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多年以前
翌日午后，莫不悔驾了仙剑来到清心林，刚在木屋前收了悔柔剑落地，就听见小溪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唤。
莫不悔转目瞧去，原来是狼犬从小溪后的花丛里跳了出来，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一个劲的叫唤。
莫不悔喜道：“狼犬，你这家伙，怎么一个人溜回山来的？”
话一出口，他不禁哑然失笑，想那大黑不过是阿成养的一条狗罢了，即便再通灵性，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果然，大黑狂叫了几声，便重新趴回花丛里，借着荫凉继续它的春秋大梦去了。
原来这个家伙亦是命大，当日并未死在魔鸦等人对波音山庄的突袭中，却是在和阿成失散后，自己寻着路径返回了归元山。
可到了半山它就爬不上去了，凑巧被数日前从清风阁回返的老头发现，于是带回了清心林。
莫不悔睹物思人，不由想起了阿成。
也不晓得这个家伙在波音山庄过的如何，跟秦青是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更不晓得这些日子阿承不在，王归语怎么解决自己的衣食起居？
他走到木屋前，本想推门而入，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在门外叫了声：“老头，我回来了！”
不等里面有回答，莫不悔推开虚掩的竹门走了进去，就见王归语正盘膝端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微微闭起，依然是那副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莫不悔早习惯他跟自己摆谱了，他毫不客气自顾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老头，听说你受伤了，如今还碍事么？”
王归语慢慢睁开眼睛，回答道：“我没事，你是听谁说的？”
莫不悔嘿然道：“这人你可猜不到。”
王归语不理他，把眼睛重新阖上。
莫不悔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只好道：“不妨告诉你，我前两日遇见冯颖了，是她说给我听的。”
王归语双目蓦然睁起，凝视莫不悔问道：“你遇见了冯颖，你去了清风阁了么？”
他从赵文那里得知莫不悔返乡的事，惟恐后者不知情，又上清风阁与钱枫等人再起冲突，故此有意在清风海的一处荒岛上逗留了数日以待莫不悔，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影踪，王归语这才回转了归元山。
莫不悔一摇头道：“没有，我是在水晶宫碰见她的。”
当下便把与盛赵文分手后独自返乡如何遇见杨雪，如何在东海撞见的任飞，又是如何凑巧解救的冯颖的事一一说了。
他先没提天殇琴和自己身世的事情，只说任飞是因杨顶天夫妇的求情，才将自己与杨雪放了。
听完莫不悔叙述，王归语轻轻叹息一声道：“冤孽。”
莫不悔把眉毛一扬道：“老头，现在真相大白，应尽快找到赵师兄才是，他若能与冯姑娘再相见，说不定她就肯出面为赵师兄洗脱冤情。”
王归语道：“这事我自会处理，但冯颖师侄怕未必能如你所愿。”
莫不悔道：“总要先试过才是，这可关系到赵师兄五年后能不能再回归元派！”
王归语点点头，道：“我知道。”
莫不悔见他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不觉着恼，说道：“奇怪，赵师兄遭了这么大的冤枉，你好像半点也不着急。若不是晓得你当日为他挨了四剑，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师父了？”
这话要放在别的师徒之间，莫不悔如此口不择言，必然逃不过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可王归语听了，只轻轻一摆拂尘道：“有些事，急是没用的。”
莫不悔见谁都不怕，惟独拿他没办法，见他稳坐钓鱼台，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就白白放过清风阁那帮混蛋了？”
王归语微笑道：“莫不悔，若凭一时冲动激愤，即使你我拿剑能将清风阁碾平，你当赵文的冤屈就能洗清了么？
我与你归圆师伯的伤势就可痊愈了么？世间自有公道，你何必执着眼前的得失屈辱？”
莫不悔赌气道：“谁说世间自有公道？公道都是有实力有本事，拳头硬的人说了才算，你不反击，只会让他更嚣张。”
王归语摇摇头回答道：“那也未必。”
莫不悔哼道：“我哥哥的话是不会错，再说你们还是想费尽心机帮我救活我娘亲，找回我哥哥么。
说这话时，莫不悔的目光紧紧锁住老头，看他会做何反应。
果然，王归语浑身微微一震，端详着莫不悔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莫不悔也立刻明白他其实早就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一直紧守秘密未肯言明罢了！
想到这里，莫不悔禁不住站起身问道：“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可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王归语点头道：“是，你当年上山不久我便知道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莫不悔冷冷道：“所以你才会收我为徒，对不对？”
王归语沉声道：“不对，我不想收你，更不愿意你修炼仙道。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是掌门师兄的请托，我绝不会教你半点剑式，更不会让你成为归元派弟子。”
莫不悔一怔，道：“我不相信！”
王归语也不动气，缓缓回答道：“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赫连萱夫人的心愿。她不希望你卷入正魔两道的纷争仇杀里，更不想你走回鸠教主跟她的老路。”
莫不悔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我不信，我娘亲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王归语罕有的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流露瞬间的缅怀之色，又慢慢把眼睛闭上，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平静的道：“坐下来，莫不悔，我说一段故事给你听。”
莫不悔精神一振，明白他终于要向自己兜底了。
王归语说道：“八十余年前，赫连萱夫人孤身独剑，自东往西向当时大陆各大名门正派一一挑战，我归元派自也不能幸免。
“记得是掌门师兄接管本门后第三个月头一天，她便找上了门。那日午后，赫连萱夫人飞临归元峰晚霞观前，出言约战掌门师兄。
“那时赫连萱夫人的名头在大陆已颇响亮，掌门师兄也不愿因她是魔道中人而有所怠慢，便亲自请将进观，我与其他师兄弟皆有作陪。”
莫不悔曾经听杨雪说起过赫连萱夫人挑战大陆群仙的往事，故也并不意外，但想不着这跟自己的身世又有何牵连？
王归语继续说道：“赫连萱夫人当时提出想与掌门师兄一战，若是输了甘愿送上东海血珊瑚一株做为彩头，若是赢了，则要取走归圆派那座可奏九天玄音的召灵仙钟。
“对她这般的请求，掌门师兄自是婉言拒绝，更不欲与赫连萱夫人动手斗剑，可谁晓得赫连萱夫人话不投机便突然出手，一招之间连袭归真师弟、萧天明二人，迫得他们全力相抗才不致受伤，可是站在一旁的几名二代弟子，却不小心中了赫连萱夫人暗中布下的奇毒。”
莫不悔忍不住嘿道：“这些人委实窝囊的紧，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占了偌大便宜，要是再不出手找回场子，传到旁人耳里，怕归元派的英名也难以保住。”
王归语知道莫不悔素来反感萧天明，因而出言讥讽。
他也不生气回答道：“赫连萱夫人当时就是你这般的想法，希望激怒掌门师兄，逼他出手对决，可掌门师兄的涵养修为终究不凡，只以归元精气化去那几名弟子所中剧毒，依然不肯应战。”
莫不悔心中暗道：“只此一点，就分出归元派与清风阁的高下了，那钱枫当日面对我娘亲是毫无办法，若不是最后娘亲心好，早毒死清风阁一大片的徒子徒孙了。”
他心中佩服，嘴里可不肯说，只听王归语继续说道：“赫连萱夫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她假意退走，却在当夜偷到落霞居放了一把九冥阴火，想借机调开掌门师兄，好潜进归元观取走铜雀钟。可惜这计谋早被我们识破，我更是在归元观外截住了赫连萱夫人，想劝她收手。”
王归语语气虽平淡和缓，可莫不悔也能想见，当晚赫连萱夫人大闹归元峰的激烈景象，可是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娘亲，和曾经令大陆八大门派也无可奈何的赫连萱夫人合为一人。
王归语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些许苦笑道：“赫连萱夫人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反而迫得我与她动起手来。
“我念及她从无真正为恶，又是一女子，因而有意将她引向后山，以免萧师弟他们赶来后，含怒出手令她有个闪失。只此一念，才引来日后八十年种种是非，直到今日我都在自问当日决定是对，是错？”
莫不悔正听的起劲，耐不住催促道：“老头你就别卖关子啊，你和娘亲后来到底是谁赢了？”
王归语回答道：“赫连萱夫人当年的修为也真了得，可六十余个回合后，我终究占据上风，若非不愿伤她，百招之内定可胜出。”
莫不悔记得杨雪曾说过，赫连萱夫人与钱枫斗了半天也未分胜负，最后双方握手言和，听王归语这么说，钱枫比他可差太远了？
他刚想回老头一句“吹牛”，猛然想起许春秋那天的话来，思忖道：“看来许老头说的没错，老头果真是深藏不露！今日若非要讲这个故事，他怎肯老实交代出自己的家底来。”
王归语可不晓得自己的关门弟子脑袋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他继续说下去道：“我们两人边斗边走，我将她引到了后山解剑池上空，这时前山却猛然响起召灵钟声报警，竟是真有强敌来袭。
“我一惊之下，便罢手不欲再斗，本以为赫连萱夫人会趁火打劫，孰知她也收了黑晶魔箫说道：“小道士，今晚我们不打了。回去告诉归一仙人，等过两天我还会再来。’”
莫不悔听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心想娘亲跟自己还真是一个口气，只不过以她的年纪把“老道士”换作了“小道士”而已。
其实当时赫连萱夫人在“归一仙人”四字后面也还加了“那个老牛鼻子”六字真言，却被王归语一并省略带过。
“可没等赫连萱夫人和我离开，几道身影已御剑现身在解剑池上。他们见到我，不由分说就围攻上来，一动手我才从他们的招式套路间分辨出，这些人居然是天南高山一脉，不知怎的也跑来与我归元派为仇。”
王归语也没解释高山一脉的来历，莫不悔难免有些疑惑，但猜想应是魔道的一个门派，不晓得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闯到归元峰上撒野。
果然听王归语道：“那高山一脉分属天南魔道，其中以‘高山八老’最为有名，围攻我的，便是当中的四个。
“我以一敌四，尽管未落下风，可要想赢也不容易，没想到赫连萱夫人却突然出手，与我并肩接下高贡四老。”
莫不悔奇怪道：“娘亲也是魔道中人，跟你和归元派更谈不上交情，就算不帮高贡四老，也没道理出手助你啊？”
王归语微笑道：“这正是令我钦佩赫连萱夫人的地方。她虽也出身魔道，可同样不齿高贡四老以众凌寡，更猜测到当晚归元派必有大变。
“日后我也曾问起，她亦不愿解释，只说：“我觉得小道士你人很不错，不想你被那四个老家伙欺负了，更不想你们归圆派完蛋了，我连召灵钟也没处要去。’”
莫不悔笑道：“看来我娘还是一个好人，居然肯出手帮你。”
“赫连萱夫人自然是好人，而且是我最为钦佩的女子。”王归语说道：“有她助阵，三十回合后，高贡四老接连被我们伤了三个，只得狼狈退走，可后面跟来的，却是更加厉害十倍的人物。”
莫不悔恍然道：“原来那晚来的不只是高山一批人！”
王归语道：“高山一脉虽说雄踞天南半壁，可要撼动本门却也不行。
“根据事后的统计，那晚夜袭归元派的除了高山，还有云凌洞、流沙湖、鹰苍剑派大大小小等二十於家魔道门派，来自于天南海北三山五岳，牵线领头的正是当年声威与鸠志齐名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王老祖余忘。不巧的是，我们刚战退高贡四老，遇上的就是他。”
莫不悔“啊”了声道：“这可有点玄。”
“不错，”王归语似乎也不隐瞒自己的败战，回答道：“我与赫连萱夫人即便联手，也不过在余忘手下走了四十余个回合就告不支。
“我更是连中了余忘的两记‘空陷指’，幸而有赫连萱夫人照应才没丧命。当时我尚奇怪，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同门赶来襄助？后来才晓得当时几乎每人都陷于危境，连掌门师兄也被余忘偷袭得手负了重伤。
“眼看我与赫连萱夫人要殒于余忘的九转冥轮之下，归元峰上却又来了一批凑热闹的人马。”
王归语说这话时，又省略了一段关键情节，就是他那两记空陷指其实都是替赫连萱夫人挨的，亦因此令赫连萱夫人对他生出由衷的感激与敬佩之情，从而有了后来故事。
莫不悔疑惑道：“奇怪，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的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王归语叹息道：“那晚一战，归元派上下共折损三百六十七名弟子，上一代的长老除了许师叔全部战死，来攻的二十七家魔道门派也几乎全军覆没……
“可我们毕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四五十年后才有了点恢复，这么惨痛的往事，自不会有人愿意跟你提起，而在后辈中能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莫不悔点点头，少有的没再说什么。
王归语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与赫连萱夫人正危在旦夕，鸠教主却率着座下四大护法与七大护卫突然赶到。
“我当时已是觉得一阵绝望……要知道倘若魔教再加入进来，归元派不到天亮就将成为白骨坟冢，但蹊跷的是，鸠教主一上手挑的竟是余忘，却将我与赫连萱夫人放到了一边不问。”
莫不悔笑道：“这可热闹，魔道与归元派大打出手不算，自己人也一起干上了。”
王归语道：“你现下自然觉得有趣，当时我却毫无心情旁观这个热闹，赶紧返回前山找寻掌门师兄，相助同门。
“等到天亮时群敌退却，我方得有空再回后山，但赫连萱夫人、余忘跟鸠教主他们已一个不见。
“后来我才晓得，余忘是被及时赶回归元峰的许师叔他们封印在囚仙渊中，而除了许师叔，另外三位长老都被余忘元神出窍后的反噬一击杀害，与他一同陷入囚仙渊。”
莫不悔问道：“囚仙渊？那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将人封印在那里？”
王归语道：“莫不悔，你可知道千年以来，我归元派真正能跨越九劫羽化成仙的寥寥无几，多数人都是折在最后一劫之上，故此有人知难而退，改修别的仙人也可求永生，而另有人在最后一刻兵解肉身，将元神渡出。
“但那元神无所凭依，亦难逃灭顶之灾，惟独囚仙渊有上古灵气万年积淀，可保元神不散，因而许多本门先贤在兵解之后，便将元神化入囚仙渊中继续修炼，以期置之死地而后生。
“久而久之，渡仙渊中便积聚了上百的本门先贤元神，却不晓得他们中有几人真能得道飞升？
“许师叔他们将余忘的元神封印在囚仙渊中就是恐他脱逃，而以我归元派千年历代先贤英灵镇住他的魂魄，令其不得超生，更不能再现世为孽。这些年许师叔守在后山，就是为防止余忘元神不灭，冲破封印，重回世间再造浩劫。”
莫不悔奇怪道：“即便余忘能逃出来，他的元神在外面也保持不了多久，又有什么好怕？”
王归语苦笑道：“对旁人是如此，但对余忘这般的老魔却更加可怕！
“他已修炼成‘九天十地**决’，一旦脱身而出，就可藉此吸食修真者的精魄内丹，不仅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元神不会散去，更能不断壮大本身的修为，直到达到立地成魔的无上境界。
“好在这种功法惟有在精魄出窍的状态下方可施展，不然大陆早笼罩于群魔的血雨腥风里。”
莫不悔不自禁吸了口气道：“怪不得许老头怎么也不肯离开后山，原来是为这个。不过老头，你的故事好像讲完了，似乎跟我的身世也没什么关系？”
王归语摇头道：“不急，刚开头，重要的在后面。”
莫不悔抱怨道：“以前还觉得你不肯多说一字，今天我才晓得，你讲起话来也是啰哩啰嗦。”
王归语缓缓的道：“莫不悔，我所说的每一段话都对你至关紧要，你听好了。”
顿了顿他说道：“大约三个月后，赫连萱夫人忽然传出与鸠教主共结连理的消息。我当时就想到，该是那晚后山一战结下了两人的姻缘。
“赫连萱夫人为人率真善良，有她辅助羽教主，当可令魔教减少不少杀孽，也可让大陆多些太平。”
莫不悔暗笑道：“听老头的口气，他好像隐然以媒人自居了。”
他当下问道：“老头，你跟我娘也算旧识，得知这个消息也没去贺喜么？”
“当时我正下山云游采药，却是听净衣大师说起的这个消息。”王归语道：“我跟净衣大师亦算有缘，在太阴山中结伴数日，虽门派有别，但彼此甚为投机。若非因为贫道是出家人，只怕当日便跟他结拜成兄弟了。”
莫不悔插嘴说道：“还好你没跟他结拜，不然算上我和风无情，那辈分可就有趣的很啦。”
王归语微微一笑道：“不想第五日上鸠教主与赫连萱夫人联袂而至，自是净衣大师暗中传出消息引来他们。
“我们四人在太阴山上品茗论道整整三日，最后尽欢而散，相约异日再聚，不想一别以后，就是将近六十年。”
莫不悔听王归语说起他与赫连萱夫人、鸠志、净衣大师结交伴游的往事，不禁有些神往，这才明白王归语为何会跟净衣大师也这般熟识。
王归语道：“二十年前，正道八派联手夜袭波诺山庄，魔教正因这一战而满教覆没，从此消散无影。
“当时正道八派的保密做的极好，除了各派掌门知道计画外，旁人连去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也是直到了波诺山庄，才听得掌门师兄分派此行的目的。”
莫不悔忍不住问道：“老头，要是你早一步晓得，是不是会通知给鸠教主他们？”
王归语沉吟良久，道：“世事无法假设，我亦无法猜度这个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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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莫不悔转目瞧去，原来是狼犬从小溪后的花丛里跳了出来，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一个劲的叫唤。
莫不悔喜道：“狼犬，你这家伙，怎么一个人溜回山来的？”
话一出口，他不禁哑然失笑，想那大黑不过是阿成养的一条狗罢了，即便再通灵性，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果然，大黑狂叫了几声，便重新趴回花丛里，借着荫凉继续它的春秋大梦去了。
原来这个家伙亦是命大，当日并未死在魔鸦等人对波音山庄的突袭中，却是在和阿成失散后，自己寻着路径返回了归元山。
可到了半山它就爬不上去了，凑巧被数日前从清风阁回返的老头发现，于是带回了清心林。
莫不悔睹物思人，不由想起了阿成。
也不晓得这个家伙在波音山庄过的如何，跟秦青是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更不晓得这些日子阿承不在，王归语怎么解决自己的衣食起居？
他走到木屋前，本想推门而入，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在门外叫了声：“老头，我回来了！”
不等里面有回答，莫不悔推开虚掩的竹门走了进去，就见王归语正盘膝端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微微闭起，依然是那副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莫不悔早习惯他跟自己摆谱了，他毫不客气自顾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老头，听说你受伤了，如今还碍事么？”
王归语慢慢睁开眼睛，回答道：“我没事，你是听谁说的？”
莫不悔嘿然道：“这人你可猜不到。”
王归语不理他，把眼睛重新阖上。
莫不悔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只好道：“不妨告诉你，我前两日遇见冯颖了，是她说给我听的。”
王归语双目蓦然睁起，凝视莫不悔问道：“你遇见了冯颖，你去了清风阁了么？”
他从赵文那里得知莫不悔返乡的事，惟恐后者不知情，又上清风阁与钱枫等人再起冲突，故此有意在清风海的一处荒岛上逗留了数日以待莫不悔，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影踪，王归语这才回转了归元山。
莫不悔一摇头道：“没有，我是在水晶宫碰见她的。”
当下便把与盛赵文分手后独自返乡如何遇见杨雪，如何在东海撞见的任飞，又是如何凑巧解救的冯颖的事一一说了。
他先没提天殇琴和自己身世的事情，只说任飞是因杨顶天夫妇的求情，才将自己与杨雪放了。
听完莫不悔叙述，王归语轻轻叹息一声道：“冤孽。”
莫不悔把眉毛一扬道：“老头，现在真相大白，应尽快找到赵师兄才是，他若能与冯姑娘再相见，说不定她就肯出面为赵师兄洗脱冤情。”
王归语道：“这事我自会处理，但冯颖师侄怕未必能如你所愿。”
莫不悔道：“总要先试过才是，这可关系到赵师兄五年后能不能再回归元派！”
王归语点点头，道：“我知道。”
莫不悔见他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不觉着恼，说道：“奇怪，赵师兄遭了这么大的冤枉，你好像半点也不着急。若不是晓得你当日为他挨了四剑，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师父了？”
这话要放在别的师徒之间，莫不悔如此口不择言，必然逃不过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可王归语听了，只轻轻一摆拂尘道：“有些事，急是没用的。”
莫不悔见谁都不怕，惟独拿他没办法，见他稳坐钓鱼台，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就白白放过清风阁那帮混蛋了？”
王归语微笑道：“莫不悔，若凭一时冲动激愤，即使你我拿剑能将清风阁碾平，你当赵文的冤屈就能洗清了么？
我与你归圆师伯的伤势就可痊愈了么？世间自有公道，你何必执着眼前的得失屈辱？”
莫不悔赌气道：“谁说世间自有公道？公道都是有实力有本事，拳头硬的人说了才算，你不反击，只会让他更嚣张。”
王归语摇摇头回答道：“那也未必。”
莫不悔哼道：“我哥哥的话是不会错，再说你们还是想费尽心机帮我救活我娘亲，找回我哥哥么。
说这话时，莫不悔的目光紧紧锁住老头，看他会做何反应。
果然，王归语浑身微微一震，端详着莫不悔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原来你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莫不悔也立刻明白他其实早就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不过一直紧守秘密未肯言明罢了！
想到这里，莫不悔禁不住站起身问道：“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可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王归语点头道：“是，你当年上山不久我便知道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莫不悔冷冷道：“所以你才会收我为徒，对不对？”
王归语沉声道：“不对，我不想收你，更不愿意你修炼仙道。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是掌门师兄的请托，我绝不会教你半点剑式，更不会让你成为归元派弟子。”
莫不悔一怔，道：“我不相信！”
王归语也不动气，缓缓回答道：“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赫连萱夫人的心愿。她不希望你卷入正魔两道的纷争仇杀里，更不想你走回鸠教主跟她的老路。”
莫不悔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我不信，我娘亲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王归语罕有的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流露瞬间的缅怀之色，又慢慢把眼睛闭上，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平静的道：“坐下来，莫不悔，我说一段故事给你听。”
莫不悔精神一振，明白他终于要向自己兜底了。
王归语说道：“八十余年前，赫连萱夫人孤身独剑，自东往西向当时大陆各大名门正派一一挑战，我归元派自也不能幸免。
“记得是掌门师兄接管本门后第三个月头一天，她便找上了门。那日午后，赫连萱夫人飞临归元峰晚霞观前，出言约战掌门师兄。
“那时赫连萱夫人的名头在大陆已颇响亮，掌门师兄也不愿因她是魔道中人而有所怠慢，便亲自请将进观，我与其他师兄弟皆有作陪。”
莫不悔曾经听杨雪说起过赫连萱夫人挑战大陆群仙的往事，故也并不意外，但想不着这跟自己的身世又有何牵连？
王归语继续说道：“赫连萱夫人当时提出想与掌门师兄一战，若是输了甘愿送上东海血珊瑚一株做为彩头，若是赢了，则要取走归圆派那座可奏九天玄音的召灵仙钟。
“对她这般的请求，掌门师兄自是婉言拒绝，更不欲与赫连萱夫人动手斗剑，可谁晓得赫连萱夫人话不投机便突然出手，一招之间连袭归真师弟、萧天明二人，迫得他们全力相抗才不致受伤，可是站在一旁的几名二代弟子，却不小心中了赫连萱夫人暗中布下的奇毒。”
莫不悔忍不住嘿道：“这些人委实窝囊的紧，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占了偌大便宜，要是再不出手找回场子，传到旁人耳里，怕归元派的英名也难以保住。”
王归语知道莫不悔素来反感萧天明，因而出言讥讽。
他也不生气回答道：“赫连萱夫人当时就是你这般的想法，希望激怒掌门师兄，逼他出手对决，可掌门师兄的涵养修为终究不凡，只以归元精气化去那几名弟子所中剧毒，依然不肯应战。”
莫不悔心中暗道：“只此一点，就分出归元派与清风阁的高下了，那钱枫当日面对我娘亲是毫无办法，若不是最后娘亲心好，早毒死清风阁一大片的徒子徒孙了。”
他心中佩服，嘴里可不肯说，只听王归语继续说道：“赫连萱夫人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她假意退走，却在当夜偷到落霞居放了一把九冥阴火，想借机调开掌门师兄，好潜进归元观取走铜雀钟。可惜这计谋早被我们识破，我更是在归元观外截住了赫连萱夫人，想劝她收手。”
王归语语气虽平淡和缓，可莫不悔也能想见，当晚赫连萱夫人大闹归元峰的激烈景象，可是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娘亲，和曾经令大陆八大门派也无可奈何的赫连萱夫人合为一人。
王归语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些许苦笑道：“赫连萱夫人根本不听我的劝告，反而迫得我与她动起手来。
“我念及她从无真正为恶，又是一女子，因而有意将她引向后山，以免萧师弟他们赶来后，含怒出手令她有个闪失。只此一念，才引来日后八十年种种是非，直到今日我都在自问当日决定是对，是错？”
莫不悔正听的起劲，耐不住催促道：“老头你就别卖关子啊，你和娘亲后来到底是谁赢了？”
王归语回答道：“赫连萱夫人当年的修为也真了得，可六十余个回合后，我终究占据上风，若非不愿伤她，百招之内定可胜出。”
莫不悔记得杨雪曾说过，赫连萱夫人与钱枫斗了半天也未分胜负，最后双方握手言和，听王归语这么说，钱枫比他可差太远了？
他刚想回老头一句“吹牛”，猛然想起许春秋那天的话来，思忖道：“看来许老头说的没错，老头果真是深藏不露！今日若非要讲这个故事，他怎肯老实交代出自己的家底来。”
王归语可不晓得自己的关门弟子脑袋里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他继续说下去道：“我们两人边斗边走，我将她引到了后山解剑池上空，这时前山却猛然响起召灵钟声报警，竟是真有强敌来袭。
“我一惊之下，便罢手不欲再斗，本以为赫连萱夫人会趁火打劫，孰知她也收了黑晶魔箫说道：“小道士，今晚我们不打了。回去告诉归一仙人，等过两天我还会再来。’”
莫不悔听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心想娘亲跟自己还真是一个口气，只不过以她的年纪把“老道士”换作了“小道士”而已。
其实当时赫连萱夫人在“归一仙人”四字后面也还加了“那个老牛鼻子”六字真言，却被王归语一并省略带过。
“可没等赫连萱夫人和我离开，几道身影已御剑现身在解剑池上。他们见到我，不由分说就围攻上来，一动手我才从他们的招式套路间分辨出，这些人居然是天南高山一脉，不知怎的也跑来与我归元派为仇。”
王归语也没解释高山一脉的来历，莫不悔难免有些疑惑，但猜想应是魔道的一个门派，不晓得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闯到归元峰上撒野。
果然听王归语道：“那高山一脉分属天南魔道，其中以‘高山八老’最为有名，围攻我的，便是当中的四个。
“我以一敌四，尽管未落下风，可要想赢也不容易，没想到赫连萱夫人却突然出手，与我并肩接下高贡四老。”
莫不悔奇怪道：“娘亲也是魔道中人，跟你和归元派更谈不上交情，就算不帮高贡四老，也没道理出手助你啊？”
王归语微笑道：“这正是令我钦佩赫连萱夫人的地方。她虽也出身魔道，可同样不齿高贡四老以众凌寡，更猜测到当晚归元派必有大变。
“日后我也曾问起，她亦不愿解释，只说：“我觉得小道士你人很不错，不想你被那四个老家伙欺负了，更不想你们归圆派完蛋了，我连召灵钟也没处要去。’”
莫不悔笑道：“看来我娘还是一个好人，居然肯出手帮你。”
“赫连萱夫人自然是好人，而且是我最为钦佩的女子。”王归语说道：“有她助阵，三十回合后，高贡四老接连被我们伤了三个，只得狼狈退走，可后面跟来的，却是更加厉害十倍的人物。”
莫不悔恍然道：“原来那晚来的不只是高山一批人！”
王归语道：“高山一脉虽说雄踞天南半壁，可要撼动本门却也不行。
“根据事后的统计，那晚夜袭归元派的除了高山，还有云凌洞、流沙湖、鹰苍剑派大大小小等二十於家魔道门派，来自于天南海北三山五岳，牵线领头的正是当年声威与鸠志齐名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王老祖余忘。不巧的是，我们刚战退高贡四老，遇上的就是他。”
莫不悔“啊”了声道：“这可有点玄。”
“不错，”王归语似乎也不隐瞒自己的败战，回答道：“我与赫连萱夫人即便联手，也不过在余忘手下走了四十余个回合就告不支。
“我更是连中了余忘的两记‘空陷指’，幸而有赫连萱夫人照应才没丧命。当时我尚奇怪，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同门赶来襄助？后来才晓得当时几乎每人都陷于危境，连掌门师兄也被余忘偷袭得手负了重伤。
“眼看我与赫连萱夫人要殒于余忘的九转冥轮之下，归元峰上却又来了一批凑热闹的人马。”
王归语说这话时，又省略了一段关键情节，就是他那两记空陷指其实都是替赫连萱夫人挨的，亦因此令赫连萱夫人对他生出由衷的感激与敬佩之情，从而有了后来故事。
莫不悔疑惑道：“奇怪，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的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
王归语叹息道：“那晚一战，归元派上下共折损三百六十七名弟子，上一代的长老除了许师叔全部战死，来攻的二十七家魔道门派也几乎全军覆没……
“可我们毕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四五十年后才有了点恢复，这么惨痛的往事，自不会有人愿意跟你提起，而在后辈中能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莫不悔点点头，少有的没再说什么。
王归语也沉默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与赫连萱夫人正危在旦夕，鸠教主却率着座下四大护法与七大护卫突然赶到。
“我当时已是觉得一阵绝望……要知道倘若魔教再加入进来，归元派不到天亮就将成为白骨坟冢，但蹊跷的是，鸠教主一上手挑的竟是余忘，却将我与赫连萱夫人放到了一边不问。”
莫不悔笑道：“这可热闹，魔道与归元派大打出手不算，自己人也一起干上了。”
王归语道：“你现下自然觉得有趣，当时我却毫无心情旁观这个热闹，赶紧返回前山找寻掌门师兄，相助同门。
“等到天亮时群敌退却，我方得有空再回后山，但赫连萱夫人、余忘跟鸠教主他们已一个不见。
“后来我才晓得，余忘是被及时赶回归元峰的许师叔他们封印在囚仙渊中，而除了许师叔，另外三位长老都被余忘元神出窍后的反噬一击杀害，与他一同陷入囚仙渊。”
莫不悔问道：“囚仙渊？那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将人封印在那里？”
王归语道：“莫不悔，你可知道千年以来，我归元派真正能跨越九劫羽化成仙的寥寥无几，多数人都是折在最后一劫之上，故此有人知难而退，改修别的仙人也可求永生，而另有人在最后一刻兵解肉身，将元神渡出。
“但那元神无所凭依，亦难逃灭顶之灾，惟独囚仙渊有上古灵气万年积淀，可保元神不散，因而许多本门先贤在兵解之后，便将元神化入囚仙渊中继续修炼，以期置之死地而后生。
“久而久之，渡仙渊中便积聚了上百的本门先贤元神，却不晓得他们中有几人真能得道飞升？
“许师叔他们将余忘的元神封印在囚仙渊中就是恐他脱逃，而以我归元派千年历代先贤英灵镇住他的魂魄，令其不得超生，更不能再现世为孽。这些年许师叔守在后山，就是为防止余忘元神不灭，冲破封印，重回世间再造浩劫。”
莫不悔奇怪道：“即便余忘能逃出来，他的元神在外面也保持不了多久，又有什么好怕？”
王归语苦笑道：“对旁人是如此，但对余忘这般的老魔却更加可怕！
“他已修炼成‘九天十地**决’，一旦脱身而出，就可藉此吸食修真者的精魄内丹，不仅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元神不会散去，更能不断壮大本身的修为，直到达到立地成魔的无上境界。
“好在这种功法惟有在精魄出窍的状态下方可施展，不然大陆早笼罩于群魔的血雨腥风里。”
莫不悔不自禁吸了口气道：“怪不得许老头怎么也不肯离开后山，原来是为这个。不过老头，你的故事好像讲完了，似乎跟我的身世也没什么关系？”
王归语摇头道：“不急，刚开头，重要的在后面。”
莫不悔抱怨道：“以前还觉得你不肯多说一字，今天我才晓得，你讲起话来也是啰哩啰嗦。”
王归语缓缓的道：“莫不悔，我所说的每一段话都对你至关紧要，你听好了。”
顿了顿他说道：“大约三个月后，赫连萱夫人忽然传出与鸠教主共结连理的消息。我当时就想到，该是那晚后山一战结下了两人的姻缘。
“赫连萱夫人为人率真善良，有她辅助羽教主，当可令魔教减少不少杀孽，也可让大陆多些太平。”
莫不悔暗笑道：“听老头的口气，他好像隐然以媒人自居了。”
他当下问道：“老头，你跟我娘也算旧识，得知这个消息也没去贺喜么？”
“当时我正下山云游采药，却是听净衣大师说起的这个消息。”王归语道：“我跟净衣大师亦算有缘，在太阴山中结伴数日，虽门派有别，但彼此甚为投机。若非因为贫道是出家人，只怕当日便跟他结拜成兄弟了。”
莫不悔插嘴说道：“还好你没跟他结拜，不然算上我和风无情，那辈分可就有趣的很啦。”
王归语微微一笑道：“不想第五日上鸠教主与赫连萱夫人联袂而至，自是净衣大师暗中传出消息引来他们。
“我们四人在太阴山上品茗论道整整三日，最后尽欢而散，相约异日再聚，不想一别以后，就是将近六十年。”
莫不悔听王归语说起他与赫连萱夫人、鸠志、净衣大师结交伴游的往事，不禁有些神往，这才明白王归语为何会跟净衣大师也这般熟识。
王归语道：“二十年前，正道八派联手夜袭波诺山庄，魔教正因这一战而满教覆没，从此消散无影。
“当时正道八派的保密做的极好，除了各派掌门知道计画外，旁人连去什么地方都不清楚。我也是直到了波诺山庄，才听得掌门师兄分派此行的目的。”
莫不悔忍不住问道：“老头，要是你早一步晓得，是不是会通知给鸠教主他们？”
王归语沉吟良久，道：“世事无法假设，我亦无法猜度这个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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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