐所在憩所去了,她万万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去找那个男人。尽管她曾经清清楚楚的说过,和他走得近,不会好过。

    周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习深和文息二人与牵着马的小厮一同走过来。

    “公子可要离开?”

    周隐抬头看了看天色,最终站起身,往禁街凝望了许久,最终低下头,欲要上马。

    “府君。”

    他扭头看向文息,就见文息看着人群深处。

    他立刻回头看去。

    就见江徐徐赤手而来。

    他看到江徐徐的第一眼,就下意识看她的双手。周隐总觉得江徐徐迟早给他一箭。

    他往前跑了几步,迎上她。他朝她行礼,但江徐徐却不给他行礼。

    “受六殿下命,前来,请公子进宫,面见殿下。”江徐徐张开嘴,口气如霜。

    “真的吗?”周隐松了口气,然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没等江徐徐说话,就回头给牵马的小厮言:“备一辆马车。”

    小厮低头前去,习深立刻向前:“公子决定了?”

    周隐看向习深:“先生不会阻拦我吧?”

    习深笑笑,拱手:“但凭公子安排,老臣自鞍前马后。”

    周隐低低头,然后看向江徐徐。

    “我知道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江徐徐的话叫周隐一愣。

    “但是,这次我知道,只有公子能帮殿下。”

    江徐徐是如此认为,周隐也是如此认为,吟如,文息,习深,哪怕是皇后,后来知道了,也是如此认为。

    但却有人知道,全都是瞿归云在自己帮自己。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所选择的路,会给她她选择的结果。类似的道理,周隐也应该懂到了。

    天色渐渐暗沉,马车驰入禁街,一直进了宫门,在旁边空荡的宫道上停放。

    “御宫卫一刻钟巡回一次,先生要在这一班离开后的一刻钟内回来,或者就等到过了两刻钟,下一个空余点回来。”周隐安排给了文息之后,孤身一人前往御政殿拜辞。

    于是,就在周隐走向御政殿时,文息前往层月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