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都行 第九十三章 陆吾少年
天都，太清宫前。
这里本是皇家重地，那道宏伟的高墙将这座宫殿同天都分隔开来，常人莫要说来到此处，便是站在天都高楼朝宫中远眺，都觉得心生怯意，不敢直视。
因此太清宫又被世人称为禁城。
可今天这座禁城却少见地打开了那扇青铜城门。宽阔官道两旁，手握长刀身披金甲的金梓卫昂首挺立，一面面黑底龙纹旗迎着风猎猎飞舞，一路绵延至长路尽头。
官道之上，款式各异的车马不疾不徐地行驶着，不止有太曦的龙驹，还有安筎的汗血马，琉岛的邬驹，甚至还有北域高大的兕兽。一支又一支来自大陆各处的车队接连驶入太清宫中，那些飘摇的旗帜，每一面都象征着一个家族的煊赫。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来朝拜冕旒。
整个大陆除了这座太清宫，大概再寻不到一个地方，容得下如此阵仗。
只因今日便是万国会的第一天。
来自四海八荒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都要来此朝拜太曦圣君。
与身后那一串车队相比，领头的那架马车似乎寒酸了些，只有几匹套着皮鞍的马驹，车身上也并未有任何标记。
可所有车马却一直同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有意跟随一般。
那架马车没有标识，只是因为它不需要。
它来自青岚山，车上坐着的，是青岚门的人。
所有人对这个隐藏在浩渺烟云之中的宗门都心怀敬意，于是连这辆放在天都都没人多看一眼的马车，似乎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而马车之中，则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那是琉岛的邬驹，个头虽不算高，耐力却是极好，不吃不喝能连行三天三夜，紫蓬山的马厩里原来养过这么一只，不过后来就没了。”
“哦？”莫羡跷起二郎腿，一挑眉，“送人了？”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它能不吃不喝连行三天三夜？”白沐然无奈笑道，“只是可惜了我那匹小邬驹咯。”
“败家子，真就败家子。”莫羡痛心疾首，“你们白家有多少家业，也不够你个败家子花的。”
“谢谢夸奖。”
白沐然“啪”地一声打开手中檀香扇，也不急不臊，反倒微笑着应了下来。
琉璃和柳执事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一人是不觉两人谈话有何不妥，一人则是早就被折磨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怎么就这么着。
“邬驹倒还好，虽说名贵，倒也不是什么难寻货色。不过我还真没想过，能在这儿看到北域的兕兽。”
“兕兽？”莫羡看向窗外，“就后面那只灰扑扑的东西？”
“没错。”白沐然点了点头，“那是北域盾牰部兽骑兵最常见的坐骑，一头兕兽能抵得上十匹上好的龙驹，这东西力气大得吓人，偏偏又通人性，认主护主。北疆军士同盾牰部经常有摩擦，只要看到兕兽骑兵冒头，大多都一溜烟地撤了。”
“兽骑兵这么厉害？”莫羡来了兴趣。
“你倒是瞧瞧这
东西的块头，心里还没数？”白沐然指了指身后那头比青岚山那只青牛更为壮硕的兕兽，“兕兽骑兵的兕兽都是与人一同养大，早就心意相通，人死兽必殉身，兽死人定报仇，再加上这东西皮厚得像是砖块，普通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它分毫，发起狂来城门都拦不住，一只就够北疆军士受的了，更不要说来了一群。”
“照你这么说，就没什么东西能治得了它了？”
“当然有。”白沐然收回视线，扳着指头数道，“北疆陈家军，神机营，三千营，还有那支重甲铁浮图。”
莫羡幼年便到了青岚山，对修行之事了解颇多，倒是对太曦边疆和北域之事所知甚少，此时又被白沐然挑起了兴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你说的这几个，都是什么？”
“陈家军你应该也知道，陈家之所以并称为四大家族，靠的就是这支铁血军。列土封疆，当今太曦也只有一个陈候而已，不是因为当今圣君不愿收回兵权，而是陈家军只能由陈候调动。”
“圣君还能忍得下这种事儿？”莫羡有些吃惊。
“咳咳，不该乱说的，就不要说。”
一直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柳执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莫羡也自觉失言，岔开话头道：“那剩下几个又是什么来头。”
“神机营是火炮军，所有装备是兵仗局直接配送，兕兽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火，神机营正好天克兕兽骑军。三千营则是北疆最精锐精锐步兵，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人整，他们强就强在阵法和身手，据说其中不乏辰行境界的修行者。刀剑奈何不了兕兽皮肉，可带着剑气的兵刃就是两说了。”
白沐然顿了顿，这才接着开口：“至于重甲铁浮图，我所知也不多，只知道这支骑军的战马都是从北域卡密纳山脉带回的虎牙驹，身上重甲自重百斤，所选将士也都是个中好手。拿重甲对抗重甲，也算是硬碰硬了吧。”
莫羡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像是响起什么似的，问道：“听你这么说，这兕兽倒也不想山海苑中那些奇珍一般罕见，在这天都瞧见又有什么不妥？”
“罕见的不是兕兽，是在天都能瞧得见北域的人。”白沐然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北域同太曦向来交恶，你虽然不爱打听这等闲事，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些。”
“这倒是。”
白沐然所说，在太曦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候之所以带陈家军镇守北疆，原因也只能是那片远在北方的辽阔土地。
从古至今，也只有千年之前的天晖帝国，短暂地征服过那片大地，饶是太曦太祖神武如此，也没能再越过北漠草原一步。
不只是那里有最剽悍的部族，更是因为那片土地上，根本无法动用辰力。
哪怕强如星君，也只能燃烧辰脉积累，才可勉强将辰力外散，但代价就是辰脉寸断，终身不得修行。
因此在修行者眼中，那是一片被诅咒过的大陆。
而生在北域的人，被太曦成为陆吾，民间则更多地称他们为“
兽蛮子”。他们平日与太曦人无异，只是身材魁梧了些，却能够在战斗时展露出野兽一般的特质，比如因陀罗部的利爪尖牙，乌尔萨部的肌肉与力量，盾牰部的皮甲长髯。
再加上北域大多是冻土，天气严寒，太曦军队同那些生长在旷野上的陆吾兽骑，战力差距愈发明显。
“陆吾人多是游牧，生性剽悍，多到边境掠夺生事，北疆同北域大大小小交战已经不知多少次。所以这万国会竟然真的邀请了盾牰部族，我还真是有点吃惊。”
谈话间，马车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太清宫中。
莫羡朝窗外看去，只见面前一片开阔，汉白地砖如同一地白雪；远处金瓦红砖，映着明朗日光好似闪烁琉璃；一座又一座宫殿鳞次栉比，宏伟壮大，气势非凡，单是抬眼看去便已觉得心生敬畏。
这便是当今圣君的居所，整座太曦的心脏。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御诏从这里发往四面八方，这里把控着这片土地的命脉。
莫羡瞧着眼前壮观景致，一直到马车停下都未有自觉，还是白沐然踢了踢他的屁股才猛然惊觉。
等下了车，他四处张望一番，知道离朝见还有些时间，于是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道：“不行不行，早上吃饭急了些，吃坏了肚子，柳执事，人有三急由不得我，我去去就来，保证不耽误事儿。”
柳执事一脸麻木，显然已经习惯：“你要是再搞出来什么幺蛾子，等着回去大执事收拾你吧。”
莫羡一遍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一边同琉璃和白沐然比划手势，示意他们自己只是随处转转，过会儿便回来。
他沿着高高的院墙一路走去，不挑大路走，偏找些藏在犄角旮旯里不易发现的小路，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西宫？”莫羡看着那块蒙着一层灰的牌匾，念出这个简单得有些过分的名字。
正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院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好像是笛声，却又比笛子粗犷许多，就好似裹挟着砂砾的大风一般，粗糙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莫羡停住了脚步，不自觉地朝门前凑了凑。
那声音更清晰了些，飘入莫羡耳中。笛声忽高忽地，时而激昂慷慨，如同大漠狂风吹草而过，时而低婉绵长，好像有人在风中低声倾诉。莫羡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觉得那乐器仿佛有魔力一般，竟不知不觉听入了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脸颊有些湿润，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吱呀。”
西宫大门被人推开，莫羡看向门口那个魁梧挺拔的身影，愣住了。
那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可少年却不是太曦人。
他来自北域，他是陆吾人。
只见那陆吾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莫羡，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你在哭。”
他开口，那双黑玛瑙般的眸子里，有莫名的光闪动着。
（本章完）
这里本是皇家重地，那道宏伟的高墙将这座宫殿同天都分隔开来，常人莫要说来到此处，便是站在天都高楼朝宫中远眺，都觉得心生怯意，不敢直视。
因此太清宫又被世人称为禁城。
可今天这座禁城却少见地打开了那扇青铜城门。宽阔官道两旁，手握长刀身披金甲的金梓卫昂首挺立，一面面黑底龙纹旗迎着风猎猎飞舞，一路绵延至长路尽头。
官道之上，款式各异的车马不疾不徐地行驶着，不止有太曦的龙驹，还有安筎的汗血马，琉岛的邬驹，甚至还有北域高大的兕兽。一支又一支来自大陆各处的车队接连驶入太清宫中，那些飘摇的旗帜，每一面都象征着一个家族的煊赫。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来朝拜冕旒。
整个大陆除了这座太清宫，大概再寻不到一个地方，容得下如此阵仗。
只因今日便是万国会的第一天。
来自四海八荒的名门望族，皇亲国戚，都要来此朝拜太曦圣君。
与身后那一串车队相比，领头的那架马车似乎寒酸了些，只有几匹套着皮鞍的马驹，车身上也并未有任何标记。
可所有车马却一直同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有意跟随一般。
那架马车没有标识，只是因为它不需要。
它来自青岚山，车上坐着的，是青岚门的人。
所有人对这个隐藏在浩渺烟云之中的宗门都心怀敬意，于是连这辆放在天都都没人多看一眼的马车，似乎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而马车之中，则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那是琉岛的邬驹，个头虽不算高，耐力却是极好，不吃不喝能连行三天三夜，紫蓬山的马厩里原来养过这么一只，不过后来就没了。”
“哦？”莫羡跷起二郎腿，一挑眉，“送人了？”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它能不吃不喝连行三天三夜？”白沐然无奈笑道，“只是可惜了我那匹小邬驹咯。”
“败家子，真就败家子。”莫羡痛心疾首，“你们白家有多少家业，也不够你个败家子花的。”
“谢谢夸奖。”
白沐然“啪”地一声打开手中檀香扇，也不急不臊，反倒微笑着应了下来。
琉璃和柳执事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一人是不觉两人谈话有何不妥，一人则是早就被折磨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怎么就这么着。
“邬驹倒还好，虽说名贵，倒也不是什么难寻货色。不过我还真没想过，能在这儿看到北域的兕兽。”
“兕兽？”莫羡看向窗外，“就后面那只灰扑扑的东西？”
“没错。”白沐然点了点头，“那是北域盾牰部兽骑兵最常见的坐骑，一头兕兽能抵得上十匹上好的龙驹，这东西力气大得吓人，偏偏又通人性，认主护主。北疆军士同盾牰部经常有摩擦，只要看到兕兽骑兵冒头，大多都一溜烟地撤了。”
“兽骑兵这么厉害？”莫羡来了兴趣。
“你倒是瞧瞧这
东西的块头，心里还没数？”白沐然指了指身后那头比青岚山那只青牛更为壮硕的兕兽，“兕兽骑兵的兕兽都是与人一同养大，早就心意相通，人死兽必殉身，兽死人定报仇，再加上这东西皮厚得像是砖块，普通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它分毫，发起狂来城门都拦不住，一只就够北疆军士受的了，更不要说来了一群。”
“照你这么说，就没什么东西能治得了它了？”
“当然有。”白沐然收回视线，扳着指头数道，“北疆陈家军，神机营，三千营，还有那支重甲铁浮图。”
莫羡幼年便到了青岚山，对修行之事了解颇多，倒是对太曦边疆和北域之事所知甚少，此时又被白沐然挑起了兴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你说的这几个，都是什么？”
“陈家军你应该也知道，陈家之所以并称为四大家族，靠的就是这支铁血军。列土封疆，当今太曦也只有一个陈候而已，不是因为当今圣君不愿收回兵权，而是陈家军只能由陈候调动。”
“圣君还能忍得下这种事儿？”莫羡有些吃惊。
“咳咳，不该乱说的，就不要说。”
一直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柳执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莫羡也自觉失言，岔开话头道：“那剩下几个又是什么来头。”
“神机营是火炮军，所有装备是兵仗局直接配送，兕兽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火，神机营正好天克兕兽骑军。三千营则是北疆最精锐精锐步兵，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人整，他们强就强在阵法和身手，据说其中不乏辰行境界的修行者。刀剑奈何不了兕兽皮肉，可带着剑气的兵刃就是两说了。”
白沐然顿了顿，这才接着开口：“至于重甲铁浮图，我所知也不多，只知道这支骑军的战马都是从北域卡密纳山脉带回的虎牙驹，身上重甲自重百斤，所选将士也都是个中好手。拿重甲对抗重甲，也算是硬碰硬了吧。”
莫羡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像是响起什么似的，问道：“听你这么说，这兕兽倒也不想山海苑中那些奇珍一般罕见，在这天都瞧见又有什么不妥？”
“罕见的不是兕兽，是在天都能瞧得见北域的人。”白沐然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北域同太曦向来交恶，你虽然不爱打听这等闲事，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些。”
“这倒是。”
白沐然所说，在太曦并不是什么秘密。
陈候之所以带陈家军镇守北疆，原因也只能是那片远在北方的辽阔土地。
从古至今，也只有千年之前的天晖帝国，短暂地征服过那片大地，饶是太曦太祖神武如此，也没能再越过北漠草原一步。
不只是那里有最剽悍的部族，更是因为那片土地上，根本无法动用辰力。
哪怕强如星君，也只能燃烧辰脉积累，才可勉强将辰力外散，但代价就是辰脉寸断，终身不得修行。
因此在修行者眼中，那是一片被诅咒过的大陆。
而生在北域的人，被太曦成为陆吾，民间则更多地称他们为“
兽蛮子”。他们平日与太曦人无异，只是身材魁梧了些，却能够在战斗时展露出野兽一般的特质，比如因陀罗部的利爪尖牙，乌尔萨部的肌肉与力量，盾牰部的皮甲长髯。
再加上北域大多是冻土，天气严寒，太曦军队同那些生长在旷野上的陆吾兽骑，战力差距愈发明显。
“陆吾人多是游牧，生性剽悍，多到边境掠夺生事，北疆同北域大大小小交战已经不知多少次。所以这万国会竟然真的邀请了盾牰部族，我还真是有点吃惊。”
谈话间，马车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太清宫中。
莫羡朝窗外看去，只见面前一片开阔，汉白地砖如同一地白雪；远处金瓦红砖，映着明朗日光好似闪烁琉璃；一座又一座宫殿鳞次栉比，宏伟壮大，气势非凡，单是抬眼看去便已觉得心生敬畏。
这便是当今圣君的居所，整座太曦的心脏。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御诏从这里发往四面八方，这里把控着这片土地的命脉。
莫羡瞧着眼前壮观景致，一直到马车停下都未有自觉，还是白沐然踢了踢他的屁股才猛然惊觉。
等下了车，他四处张望一番，知道离朝见还有些时间，于是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道：“不行不行，早上吃饭急了些，吃坏了肚子，柳执事，人有三急由不得我，我去去就来，保证不耽误事儿。”
柳执事一脸麻木，显然已经习惯：“你要是再搞出来什么幺蛾子，等着回去大执事收拾你吧。”
莫羡一遍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一边同琉璃和白沐然比划手势，示意他们自己只是随处转转，过会儿便回来。
他沿着高高的院墙一路走去，不挑大路走，偏找些藏在犄角旮旯里不易发现的小路，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西宫？”莫羡看着那块蒙着一层灰的牌匾，念出这个简单得有些过分的名字。
正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听到院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好像是笛声，却又比笛子粗犷许多，就好似裹挟着砂砾的大风一般，粗糙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莫羡停住了脚步，不自觉地朝门前凑了凑。
那声音更清晰了些，飘入莫羡耳中。笛声忽高忽地，时而激昂慷慨，如同大漠狂风吹草而过，时而低婉绵长，好像有人在风中低声倾诉。莫羡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只觉得那乐器仿佛有魔力一般，竟不知不觉听入了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脸颊有些湿润，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吱呀。”
西宫大门被人推开，莫羡看向门口那个魁梧挺拔的身影，愣住了。
那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可少年却不是太曦人。
他来自北域，他是陆吾人。
只见那陆吾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莫羡，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你在哭。”
他开口，那双黑玛瑙般的眸子里，有莫名的光闪动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