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悲歌
字体: 16 + -

第二章 纸人纸马

    义娃儿大起胆子凑到身前,果然听见那老汉儿肚子里有响声,便说道:“算了,赔您一顿饭就是,我屋里今儿有帮工,我妈正在弄饭,还有嘎嘎儿吃呢。”山里人把肉食叫做嘎嘎儿,嘎嘎儿稀罕,可不是天天能吃得到的。

    说罢,一左一右把老头儿搀扶起来,往自家屋里走去。白胡子老汉儿口中喃喃自语“娃儿不错,必有福报,必有福报”。

    到得门口,义娃儿梅娃儿扯起嗓子喊一声“妈,来客了!”王嘎姐以为真的是来了客人,赶紧从灶屋里出来,看见两个娃儿搀着个陌生老头儿,不禁一怔,问道:“您儿是?”

    白胡子老头儿一脸谦恭说道:‘“小老儿姓佘,名先义,人家都喊我佘老汉儿。家里糟了灾,到鹤峰投亲戚去的。”

    “哦,您儿到我家是有什么事?”王嘎姐倒也不奇怪,此时正值乾隆末年,地方连年灾荒,税赋徭役反而只增不减,民间生活甚为清苦,加上本地改土归流时日未久,官府和地方豪绅双重盘剥,逃难的,要饭的,躲避债务流浪他乡的,时有所见。

    “小老儿已经好多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也是饿昏了头,错过大路,走到了这坪里,又困又饿,在水井边喝了几口凉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大姐能不能行行好,给小老儿一口饭吃?”佘老儿央求道。

    王嘎姐心里一酸,看这老头儿一大把年纪,比自己前几年过世的爷爷年纪还大,着实可怜,一想家中有一二十个帮工,饭菜都做的差不多了,老头儿也吃不下多少,不在乎多这一口人。便顺手从堂屋里搬出一把椅子,要老头儿坐下,再去灶屋从甑子里添一碗黄澄澄的包谷饭,上面拈几筷子菜端出来,对佘老汉儿说:“您儿家将就吃点吧,我去把圈里羊子牵上山,一会儿就回来。”

    也就是一袋烟功夫,王嘎姐回到家中,看见佘老汉儿坐在稻场上晒太阳,随便问了一句:“您儿吃饱了没得?”“差不多,吃了个半饱!”佘老汉儿

    一本正经的答道。

    王嘎姐心想,别看那老头儿走路摇摇晃晃,食量倒是不小,那么大一碗饭居然还说只吃了个半饱。嘴上不好多说,只暗地里笑笑,就了进灶屋。

    “哎哟,拐哒,这可如何是好!”王嘎姐低低的一声惊呼。

    只见灶屋里一个大木甑子已经底朝天,灶台上十几个菜碗比猫儿舔过的还干净。原来,王嘎姐牵羊出门以后,佘老汉儿端起碗拿起筷,几大口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又进到灶屋,一阵狼吞虎咽,竟把一二十号人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王嘎姐见状,口里连声叫苦,帮工的等会就要回来吃饭,家中虽然还有包谷,但现推磨现蒸饭怎么来得及?何况招待帮工没有几个菜,那是要被人讥笑好一阵子的!王嘎姐急得一双眼泪唰唰往下流,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佘老汉儿在外面隐约听见抽泣声,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进门安慰王嘎姐:“莫急莫哭,帮工们吃饭的事,包在我身上。”

    王嘎姐见佘老汉儿已经听见,便索性哭出声来:“屋里什么都没得了,您儿打哪门子的包票啊?”

    佘老汉儿不慌不忙的说:“你家今儿请工整田种包谷,包谷种子总是有的撒?你只要准备三样东西,老汉儿我包你按时有饭吃。”

    “哪三样?只要家里有的,我都准备好。”王嘎姐忙不迭应道。

    “一把剪子,一把筛子,一副磨子即可。”佘老汉儿说:“不过,你可要保证,这三样东西从未沾过荤腥!”

    王嘎姐听佘老儿这么一说,虽仍在难过,心里倒一乐,说道:“剪子不得杀猪,筛子不得筛血,磨子也不得磨肉,哪会沾荤腥呢?”

    “那可不一定。”佘老汉儿一脸郑重:“家里杀猪后会不会把肉搁在磨子上?筛子会不会晒腊肉?剪子剖没剖过鱼虾?一样物件有问题,我这法子就不灵。”

    王嘎姐见他说的认真,也慎重起来,仔细想了一会,肯定地说:“我家这三样东西肯定都没沾过荤腥。”

    说罢,进厢房拿了把剪子出来,递给佘老汉儿,说道:“磨子、筛子都在偏屋里,您儿看还要么子?”

    “你把包谷种子抓一把来。”佘老汉儿吩咐道。

    王嘎姐急忙去端来一碗种包谷。

    佘老汉儿接过碗,对王嘎姐正色说道:“我到偏屋里办事,你带两个娃儿在稻场里看着,绝对不能让外人进来,你也不许偷看!”说着就拿起剪子,端上包谷种子进偏屋去了。

    王嘎姐心下将信将疑,但又没其他法子,只好依言带着两个娃儿在稻场守着。无聊间,想起来反正也是闲着,干脆纳鞋底吧,于是进屋去拿针线筐。刚刚进得里屋,就隐约听见隔壁偏屋里悉悉索索有些动静,扭头往偏屋方向望过去,恰好木板壁有一条细缝,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到板壁缝边,眯起眼睛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眼睛再也收不回来了。只见佘老汉儿不知哪里找来几张黄表纸,正在飞快折叠,三五剪子就剪出了一人一马,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吹一口气,低喝声“起”,那个剪纸马儿径直爬上磨拐,重重的石磨居然转了起来,纸马儿在磨筷上一晃一晃荡悠,也不知道是纸马推动石磨,还是石磨带动纸马。另外那个纸人有一粒无一粒的往石磨里丢包谷种子,才丢得上十粒,磨子下面已有一大堆包谷面了。

    又见佘老儿转身,拿起筛子,从白布长衫里面摸出两个铜钱,一块碎银子,放在筛子里面,即如老妇筛糠一样,有板有眼的筛起来。每筛一下,铜钱就增加一层,只筛得三四下,居然有了满满的一筛子铜钱,里面还夹杂几块银子。佘老汉儿像个孩童,玩的兴起,满脸嬉笑,手舞足蹈,顺手将铜钱倒在墙角,筛子里留下几个母子钱再筛。就这样,筛满了倒,倒完了筛,不到一盏茶功夫,铜钱在墙角堆了半个屋子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