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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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二十九章 喧哗夜(二)

    “殿下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吟如从内殿出来,然后询问瞿归云。

    瞿归云摇摇头,看向宫门外。

    “若要离去,便遥遥无期,殿下为何……”江姨心生疑惑。

    “等等看。”瞿归云看着门外,一直看着,就如同周隐的等待一般。

    后来,文息于门外拜见。

    “臣,周隐前来拜别。”他于宫阶之下席地而跪。

    阶前太监问:“公子侍从何在?”

    “侍从重病方愈,难以下榻,此刻在马车中。”

    太监点点头,请周隐起身离去。

    “文息先生?”瞿归云行礼。

    文息低下眼睛,行礼言:“府君派奴下前来护送殿下。”他伸出手,用袖子遮住手腕,做弓形,意思是叫瞿归云将手搭在上面。

    瞿归云回头看了一眼江姨与吟如,没有再犹豫,左手攥紧了腰间的芙蕖绕月玉佩,右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就觉文息身体微微一动,接着立刻恢复平稳,站直了身子后,幽幽的说了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马车旁。

    文息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让瞿归云进马车。

    “周隐离开了?”蔚帝站在御政殿门口,然后道。

    高贞弯腰:“回陛下,是的,刚刚前来拜辞。”

    蔚帝轻轻一笑,然后又言:“我记得先帝遗诏有这么一句话。”他转过身,往内殿走:“不可令瞿朝有牝鸡司晨之事,辅政不可思公主。”

    “这是先帝赐予陛下之贤言。”高贞言。

    “不,这是父皇对井绳的怕。”

    “先帝还对长公主一事有所遗怖。”

    蔚帝话刚完,门外就有官吏面见。

    “陛下,青鉴台卿高大人求见。”

    蔚帝回头,斜斜眼睛,然后继续向前走:“传。”

    半刻。

    “青鉴台卿高正嗣拜见陛下。”

    蔚帝拿起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有事请禀。”

    “前朝逆臣恭缪长公主陵墓被盗。”

    蔚帝抬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怎么回事?”他放下笔。

    “回陛下,今日平旦时分,守陵人醒后发现陵墓门被打开,然后陵墓中散发着一股狐狸腥臭味,灵柩大敞,尸身被盗。”

    周隐掀开帷帐,就见到瞿归云在里面坐着,他顿了一下,才进去入座。

    他显得局促许多,比起瞿归云。

    马车开始行驶起来,颠簸了几下,他看向瞿归云:“殿下,有没有要去的地方?”

    文息看向周隐:“府君不带殿下去南恒?”

    瞿归云也看向周隐,等他的回答。

    周隐立刻道:“若是殿下愿意,周隐当然愿意了。”

    瞿归云笑笑,然后低低头:“我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没有去南恒的理由。”

    周隐似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以瞿归云的身份,去了南恒,一旦被发现,接下来定然险象环生。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宫门口。

    就听见赶车的习深狠狠的一喝斥,外面的士兵就吓得声音哆嗦起来:“快开门!”

    真是你强他弱,你弱他强。其实就是个开关门的,和憩所的小厮比起来,不过是一个拿着刀,一个不拿刀,一个门宽,一个门窄。

    可憩所的门槛却长年被各种人踏,宫门却总有许多人进不来。

    这么想,便是宫门窄,憩所的门宽了。

    出了沧元都城,就要来到城外的十里风雨亭。这是送别的佳处,但此刻他们难以在此过夜。这里不仅不遮风,还不遮雨,顶部由鱼骨状的木头搭筑,根本就难以遮雨,四处开敞,狂风肆虐。

    等着小雨渐渐飘起来,几个人终于寻得了一个山洞,山洞里宽敞,像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一样,里面竟然还有一些干木柴。

    烧起火,铺上干草,便能将就一夜。

    “公子怎么学会这些的?”瞿归云十分奇怪周隐竟然会生火。

    “家仆教的,毕竟生存,总要会些以防万一。”周隐不由想起老尹。文息常常教他识字舞剑,老尹虽管着他的武学,却常常教他这些有趣又叫文息觉着不着边际的东西。

    “江姨从不教我,她说我到哪,都不会用得到。”瞿归云摇着头言。

    “那因为你的身份尊贵。”周隐笑笑,看着对面坐着的文息与习深,一屁股坐到瞿归云身边的干草堆上。

    “但我觉得我也应该以防万一。”瞿归云话中带伤。以防什么?以防有朝一日,她褪去了这身尊贵的外衣,也为她能够褪去这身外衣做准备。

    周隐看着瞿归云,突然提起:“当初陛下在御政殿问我要不要当皇帝。”

    瞿归云扭头看向周隐:“公子怎么答?”

    “命要看老天怎么安排,我怎么选,也是今后的路决定我的想法。这个命,我怎么走我也全然不知,但有一点我知道,如果一切确实是如此,我恐怕不会去逆天改命,我恐怕会去直面命运内任何挫折。”周隐缓缓说罢,然后接着说:“这只是我心里想的,我给陛下的答案,是恭维话。”

    “路都是到了脚前,才知道怎么走的。”文息冷不丁接了一句。

    瞿归云点点头,笑道:“文先生说的有道理。”

    就见文息不自在的侧侧身子,倚着洞壁睡去了。

    瞿归云看着火苗乎乎的冒着,映黄了整个洞穴。

    “不过,六殿下今后要去哪呢?”周隐问。

    瞿归云摇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的。公主,向来一生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母国的宫城,诸侯国的宫城。谁都逃不了孤老一生或者客死他乡的命运。”

    “一定会和亲吗?”周隐皱起眉头。

    “不一定,但和亲,一定是一件对于自己没有好处,对国家,可能也没什么好处的事。只要是个无依无靠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好处。”此刻,某种血流里的关系,就变得温存而又重要。

    周隐听了瞿归云的话,轻轻低下头,然后突然坚毅的看向瞿归云:“那我娶你好了。”

    瞿归云听了一愣,然后又听见周隐接着说:“我娶你的话,说不定你会过得安心些。而且,起码你有地方可去而不用折返,再回到沧元宫城。”

    瞿归云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浪花汹猛的的拍打在礁石上,雪白的泡沫一直飞到天上变成了云彩。

    “你为什么这么想?”瞿归云问周隐。

    “

    我们是朋友,我应该帮你。既然避免不了和亲,这么做倒能好些。真的,这无疑是个好办法,我说到做到。”周隐自我肯定的点点头。

    瞿归云没有说话。她不会告诉他如若这么做,她就成了质子的事实。因为很有可能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才会再邀她入南恒,就像当初她留他待在沧元都城一样。

    可她又挥之不去他的善意,而出于朋友的善意,又叫她未免失望。若是他的初衷不是这,她兴许愿意心甘情愿进入南恒。

    “我想听听,公子东孟的那个朋友。”瞿归云突然来的兴趣,叫周隐也愣了一下。

    “我很喜欢那里的草甸,很奇怪,那里濒海,却有北方和西越才有的地方。”

    周隐笑笑:“东孟人好幻术,说不定是假的。”

    “我看着像真的。”瞿归云立刻回答。

    周隐看了一眼瞿归云,见她坚定要听,就慢慢道:“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是东孟的郡主,叫孟欲丞。小名儿,叫阿丞。”周隐宛若从火苗里看到了那夜的灯火,那夜的灯火飘入她眼中的样子。随之想起的,就是那条牵扯着风筝的火绳,落在地上,像是一条蛇样子往前蜿蜒。

    “我和习先生以及文息从沧海镇出来后,不小心入了幻林,是她救了我们。

    她说话很直白,却很机灵,长得很漂亮,笑起来也好看,非常活泼,我和她比起来差远了,还很叛逆,不然不会在世子祭奠上放风筝。”周隐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但她却很贪心,不愿放弃权力,又想获得自由,太过直白而变得蛮横,几次挽留我,却总舍不得什么,这是正常的,就如同我为了不舍什么而不同意她的挽留。”周隐说到这里,又无奈的摇摇头。

    瞿归云歪头看着周隐,她看起来好像明白了什么,但看着却有些失望:“公子喜欢她?”

    “我不知道。”周隐再次摇摇头。

    瞿归云笑笑,然后道:“想不到是这样的渊源。”

    “文息说,阿丞的眉眼,像我母亲。”

    瞿归云听了这,笑容一下凝结在了嘴角,心一下沉入了峡谷之中。

    她笑笑,然后言:“那一定很漂亮。”

    周隐扭头看向瞿归云,刚要说话,接着就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瞿归云很久都没有睡着,她一直看着火,温热的光度叫她浑身暖烘烘的,但还是叫她异常清醒。

    她坚定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瞿归云看向周隐。他倚着洞壁沉沉的睡着,就像对面那两个人一样睡得沉稳。

    她缓缓起身,慢慢靠近周隐,看着他那漂亮的睫羽,像是神鸟背上那片最亮的羽毛,在火光里闪着光芒。

    瞿归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攥着腰上的芙蕖玉佩,感受和母亲一样的温度。

    她忽然感觉自己和周隐隔的好远,不仅仅是沧元都城到南恒另阳的距离,而像是生与死,以及前世与今生,她好像刚刚认识他,却也似从不认识他。

    “风筝……”

    这两个字从周隐的梦里钻出来,如游蛇一样又钻进瞿归云的心里。

    她突然感觉哪里一疼,叫她捂着心口站起来,往外走去,想来,是要透口气。但是,明明洞外要比他身边还要令人窒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