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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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两地巡抚 第二十七章 王达之死

    有的时候,外界物质并不以人的内心世界转移而转移的。汛期就是汛期,它不会因为你死了多少人,添了多少坟而罢休,它就像一个小屁孩,哭利索了再考虑其他的。河南的雨一波接一波,于谦不胜其恼,这里待两天,那里待两天。不仅人快累瘫了,就连胯下的马也开始罢工,一头摔倒在路边泥泞的水潭中,溅起诸多黄泥水,洒落在于谦等人的脸上。于谦没法子了,拍拍喘气的马儿说道:“咱们找个能避雨的地方避避雨,这天气阴沉沉的可能待会儿还有一波雨。”朱骥就撑着一口气骑着马儿往前方去找避雨之处,片刻后便大声呼叫于谦过去,依稀看见一个破旧的小亭子。待于谦朱骥二人坐定,人困马乏正在休息的时候,天开始打雷,又下起了小雨,于谦望着这大雨,无言,一直啃着干粮。此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对主仆模样的人,仆人撑着油纸伞护送着稍微年老一些的主人走向亭子。

    只见主仆二人走进亭子,仆人将油纸伞放在亭子一侧,主人抖了抖衣袍然后看了看亭子内的空位,便径自坐了下来。此时的于谦有些疲倦,不愿多说话,只是填充肚子,朱骥也只是默默陪着朱骥。这时主人模样的老人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使得脸上的褶子更多了一些,然后对着于谦说道:“两位义士,鄙人苟文,因为出来得着急,路上干粮也都消耗殆尽,不知两位义士能否舍些干粮与我等。”

    于谦这时回过神来了,他听闻此话,示意了一下朱骥把行囊中为数不多的干粮递给主仆二人。虽说干粮粗劣无比,这位自称苟文的人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让仆人从随身的水囊皮袋中拿出酒来下烙饼。还连呼过瘾,引得朱骥诧异不已,但见于谦不动声色,只不多说,默默等待着雨停然后去往下个地方。这是苟文发声了:“这位小兄弟,鄙人观你似乎惊诧于我。哈哈哈,那你可不知道了。鄙人是个商人,小的时候父母早早得去世,我就在那个泔水桶里找吃的,哎呀,那稀的臭的都在里面,可没办法啊。当时实在饿慌了,囫囵就吞下去了,事后吃坏了肚子,大吐不已。”

    这时候苟文突然倾斜身子激动的说道:“就在我又饿的发慌找不到吃食的时候,有一位小娘子递给我一块烙饼,那滋味,可能天王老子也没尝过。后来我就踩着双破鞋走到外地去做生意,呀外面可真大啊,当时我真是眼花缭乱,辛辛苦苦在那边摸爬滚打数十年,方才置办了一个小家业。虽说后来倒是不缺粮食吃了,可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烙饼的味道了啊,唉。”这位苟文老先突然怅惘的感叹到。

    朱骥听到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便笑嘻嘻的回复道:“老先生真是传奇,不过后生想问当初那个小娘子后来了怎么了?”谁知道朱骥这么一问,惹得苟文激动得很,猛拍大腿,嘴上的干粮渣抖落些许说道:“小兄弟这就问到点子上了,我有一年回去找她,一直没找到,正要回到外地继续谋生之时,天巧地巧又是这么一个小亭子遇到她,后来啊,嘿嘿。”苟文笑而不语喝了口酒,惹得朱骥好奇心上来连忙追问。苟文擦了擦嘴上的酒水说道:“后来,我就把她娶进了门,我置办的那个大宅子她就是女主人了。到也比书上的才子佳人

    来得更加爽利。”苟文十分高兴。朱骥被勾起话引子正要多问之时于谦拍了拍朱骥的肩膀然后轻声问道:“不知老先生做什么营生呢?黄河决堤,可危险得很呐。”

    “哟,这位相公相貌堂堂,想必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好啊,鄙人没什么文化,吃了很多文化的亏,这部前几日和人签订的白纸黑字的柴火合约被坑了,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这雨再大,生活也得继续啊,我那个小家业可就只靠着这点柴火生意维持生计,哎哟,可怜我着吧老骨头了。”说完竟自顾自的捶了捶后背,与之前酣畅淋漓的状态不同,竟有些许老态龙钟之意。

    “哈哈哈,老先生果真胸中装着一本生意经。只不过,为何不派些许心腹亲自跑着一遭,倒是洪水跑到了老先生面前,那可就得不偿失啊。”于谦好心的建议到。

    “没法子啊,儿子儿媳早早的便让他们去了京师进货,这些下人都蠢笨无比,被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老汉实在放心不下,幸好这把老骨头还比较利索,跑的起,再过几年估计就跑不了了,这么大的风雨,难过哦。”苟文感叹到。

    “老先生,说实话,权某科举数次未进,早就有了经商的想法,不知老先生可否传授些许生意经,当然,若是老先生的秘密,那大可当末进莽撞了。”这话引得朱骥眨了眨眼,自家老爷怎地如此,回去得跟权兄好好说说,指定是他把老爷带跑偏了,这些读书人,坏滴很,一肚子坏水,也不知毛笔蘸了能写几个字。

    “哈哈哈,你倒是折煞老儿我了。这生意吗,无外乎就一个’诚’字,行走在外,都要讲诚字,老儿读书不多,却也知道竭诚相待,诚心待商,诚心经商,诚心为商。不过想必你在书中肯定也知道。小老儿数十年的摸爬滚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字,只不过这果然是老儿的小秘密,不可说,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完苟文还伸出食指在嘴前摇了摇,满脸的褶子更加的扭结,仿佛是隔夜的包子一般,硬。

    “末进倒是莽撞了,不过在下倒是在书中学到了些许经商之道。想和老先生探讨探讨,也为以后在下经常做点功课,不知老先生可否指点指点?”于谦略显谦虚的请教到。

    “嗯,可以。”苟文伸直身子略显骄傲的捋了捋胡子然后说到。

    “这说啊,齐国有个富人,家里有好多钱,但是呢,儿子很笨。这个富人又不愿意教他,一天啊,有人对这个富人说:‘你的儿子虽然很好,但不通事务,未来又如何继承家业呢?’这位富人可就不愿意了,大怒说道:‘我的儿子,聪明得很,怎么会不了解这些事务呢?’这个人又说:‘那你且去试试他,只要问他:米是哪里来了?如果他知道,我承担造谣的罪名。’这个富人就把他儿子叫过来问米是从哪里来的,谁知道这个儿子笑嘻嘻的说道:‘怎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米不就是从米袋子中拿出来的吗?’”。于谦绘声绘色的把这个故事讲完然后问道:“老先生,要是在下日后经商置办了家业,我的儿子不知道钱哪里来了,他乱用,为富不仁怎么办啊?”于谦一脸着急,仿佛自己坐拥无数财宝正在面临这一问题,仿佛眼前的苟文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朱骥不由

    得暗道:大人这表情,可比书上的要精彩。

    只听见于谦此话刚落,苟文是身旁的仆人立马大怒道:“你这哪是经商之道!你这是指桑骂槐!”

    于谦听闻此话略显疑惑的问苟文:“苟老,我这真不是经商之道?”

    此时苟文摆摆手让仆人息怒退下然后说道:“妙哉,不愧是个读书人。阿宽,这就是做不了生意的原因,连经商之道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啊。”苟文对身旁的仆人喝骂到,惹得仆人一阵道歉。然后他又继续说道:“金子银子这玩意儿,对商人来说差不多就够了,可商人还有儿子,有孙子。孙子又有儿子,子子孙孙无穷也啊。这金子银子怎么会够呢?只能多多置办一点,任他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若是能给他个久久的摇钱树,那还管他蠢笨与否?读书人,可觉得正确?”

    “明白了,晚辈以后定会多多思考老先生此言的。”于谦心服口服的说到。就在不久前,雨停了,苟文突然没了谈话的兴致,向于谦说了一声生意着急,先行告退,便和仆人一齐离开了。留下于谦朱骥主仆二人在那里默默思考。

    “绕路,回开封!”只见苟文脸色冰冷的吩咐到。

    “老爷,不去兰阳了?”仆人小心翼翼的问到。

    “不去了,王达也留不得了,吩咐下去,王达不必活着了。此人可真是难缠,想必他已看穿我身份。”苟文有些疲倦的说到。

    原来几日前,兰阳的仆人上报说于谦早就把王达扣押了起来,还从汜水和朝廷设在各处的救济仓运输粮食赈济兰阳,甚至已王达的名义向崔氏借取了大批粮食,虽说之后兰阳府衙用粮食补上了这个缺口,但毕竟崔氏被狠狠的坑了一下,于自己原先的目标大有出入。崔敬坐不住了,连忙打探出于谦的踪迹,然后专程制造了这么一场偶遇,没想到于谦竟如此机敏。难道是自己的化名‘苟文’有瑕疵?崔敬如是想到,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儿说道:“不,你速速去备马,我等去荥阳,荥阳可是个摇钱树啊。”他笑了笑说到。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

    却说那边亭子的于谦朱骥二人,朱骥有些后知后觉的问道:“大人近日为何如此?小的观那个苟老先生也是个好人啊?怎地大人说他为富不仁嘞。”

    “哈哈哈,苟老先生?朱骥啊朱骥,我告诉你,此人就是崔敬。”说完缘由于谦大步走出亭子,跨上马就准备启程,朱骥挠挠头,很是不解。“崔敬?为什么啊?没人告诉大人啊。”他这样想到。“大人!大人,你给我说说呗,为什么啊?”

    “咦,不说!你自己慢慢想吧。驾!”骑在马上的于谦回复朱骥说到。

    数日后,当于谦在外地指导最后的疏浚工作的时候,远在开封的崔权同时收到两份消息,一份圣旨,一份急信。

    圣旨说:罚崔权俸半年,命于谦全权处理兰阳一事。

    急信说:王达在狱中自杀,大夫说是失心疯。

    崔权不由得失神,由信自顾自地滑落。

    “自古圣贤尽贫贱,辛亏吾等废水圣贤!”崔敬站在荥阳城外对仆人如是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