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沧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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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少年入浊世 第二十七章 厄运来(二)

    “可是,她宁可和刚认识的人说,也不愿和她那些疼她爱她的婢子说。”

    “这是因为越亲近的人,越容易按自己心中所想塑造她。”

    “宫城里的人都是这样。”

    “不闷吗?”

    “这是六殿下的选择。”

    “是六殿下撇开政治与时局的信,以及她的抉择。”

    宛若那根丝线再次缠绕着他的心头,宛若那双眼睛再次注视着他,她不喜欢花,喜欢树,比起被人欣赏,她更想屹立不倒。

    她不快乐,从来都不快乐。她的笑,多少是尊敬和礼制,又有多少,是她的快乐?

    她和周隐一样,都是一样无可奈何的人,她在荆棘林里救活了那片林子,却无法把层月台变得不荒芜。

    她站在榆树下,用手摸着干瘪粗糙的树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不能到什么地方去走,平荒那么大,我也只能在宫城里。”

    “但这样也够了。公主宿命大多如此。我相信公子在很多书里都见到过,各种殊途同归的公主皇子的宿命。”他的衣袂在脚边飘荡,他的步子在廊子上,在没有尽头的廊子和夜里飞扬。

    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但是他知道,他想要去见她一面,他觉得,一定要见她,就在现在。他想要做些什么,总之,先到再说。就这么头脑一热,撒开腿,奔向她。

    他有一个决定。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可是,她宁可和刚认识的人说,也不愿和她那些疼她爱她的婢子说。”

    “这是因为越亲近的人,越容易按自己心中所想塑造她。”

    “宫城里的人都是这样。”

    “不闷吗?”

    “这是六殿下的选择。”

    “是六殿下撇开政治与时局的信,以及她的抉择。”

    宛若那根丝线再次缠绕着他的心头,宛若那双眼睛再次注视着他,她不喜欢花,喜欢树,比起被人欣赏,她更想屹立不倒。

    她不快乐,从来都不快乐。她的笑,多少是尊敬和礼制,又有多少,是她的快乐?

    她和周隐一样,都是一样无可奈何的人,她在荆棘林里救活了那片林子,却无法把层月台变得不荒芜。

    她站在榆树下,用手摸着干瘪粗糙的树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不能到什么地方去走,平荒那么大,我也只能在宫城里。”

    “但这样也够了。公主宿命大多如此。我相信公子在很多书里都见到过,各种殊途同归的公主皇子的宿命。”

    “其实那只是一步的距离,抬起脚往前来一步,便是并肩了。只是这一步不能跨,又很难跨,以至于你,我,之间一直会有这一步。”

    她原来那么多愁绪。此刻在奔跑的他,突然记起,在藏书楼她所说过得话,都是那样的凄凉。这些所谓无关紧要的话,才是她最想说的话。她选择对他讲了,讲这些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话。

    当然,他也记起了,她在藏书楼上说过她喜欢树的事。

    以及在林子里,她讲——

    我的乳名,是舍然。

    周隐想起了老人的话,那些话像是融进了那块月牙玉里一样,时时刻刻跟着他,好像在应验,好像在实践。

    风从他发间穿过,他的步子停在层月台。

    “公子?”吟如一愣,然后就见江姨走过来。

    “我想见六殿下。”

    周隐言。

    江姨摇摇头:“殿下已经休息了。”

    “离酉正还差两个刻钟,您说六殿下睡了?”周隐苦笑。

    “殿下不能见您。”江姨皱着眉头,低头,摇头。

    “……是她不见我,还是您拦着不让见?”

    “公子。”瞿归云走过来,她站在门内,江姨与吟如让到了一边。

    “舍然。”周隐一愣,她没有叫他周隐,而他却叫了舍然。

    “我知道公子的来意。舍然心领了。”她总是局限着自己。

    “心领不行,你得跟我离开,沧元宫城是个地狱,待在里面,只会越陷越深。”周隐向前一步。

    江徐徐突然走过来,拦在门口,不愿让周隐走进来。

    “我若离开,我将自己置于何地?大瞿的叛者吗?如若皇兄真的答应下来了,我离开后,大瞿成了失信之国……”她慢吞吞又冷瑟的言说着。

    “口口声声你的大瞿,大瞿又给你什么?”周隐皱起眉头,质问瞿归云。

    “那它也是我的国家。正如公子,你的父国也未曾待你,你也要去救它。不是因为它曾给予我们,而是因为我们是它的民,我们还是它的臣,国是我们的责任,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和活下去的信仰。”她抬起斜下去的眼睛。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湮没在风声里。

    江姨心疼的看着背过身子的瞿归云,几欲落泪。

    “但,你不快乐。从未为自己活着,大瞿不止你一个公主,而瞿归云,只有一个舍然。他们不在乎你的力量,可你的力量,不仅仅为了他们。

    他们的利益交换,并不能够换来和平,战争一触即发,这是你说的。”

    “总要有人尝试。”

    “可,这个尝试明明就是不在乎的,陛下远嫁一个公主,好像无所谓一样,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都可以接受,因为这并没有破坏他什么利益。”

    皇帝,就犹如疆土上的群山,完全可以蔑视任何一个极其弱小的生命体。

    “你不快乐。”

    瞿归云的泪水慢慢流下,她没有再转身,任凭那四个字折磨自己。他看出来了,终于有人看出来了,她不快乐,就宛若一个沿着绳索欣赏美景的人,她明明岌岌可危,却还要看清楚一切。

    她站在烛火下,听着周隐慢慢远去的脚步声,然后慢慢的蜷缩起身体,任由眼泪在有些瘦削的脸颊上滚落。

    “殿下。”江姨搂住瞿归云,然后拍着她的背。

    “……”瞿归云望着袖子上的菡萏花,像菡萏花一样吗?

    她的宿命,她希望就像树一样。她的宿命,她所谓的殊途同归,在这个时代,殊途——走向战场或朝野,走向异国或老死宫苑,同归——客死他乡或无疾而终,终归一个死。

    她的值得,她想为国而死,或者为了一个圣主,或者为了自己,为了爱的人,为了使命,就像周隐,就像王兄,就像皇后,他们为了自己,回到不愿回的家乡,为了国,放下宫苑,为了爱的人,放下了自己。

    她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可是,这个舍,值得吗?

    她好像从未得到过什么,那么些年,她在文字和故事里寻找活下去的智慧,却在智慧里,更通透生活里的悲伤。同根相煎,国土分裂,亲人离世,以及周围许多人的假面,她聪明了,却又那样的孤独无助。还不如傻一些。

    但如若她真的傻了,会不会遇不到现

    在遇到的人?比如说周隐。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她听到周隐说的,他明日等她答复。

    瞿归云真的要休息了,如若和周隐离开,这个舍然,就舍弃太多了。

    “府君什么时候离开?”文息坐在周隐身边,两个人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夜空。

    “明天……”周隐又补充:“或者后天。”

    “府君想带六殿下离开?”

    “对。不然太不值了。这么好的人才,白送骏农,哪怕在这个破帝都,都比那里强。更何况,她还是我朋友。”周隐道。

    “朋友……”文息低低眼睛,然后看向周隐。

    “怎么了?”周隐问文息。

    “府君这样想六殿下?”

    “什么?”

    “府君把六殿下当朋友?”

    周隐看着文息偏过来的头:“对啊,不然……”

    “殿下把阿丞郡主当做什么?”

    “当……朋友?应该是朋友。”周隐迟疑了一下。

    “为什么要犹豫?”文息扬扬嘴角

    “因为我发现,我和她,还没有我和六殿下的感情……”提起感情二字,他住嘴了。

    “那,府君对六殿下的感情,是对朋友的感情?”

    “嗯。”

    “如果换做阿丞郡主呢?”文息又问。

    “我不知道……”周隐摇摇头。

    “府君的答案反了。”文息言。

    “什么?”周隐挠挠头。

    “当初那个巫族老头说,会有人成为府君的命吗?”

    “是。”

    “应该就是了。”文息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回屋了。

    周隐被说的一头雾水,景也赏不下去了,只好回房休息。

    第二日早晨,习深问周隐何时出发,他讲再等等。

    等到晌午,他说要去辞行,就进了宫。出了御政殿到层月台转了一圈,没有靠近,而是远远的站在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一直等到下午,习深又问何时离开,周隐又说,再等等。

    “公子等什么呢?”习深笑笑,然后说。

    周隐看了一眼习深,然后说:“酉正出发。”

    习深点点头,摸摸胡子,好像不太相信周隐的话。

    再看层月台。瞿归云中午接到了圣旨与沿礼堂的消息。但圣旨讲得,是她被封敬眉公主,并未提及和亲。沿礼堂也只是送来了受封公主的恩奉而已。

    “这下好了,倒是简单些,要嫁,收拾好包袱就能离开。”吟如灰心丧气的瘫坐在地上,放下手里的活计,沉沉的叹了口气。

    江姨看向瞿归云,欲言又止,转身训斥吟如去了。

    瞿归云无奈的摇摇头,好像是在否定刚刚她出神想出的鬼点子,类似逃走那样的鬼点子。

    “江姨,一般和亲圣旨何时下?”瞿归云问道。

    江姨转过身子,朝瞿归云行礼,然后说:“封号下达后一天。”

    瞿归云手里的茶杯掉在桌案上,她没有机会了,圣旨一旦下达,她就必然要嫁了。

    大瞿不只她一个公主,而瞿归云只有一个舍然。他们不在乎她的力量,而她的力量,不仅仅为了他们。

    瞿归云看着桌子上的水慢慢流到衣服上,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沉重,如同几块大石头压着她,叫她难以喘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