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之夜 第四十三章 梅兰竹菊(下)
柳通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看了眼燃至一半的立香，又看了看快要睡倒在地的白夜，神情不禁有些诧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快速地走到了属于他的长桌前，提笔伏案，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在座权贵们眼含期待地看到柳通迅速地写出了一首诗，连头都不抬，只是随意地摆了摆左手。
在旁研墨的宫女会意，连忙接过了柳通写完的宣纸，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之捧起，送到了七位大儒的案前。
性子最急的文成毅第一个冲到案前，目不斜视地盯着纸面，高声吟诵道:
“伤梅
昔年垂杨已枯藤
楼亭水谢风萧冷
梅香初含雪初生
梅香散尽雪未成”
“好诗！好诗！”
文成毅忍不住击掌赞叹。
但当他抬头看到，柳通仍在伏案挥笔疾书之时，怕打扰到他，才生生地压低了声音。
文成毅与其他六位大儒互相低声商量了一番，才将这宣纸交给了宫长秋。
大儒中为首的宣阳站出列来，对皇帝施了一礼，正色道:
“请陛下御览柳耆卿所作诗词。”
历来文三艺的比试之中，七位大儒手中不仅有最终的评判权，还有选择之权。
他们能够选择，哪些文章诗词可以当场呈给皇帝欣赏。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比如前年代表大周参加诗词比试的孟楠仲。
虽然他最后惜败给了对手，但由于当场获得了七位大儒的认可，所以才名非但不坠，反而比以前更上了一层楼。
而之后，他更是凭此拜入了当代衍圣公的门下，成为了入门弟子。
要知道，衍圣公的入门弟子若想出仕，无论是在大周或者北魏，起步至少是正四品的高官！
因此，皇帝从宫长秋手中接过了柳通的手迹之后，神情不由变得认真了起来。
在看了良久之后，皇帝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叹。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柳通不仅诗词作的好，纸面上的字迹也是相当飘逸。
皇帝自认并无什么文学才华，但却极热爱鉴赏诗词书法。
他看得出，柳通这一手楷书，没有十年的功夫是绝对练不成的。
并且，皇帝从这首‘伤梅’的字里
行间，读出了浓浓的不平之意——
梅雪本应是共生。
然而，在柳通的眼中，梅花的开放，只是为了提醒人们白雪的到来，待到雪落之后，便会被人无视掉。
这种视角不仅新奇，也难免会令多数人产生出共鸣。
因此，这首诗称得上是中上之作。
皇帝越看这柳通的手迹，便越是感到喜欢。
越是喜欢，心中便不免直呼可惜——
可惜，这柳通终究不是大周朝的子民，他的才华，也不能被大周所用。
不过，皇帝终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九五之尊该有的气度，皇帝自然拥有。
他仔细地收好了柳通的手迹，对宫长秋点了点头。
宫长秋会意，手持拂尘越过了七位大儒，来到了正中央，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久闻岱郡柳通之才名，今夜始见卿之才华，朕心甚喜……
为彰我大周文德，特授予柳通翰林学士之职，赐玉如意一柄，绢五百匹。”
当宫长秋浑厚的声音刚停，柳通正好顺势收笔，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他直起了身，走到了长桌之外，对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揖了一礼，用宠辱不惊的语气回答道:
“外臣谢过陛下之赐。”
柳通的声音很平静，看不出丝毫被封官的喜悦。
一来，柳通本身便是北魏顶尖的贵族，若想出任清贵要职，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再者，这‘翰林学士’品级虽高，乃是从四品，却不过是个虚职，本身没有多大权利。
每年两场的文三艺比试中，若两国皇帝特别喜欢某位非本国的文人，一般都会授予其翰林学士之职，但只是纯粹的荣誉罢了。
柳通施礼过后，神色淡然地立于原地，看着宫女将他写完的另外三首‘兰竹菊’诗词，递给了七位大儒，而后才看向了还在睡梦中的白夜。
柳通的脸上忽地露出了笑容，惹得坐于他对面的贵妇小姐们，忽然感到小鹿乱撞。
有个胆子大的国公家孙女，趁七位大儒正轮流传阅柳通的诗词之时，对柳通喊道:
“柳公子因何而笑？”
柳通的视线未曾从白夜身上挪开，但却含笑回答道:
“因为在下忽然之间，想到了掩耳盗铃的故事。”
那发出提
问的少女闻言，双眼里浮现出了疑惑之色。
但在场许多人看了看柳通，再看了看白夜，便明白柳通所说的‘掩耳盗铃’乃是何意。
此前无论是文成毅还是宫长秋，二人皆发出了不小的声音，绝不可能令白夜睡得依旧如此安稳。
也就是说，柳通认为白夜是在装睡。
其目的便是堵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
先前就对白夜怀有怨气的文成毅，在看完了柳通的其余三首诗词之后，冷冷地看向了宫长秋。
宫长秋自是感受到了文成毅的目光。
但他看了看还在不断燃着的立香，索性便装作视而不见。
嘈杂的庄敬殿逐渐变得寂静了下来。
约莫在过了一刻钟之后，宫长秋才走到了坐在地上的白夜身前，蹲下身轻声说道:
“小殿下！快醒醒…到时间了！”
白夜闻言，缓缓地将右手从下巴处移开，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他站起了身，在各样的目光里悠闲地伸了个懒腰，神态仿佛是刚起床一般。
这令本就一肚子气的文成毅终是没忍住，对白夜斥责道:
“少阁主，你可还当现在是进行诗词比试？！”
白夜看了铁青着脸的文成毅一眼，一边走向了长桌，一边无所谓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比试吗，我现在就写还不行吗……”
白夜此刻的语气，像极了被家长催写着作业的孩子，所发出的抱怨之声。
年过五十的文成毅闻言，直觉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子，就直冲到了他的天灵盖，令他产生出想打人的冲动。
宣阳等其他六位大儒，好说歹说地才将这文成毅按在了座位上。
而在这混乱之际，白夜已提笔飞速地写完了一首诗，随手交给了宫长秋。
“让老夫看看，少阁主究竟写出了什么大作！”
当宫长秋离七位大儒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文成毅便一把将白夜的手迹抢过，面带不屑地看向了纸面。
宣阳见此，长叹了口气，起身便要阻拦文成毅，生怕他言辞过激，惹怒了白夜背后的剑阁。
然而，宣阳却看到文成毅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诡异了起来。
仿佛是白日里见鬼了一样。
（本章完）
他看了眼燃至一半的立香，又看了看快要睡倒在地的白夜，神情不禁有些诧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快速地走到了属于他的长桌前，提笔伏案，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在座权贵们眼含期待地看到柳通迅速地写出了一首诗，连头都不抬，只是随意地摆了摆左手。
在旁研墨的宫女会意，连忙接过了柳通写完的宣纸，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之捧起，送到了七位大儒的案前。
性子最急的文成毅第一个冲到案前，目不斜视地盯着纸面，高声吟诵道:
“伤梅
昔年垂杨已枯藤
楼亭水谢风萧冷
梅香初含雪初生
梅香散尽雪未成”
“好诗！好诗！”
文成毅忍不住击掌赞叹。
但当他抬头看到，柳通仍在伏案挥笔疾书之时，怕打扰到他，才生生地压低了声音。
文成毅与其他六位大儒互相低声商量了一番，才将这宣纸交给了宫长秋。
大儒中为首的宣阳站出列来，对皇帝施了一礼，正色道:
“请陛下御览柳耆卿所作诗词。”
历来文三艺的比试之中，七位大儒手中不仅有最终的评判权，还有选择之权。
他们能够选择，哪些文章诗词可以当场呈给皇帝欣赏。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比如前年代表大周参加诗词比试的孟楠仲。
虽然他最后惜败给了对手，但由于当场获得了七位大儒的认可，所以才名非但不坠，反而比以前更上了一层楼。
而之后，他更是凭此拜入了当代衍圣公的门下，成为了入门弟子。
要知道，衍圣公的入门弟子若想出仕，无论是在大周或者北魏，起步至少是正四品的高官！
因此，皇帝从宫长秋手中接过了柳通的手迹之后，神情不由变得认真了起来。
在看了良久之后，皇帝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叹。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柳通不仅诗词作的好，纸面上的字迹也是相当飘逸。
皇帝自认并无什么文学才华，但却极热爱鉴赏诗词书法。
他看得出，柳通这一手楷书，没有十年的功夫是绝对练不成的。
并且，皇帝从这首‘伤梅’的字里
行间，读出了浓浓的不平之意——
梅雪本应是共生。
然而，在柳通的眼中，梅花的开放，只是为了提醒人们白雪的到来，待到雪落之后，便会被人无视掉。
这种视角不仅新奇，也难免会令多数人产生出共鸣。
因此，这首诗称得上是中上之作。
皇帝越看这柳通的手迹，便越是感到喜欢。
越是喜欢，心中便不免直呼可惜——
可惜，这柳通终究不是大周朝的子民，他的才华，也不能被大周所用。
不过，皇帝终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九五之尊该有的气度，皇帝自然拥有。
他仔细地收好了柳通的手迹，对宫长秋点了点头。
宫长秋会意，手持拂尘越过了七位大儒，来到了正中央，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久闻岱郡柳通之才名，今夜始见卿之才华，朕心甚喜……
为彰我大周文德，特授予柳通翰林学士之职，赐玉如意一柄，绢五百匹。”
当宫长秋浑厚的声音刚停，柳通正好顺势收笔，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他直起了身，走到了长桌之外，对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揖了一礼，用宠辱不惊的语气回答道:
“外臣谢过陛下之赐。”
柳通的声音很平静，看不出丝毫被封官的喜悦。
一来，柳通本身便是北魏顶尖的贵族，若想出任清贵要职，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再者，这‘翰林学士’品级虽高，乃是从四品，却不过是个虚职，本身没有多大权利。
每年两场的文三艺比试中，若两国皇帝特别喜欢某位非本国的文人，一般都会授予其翰林学士之职，但只是纯粹的荣誉罢了。
柳通施礼过后，神色淡然地立于原地，看着宫女将他写完的另外三首‘兰竹菊’诗词，递给了七位大儒，而后才看向了还在睡梦中的白夜。
柳通的脸上忽地露出了笑容，惹得坐于他对面的贵妇小姐们，忽然感到小鹿乱撞。
有个胆子大的国公家孙女，趁七位大儒正轮流传阅柳通的诗词之时，对柳通喊道:
“柳公子因何而笑？”
柳通的视线未曾从白夜身上挪开，但却含笑回答道:
“因为在下忽然之间，想到了掩耳盗铃的故事。”
那发出提
问的少女闻言，双眼里浮现出了疑惑之色。
但在场许多人看了看柳通，再看了看白夜，便明白柳通所说的‘掩耳盗铃’乃是何意。
此前无论是文成毅还是宫长秋，二人皆发出了不小的声音，绝不可能令白夜睡得依旧如此安稳。
也就是说，柳通认为白夜是在装睡。
其目的便是堵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
先前就对白夜怀有怨气的文成毅，在看完了柳通的其余三首诗词之后，冷冷地看向了宫长秋。
宫长秋自是感受到了文成毅的目光。
但他看了看还在不断燃着的立香，索性便装作视而不见。
嘈杂的庄敬殿逐渐变得寂静了下来。
约莫在过了一刻钟之后，宫长秋才走到了坐在地上的白夜身前，蹲下身轻声说道:
“小殿下！快醒醒…到时间了！”
白夜闻言，缓缓地将右手从下巴处移开，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他站起了身，在各样的目光里悠闲地伸了个懒腰，神态仿佛是刚起床一般。
这令本就一肚子气的文成毅终是没忍住，对白夜斥责道:
“少阁主，你可还当现在是进行诗词比试？！”
白夜看了铁青着脸的文成毅一眼，一边走向了长桌，一边无所谓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比试吗，我现在就写还不行吗……”
白夜此刻的语气，像极了被家长催写着作业的孩子，所发出的抱怨之声。
年过五十的文成毅闻言，直觉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子，就直冲到了他的天灵盖，令他产生出想打人的冲动。
宣阳等其他六位大儒，好说歹说地才将这文成毅按在了座位上。
而在这混乱之际，白夜已提笔飞速地写完了一首诗，随手交给了宫长秋。
“让老夫看看，少阁主究竟写出了什么大作！”
当宫长秋离七位大儒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文成毅便一把将白夜的手迹抢过，面带不屑地看向了纸面。
宣阳见此，长叹了口气，起身便要阻拦文成毅，生怕他言辞过激，惹怒了白夜背后的剑阁。
然而，宣阳却看到文成毅的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诡异了起来。
仿佛是白日里见鬼了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