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辰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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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都行 第九十二章 钟府

    此话一出,就连孟龙韵自己心里也不住地打鼓,只觉得额前虚汗直冒,后背发麻。

    陆颉之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会意地屈膝行礼,轻轻点头。

    莫羡狐疑地看了看孟龙韵,又盯着身前女子的鸟羽面具半晌,这才叹了口气:“是我唐突了,打搅两位实在抱歉。只是这位姑娘同我一位……一位挚友有七分相似,我离得远一时看花了眼,还望孟公子和师姑娘不要怪罪。”

    “哦?”玉儿一听,眉梢一挑,似有深意地开口,“只是挚友?”

    “你怎么那么多话?”莫羡扭头一瞪眼,眸中少见地露出慌乱。

    “莫公子哪里话,孟某此番来天都,为的也是在万国会再睹公子风采,今日在此相见,都是缘分,缘分呐……”孟龙韵努力扯着嘴角笑道。

    “孟公子谬赞了。既然是我认错了人,就不耽搁二位时间了。几日之后便是万国会,若有时间到时候再与两位一叙。”

    莫羡一行礼,视线有意无意地从“师之然”身上扫过,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街对侧走去。

    玉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身前两人,也不开口,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莫羡步子轻快离开,带起的微风似乎都弥漫着淡淡花香。

    等两人走远了,孟龙韵才长出一口气,惊觉自己后背早就被汗打湿。半晌,他才看向身旁陆颉之,疑惑地开口问道:“陆姑娘,你这又是……”

    “门主出门前嘱咐,莫要同门内人有交集,以免出了纰漏。”

    “可……可那不是别人,是莫公子啊,玄天石上他不是还……”

    “孟公子,我有些累了。”陆颉之打断了他的话,径自迈步走开,不愿意再多说。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作此反应。

    明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可陆颉之看到他同身旁女孩相谈甚欢,不知怎的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别扭。

    那感觉半是生气,半是伤心,还混杂着几分莫名的酸涩。

    所以她有些害怕,害怕从那个人嘴里听到让自己更别扭的话来。

    孟龙韵挠了挠头,看着女孩远去背影,叹了口气,正要迈步跟上,忽地被人扯了扯衣袖。他回头,只见身后一旁摊贩一脸讪笑:“这位爷,面具一两银子。”

    “你倒是会做生意。”孟龙韵皱皱眉,从怀中摸出一块银钱,递到摊贩手中。

    “我再会做生意,这位爷说话的本事,小人可是学不来的。”

    摊贩接过银子,嘿嘿一乐,也不等孟龙韵回话,竟然卷起家当,就这么一溜烟地跑了。

    长街另一侧,莫羡一言不发地快步走着,身后跟着一脸看戏模样的小狐狸。

    “你看你,认错人就认错人了呗,一脸苦大仇深,犯得着吗。”她玩味地看着莫羡表情,终是忍不住开口,“怎么,就这么想见到那人?”

    “你懂什么。”莫羡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哎呦喂,我的莫大公子,你就差写到脸上了,还能是什么事儿。”

    玉儿撇撇嘴,清了清嗓子,迈步走到莫羡身前身子一转,长袖飞舞,裙裾飘扬,竟然当街朗声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身段本就窈窕,歌声更

    是空灵似林间清泉落石上,这一跳顿时将长街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来来往往的路人瞧见这一幕,皆是忍不住驻足原地,鼓掌叫好。

    小狐狸唱完这两句,倒也不怯不臊,大大方方朝四面行了礼,扭头冲莫羡眨了眨眼:“说的对吗?”

    莫羡被她看得脸颊一烫,侧过脸去:“用不着你管。”

    “我要没猜错,你手上那串手链,就是那姑娘送的吧。”

    莫羡听到这话,吃了一惊,看向身前露出狡黠模样的玉儿:“你怎么知道?”

    “那手链做工一般,可用的线却是上等的丝线,也看得出是用心做的。以莫公子的身份,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了串手链戴上吧。”

    “唉。”莫羡叹了口气,“你说你,这种事儿倒是机灵。是,是又怎么了。”

    “就是你在玄天石上救得那人?”玉儿转着眼睛想了想,“是叫……叫陆颉之?”

    “没错。”莫羡被说穿了心事,反倒大方了起来,“我就是想见她,怎么着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同那姑娘多说几句,没准儿真是她呢?”

    “不会的。”莫羡摇了摇头,“陆公子这会儿正随师兄修习剑术,想来师兄也不会让她在这会儿再到天都这是非之地,她同龙溪剑庐更是没有半点交集,更不会与我相见却不相认。大概真的只是背影有些相像吧。”

    玉儿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地摊开手:“谁知道呢。这世上总会发生些有趣的事儿。”

    “不说这些了,你不是要请我喝酒,今儿也算帮了你忙,总要让你破费一番。”莫羡挥挥手,岔开话头。

    “贼拿赃钱请的酒,青岚门的少门主还真敢喝?”玉儿一挑眉,“不抓人了?”

    “我要想抓你,早就带人过来了。”莫羡无奈道,“今天就算了。下次你要是再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切,说的跟你抓得到我似的。”

    玉儿一仰脸,同莫羡大眼瞪小眼,盯了半晌,两人终是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天都,钟府。

    太清宫旁五里之内,皆是水木山石,不见人烟,宽阔官道上少有人迹,再不见城内繁华,反倒像是春野郊外。

    于是这座倚傍着太液湖的硕大府邸,显得尤为突兀。

    这座宅院乃是太曦武圣钟吕自北域归来之后,当今圣君亲自划出的领地,由太曦最优秀的工匠修建,此间富丽华贵,传闻比天都今家更甚。

    可与好似围成铁桶般的今家相反,钟府就如同这天都一样,不设院墙,不设哨岗,甚至连护院都难得见到几个,一眼望去只是大片林海,和树荫中藏着的白玉砖路,不像是府邸,更像是景致如画的园林。

    也难怪,敢到此处撒野的人,整个太曦怕是也寻不出一个来。

    一架马车沿着宽阔道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半柱香的功夫便从山脚之下驶至府邸门前。

    高大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穿着纱裙的侍女分立两列,手捧银盆,盆中水清若无物。戴着青帽府中仆役来到马车之前,领头管家微微低头,一板一眼地郑重行礼。

    可他们行礼的对象,却不是马车之中坐着的人,而是车前翘着二郎腿手握缰绳的车夫。

    “少爷

    ,赶车这种粗活,您只管交给车夫便是。”管家欠身开口,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什么粗活不粗活,我乐意的活就是好活,坐这儿不光透气,视野还开阔,不比在里面当条焖鱼好。”

    那“车夫”眉梢一挑,一个翻身下了马车,走到车厢后掀开帘子,咧嘴笑道:“都到地方了还不下车,怎么,等着加钱不成?”

    话音刚落,车厢中一阵哐当作响,接着一人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脸色煞白,两腿打颤,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嘴中不住道:“少爷啊,你这……你这不是要了我这小命吗,小的何德何能……”

    可那少爷却只是摆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脚尖挑起一旁裹布长枪,径自朝府中走去。

    门前侍女举着银盆等他盥洗,他也只是敷衍地抬手沾了沾水,头也不回地走入门内,留下一府上下面面相觑。

    不过他们大致也已经习惯了少爷这番脾气。

    毕竟钟玄璞的大名,怕是天都少有人不知晓。

    武圣钟吕之子,六岁入北苑,八岁辰行十二观星十六坐照,如今年纪轻轻已离辰武只差一步之遥,同辈之中只有徐家长子能与之一较高下,天资之高比起青岚白沐然也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常理说如此天纵之才,外加身份煊赫,行事理应当得起身份。

    可偏偏钟玄璞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很少同天都名门打交道,坐照之后更是连北苑都难寻他身影,倒是金槐街上时不时能看到钟家少爷,不是在长乐坊打牌,就是在同街角的瞎子下棋,交友不论身份,聊得来便是,聊不来纵然是圣君太子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好在他生活过得颇为随意,修行之途倒是走得大步流星,旁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道是天才总与常人有些不同。

    那钟玄璞沿着主路一路走向府邸正中厅堂,在七级石阶前停下步子,手中长枪往脚边一戳,朗声道:“老爹,我回来了!”

    正厅之中半晌没有动静,可钟玄璞却依旧腰背站得笔挺立在原地。

    许久之后,才有人声响起,那声音虽称不上高亢,却端的是中气十足:“前几天同徐家那孩子打了一场?”

    “是!”

    “输了?”

    “赢了。”

    “怪不得说话这么大声。”

    钟玄璞挠了挠头,接着开口:“我还撞见老爹的小师弟了,啧,不是我说,我本以为虽叫小师弟,这么着也是大我一辈的人,谁知道……”

    还没说完,钟玄璞忽然变了脸色,涌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到一旁银杏之上,有树叶悄无声息地裂开。

    “老爹?”钟玄璞咽了咽口水,少见地紧张起来。

    “你见过他了?”

    “对……”

    庭院之中安静了下来,钟玄璞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却不敢抬手拂去。

    他很少见老爹如此失态。

    太曦武圣,本就不该如此失态。

    “回头安排他来见我吧。”许久之后,人声才重新响起。

    钟玄璞点了点头,也不管屋中人是不是看得见。他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一直到银杏树上那些裂开的叶子片片飘落,才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