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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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胡子老汉儿

    阳春三月的山里,乍暖还寒。黄七哥天蒙蒙亮就起床了,虽然屋里请有两个长工,挑水、喂牲口这类杂事不用自己做,但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屋前屋后转转,看看鸡笼里的鸡少没少,圈里的猪羊喂没喂,水缸里的水满没满。

    转了一圈,七哥站在堂屋里喊了一声:“娃儿他妈,你也该起来了,今儿请工整田种包谷呢!”

    屋里的应了一声“起来了,起来了,急么子嘛,昨儿都准备好了。”“那行,义娃儿和梅娃儿要他们多睡哈儿。”黄七哥口中的义娃儿、梅娃儿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黄家就住在山镇官店口集市不远。这里三面环山,面南缓缓倾斜,地形像一把撮箕,又像个露天茅厕,还像一把倒地的斗。故而此地被人叫作茅厕坪,也许觉得茅厕坪不雅,人们又称这一块为石斗坪,黄家屋场就建在坪中靠山一边。在屋旁不远的地方有一眼山泉,就着山泉砌了个水井,其水清凉甘甜,无论干旱多久,一年四季,泉水不断。

    黄七哥原本不是本地人,父辈是低山河谷地带的大户,家境颇为殷实。只因在黄七哥这一辈,人丁太过兴旺,两房夫人一共生了八个儿子四个姑娘。后人们渐渐长大,原有的房屋田地已经不够,只能开枝散叶,另立门户。于是,黄老爷定下规矩,四个姑娘自然是出嫁不用说,除幺儿子留在身边养老,其他儿子娶完媳妇后就分家,愿意往别处安家的,按家产份额分给银钱物品自去立户。

    黄七哥是有大名的,排行老七,就一直称为黄七哥,大名反而没几个人清楚了。到得成年,黄七哥娶妻王氏,成亲后两口子商量,高山地带虽然寒冷,但山大人稀,一样的银两可以置办更多田产,日子可能会更好过一些。于是,黄七哥禀告双亲,经人介绍在石斗坪买得十几亩旱田,又请石匠请木匠,修建了三间瓦房,于十几年前吉月吉日,正式迁到这里安身立命。

    黄七哥夫妇十分勤奋,做人也厚道,加上

    妻子王氏,当地人称王嘎姐的,善于持家。短短十余年功夫,在石斗坪又开出了十多亩荒地,新建了几间房舍,牛栏猪圈鸡棚一应俱全,常年雇请两个长工,当地俗称“长帮”或者“帮人”,农忙时还需雇请短工十几二十人。一双儿女聪明伶俐,谦恭孝顺,儿子黄义已经十岁,女儿黄梅小两岁,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转眼天已大亮,十多个帮工带着薅锄、扁担、撮箕、粪桶一应家什,陆陆续续到了黄家门前稻场。王嘎姐颠着双半大小脚,前后忙碌,又是装烟,又是倒茶,口中连连道谢:“又要请您儿们帮忙,劳烦您儿们哒”。何谓半大小脚?就是幼时裹脚,父母疏于督导,自己疼痛难忍,便时不时偷偷放松形成的,比不裹的脚要小,但又不是小脚。

    一端烟呼完,黄七哥派好工,张三几个平田整地,李四几个挑牛粪,王五几个烧火土,一声吆喝,全部出工去了。

    王嘎姐在家,也不得消停,近二十人的饭菜,一个人操持,有得一忙。怎么说王嘎姐会持家呢,不是黄家缺钱请不起人,只是能够自己做的就自己一个人做,就像今天,那么多人吃饭,也不请人帮厨,宁愿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减少一个人帮厨的开销。

    黄义兄妹起来了,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喊道:“妈,我饿了!”

    “义娃儿,莫喊,就快吃饭了,带梅娃儿门口竹园里找鸡蛋克”,王嘎姐边炒菜边说。山里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就是早饭和夜饭,上午饭叫早饭,下午饭叫夜饭。黄义嘟着嘴,带着妹妹出去了。

    稻场坎下有一大片紫竹林,那是黄七哥夫妇当初搬来的时候种下的,十来年时间已经发成了方圆百丈的竹林,家里的鸡鹅白天就在竹林中觅食,天快黑时王嘎姐 “咯咯咯” 几声叫唤,就回家进笼了。母鸡下蛋是回鸡窝里下的,但也有不守规矩的,常常把蛋下在竹林里,竹林里找鸡蛋也就成了黄义兄妹的乐子。

    突然,一阵浓雾沁入竹林,眼前茫茫

    一片。

    “哈格咂!哪来这么大的照子(雾)哦,哪里看得到鸡蛋……”义娃儿低声咕哝着。

    梅娃儿吓得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袖,不敢松手。

    黄义嘻嘻一笑:“看把你赫的,回去算了,吃了早饭再来。”说罢,牵着梅娃儿见空就钻,摸出了竹林。

    “咦,梅娃儿你看,那里坐个白胡子老汉儿!”黄义低声喊道。

    刚刚不辨方向,已打竹林西侧出来。黄梅顺眼看去,只见前面山脚凉水井边,有个老头斜靠在井沿石条上,一动不动。

    梅娃儿胆小,扭头便往屋里跑,被义娃儿一把扯住,蹑手蹑脚向水井走去,想看个究竟。

    直到近前,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只见那老头身穿白色长衫,两只光脚外套筒麻草鞋,一根竹杖倒放在身边,满脸皱纹像枯花梨树皮,眼睛半眯着似睡非睡,胡子眉毛头发雪白铮亮,尺把长的胡子随风飘飘,煞是惹眼。

    兄妹俩不敢拢身,梅娃儿低声嘀咕:“莫不是个死人?哥哥,我们回去吧!”

    义娃儿扯根狗尾巴草,伸到那白胡子老头鼻子前探了探,对妹妹说道:“瞎说,你看狗尾巴在动,说明还有气儿呢。”

    “阿切!”狗尾巴绒絮入鼻,白胡子老头一个喷嚏,把义娃儿兄妹吓了一跳。

    “哎呀,瞌睡睡得正香,饭菜都已经上桌,正准备开吃,结果你们把我吵醒了!”白胡子老汉儿惊醒过来,见眼前站着两个娃儿,一连声说道:“不行不行,娃儿们,你们得赔我一顿好吃的……”

    黄义兄妹拍手笑着:“不知羞噢,哪有赔您梦里东西的道理啊?”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是睡到明儿也不得饿,被你们一吵醒,肚子饿的咕咕响,你们说怎么办?”白胡子老汉儿似笑非笑瞧着兄妹二人,不依不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