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辰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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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都行 第九十一章 哑女

    金槐街,清河斋。

    几日之前这里封了店,说是二楼大堂木地板浸水起了皮,要重新装修一番。少数有门道的人则听说,是北苑的人在楼上抓捕逃犯,砍坏了不少东西,更有人言之凿凿地号称自己当时在场,也不知是真是假。

    流言纷纷,反倒惹人好奇。于是今日重新开店后,清河斋的生意似乎又红火了几分。

    二楼凭栏处,桌椅已经更换一新,新铺的黄木地板锃亮发光,就连栏杆都重新上了红漆,雕了新纹,此处本就是赏街景好去处,如此一来更诱人了些。

    厅堂之中,十数方桌,满屋食客,无不将视线投向那张倚靠着栏杆的小木桌,却不只是因为新漆的栏杆,新换的桌椅,窗外依旧繁华的街景。

    而是坐在那儿的姑娘,实在太过耀眼了些。

    她托着下巴,好似望着窗外出神,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却只绑了一根素雅的白发带。

    女孩似乎并未涂脂抹粉,只是那张素颜却比金槐街上浓妆的女子少了几分艳俗,多了几分英气,乍一看只觉得好生俊俏,再细品更是惊为天人。

    让人诧异的是,如此明媚的姑娘,面前摆的不是花茶梅汁,竟是清河斋里顶烈的牡丹酒。

    她就这么捻着酒盅,像是喝白水一般面不改色地饮下烈酒,一杯接着一杯,口中喃喃道:“天都的酒倒是够烈,比起罗浮春还是少了些后味。”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女孩左手食指那枚黑色圆戒,禁不住先是一叹,转而释然。

    这个姑娘是来自龙溪剑庐的人,也难怪气质如此拔萃。

    太曦虽设有北苑广揽天资卓越的孩童,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却早已有不少宗门屹立,除去后同北苑合并的几家,留下来的自然都是颇有几分底气的名门。除去隐匿烟云中的青岚门和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北疆红花谷,名声最大的也就是龙溪剑庐和天山剑冢了。

    剑潭冶剑,剑冢拾剑,剑庐练尽天下剑。

    既然是从剑庐来的姑娘,自然是踏入修行之途的仙子,同他们这些整日柴米油盐的俗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于是看透的人只是默默欣赏,留下不明就里的少年郎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他们还没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有人似乎已经抢先一筹了。

    “师姑娘,这是清河斋最有名的烧鸭,来天都的人都会来这儿要上一份,你可一定得尝尝。”

    只见一华服公子小跑着从楼下上来,手中托着锃亮瓷碟,碟中烧鸭还在冒着热气。在他身后,店小二诚惶诚恐地跟着,嘴里不住地叫:“这位爷,放着我来啊,放着我来,您……您这不是折煞人嘛……”

    那公子回头,眼一瞪:“你来什么来,回去端你的盘子去。”

    小二心想我盘子不是在你手上,我回去端啥,却又不敢出声,只得讪笑着跟在身后,生怕这位爷又闹出什么别的动静儿。

    凭栏姑娘瞧见这一幕,放下手中酒盅起身,眼中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孟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好菜要趁热吃。”那公子笑着放下瓷盘,将银筷摆到女孩面前,“快尝尝吧。”

    他的左手食指上,也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黑色圆戒。

    如果有懂行的修行者见到这华服公子,恐怕会忍不住吃一惊。

    不是别人,正是龙溪剑庐剑主孟渊长子,孟龙韵。

    而那坐在桌前自饮自酌的姑娘,当然是从青岚门赶来天都的陆颉之。

    她乘江鲸楼船从芙蕖河至黎江,一路疾行不过几日,便到了津渡。到了天都,她按门主所言找上龙溪剑庐,呈递上剑穗,没想到那剑主瞧见剑穗竟像是中了头彩一般,欣喜若狂,恨不得把陆颉之当亲闺女供着,还安排自己的长子做她的向导,要他带陆颉之在天都好生游逛一番。

    等陆颉之瞧见孟龙韵才认出,这人便是试剑会时将“莫羡”二字夸得天花乱坠的公子哥。

    虽说陆颉之本打算自己在天都闲逛,可是盛情难却,又是客居他人底盘,也只得依着剑庐剑主的意思来。

    “既然孟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陆颉之朝对面公子礼貌一笑,动筷尝了尝面前那盘刚出炉的烧鸭。

    “如何?”

    “确如公子所言,皮焦肉嫩,后味无穷。”陆颉之点了点头,“是道好菜。”

    “那就好,那就好。”孟龙韵如释重负般咧嘴一笑,接着将陆颉之和自己面前酒盅斟满,“来,这杯酒,算我敬陆……师姑娘的,我干了你随意。”

    说罢,孟龙韵也不等陆颉之回话,仰脖一口干下杯中牡丹酒,白净的脸庞顿时涨红如猪肝,辣的眼泪在眼眶直里打转,偏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憋了半晌,一拍大腿朗声道:“好酒!就是不够烈!”

    陆颉之瞧他这模样,只觉得好笑,偏又不能笑出声,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确实是好酒,公子若嫌不够烈,我方才听店小二说这儿还有点得着的习酒,不如吩咐他拿来两壶?”

    孟龙韵一听脸色就变了,故作镇定道:“还是不了吧,我怕太烈,师姑娘喝不惯。”

    “公子真是体贴,不愧是剑庐传人。”

    陆颉之粲然一笑,抬手喝下杯中牡丹酒,神色如常如饮茶水,看得孟龙韵一愣一愣,半天才竖起拇指:“陆姑娘……好酒量。”

    “公子莫要忘了我名字。”

    “哦对,师姑娘,师之然。”孟龙韵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陆颉之来天都不以青岚门的名义,自然也不能用本名,于是便以自家丫鬟名字化名,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金槐街人来人往,清河斋客走客留,两人桌前壶中酒和盘中肉一点一点减少,只是肉大都是孟龙韵吃下,酒却全都是陆颉之一人喝光的。

    待两人从清河斋走出时候,正是晴日当空的时候,金槐街上树影绰绰,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

    “师姑娘还想去哪儿逛逛?我虽来天都次数不多,这条金槐街倒还算是熟悉。要是想看些杂耍把戏,可以去天桥那边,如果愿意尝尝糕点,杏花斋的糯米糕味道不错。醉花楼的话要提前预定,师姑娘若是愿意去,我可以派人订下今晚的场,还有的话……大概就是那边的长乐坊。”

    “长乐坊?”

    “是天都最大的赌坊,我虽没去过,不过听人说里面倒还算有些意思。”孟龙韵瞧出陆颉之有些好奇,于是继续道,“现

    在时候还早,不如去那看看,晚上在醉花楼赏曲,如何?”

    “都听公子安排。”陆颉之点点头。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这条金槐街哪里离北苑最近,北苑里青岚门又被安排在何处,青岚门里那个用刀的少门主这会儿又在哪儿。

    可既然临行前门主嘱托过若非情况必须,还是少同门内人见面,她也值得将这些心思藏了起来。

    两人沿金槐街走着,一路上孟龙韵兴致勃勃地同她讲解这街上的商家店铺,可陆颉之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礼貌地回着笑。

    “瞧见那块牌匾了吗,哪儿就是长乐坊。”不知过了多久,孟龙韵抬起手臂向前指去。

    陆颉之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愣住了。

    不是因为那块高大的牌匾,那栋富丽的高楼。

    而是长乐坊门前,那个穿着布衣的男孩。

    那个她想念了很久的男孩。

    莫羡。

    陆颉之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看到莫羡身旁站着一位模样娇俏的姑娘。两人好像在聊些什么,那姑娘满脸笑意,伸手拍了拍莫羡的肩膀,举止甚是亲密。

    而莫羡也并未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旁孟龙韵见陆颉之忽然站住不动,脸色有些异样,不知发生了什么,赶忙问道。

    “没什么,身子忽然有点不舒服。孟公子,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实在抱歉。”陆颉之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哎哎,这……”孟龙韵看了看远处长乐坊,又看了看走开的陆颉之,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是不是方才酒喝多了,有点晕?要不要买杯豆浆解解酒……”

    可陆颉之却一句话都不说,步子越走越快。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只听破空之声越来越近,陆颉之想也不想,抓过路旁摊贩上摆着的鸟羽面具,迅速戴到脸上。

    “陆公子!”

    只见一道人影倏忽拦到两人身前,孟龙韵定睛一,待认清面前人是谁之后,脸色一变,忍不住后退一步。

    青岚门少门主,莫羡。

    “哎哎,你跑那么快干嘛啊你……”在他身后,长裙女孩翩然赶到,脸上露出些许怨气,“请你喝酒,你怎么还跑了。”

    可莫羡却并未理会她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戴着鸟羽面具的陆颉之,缓缓开口:“陆公子?”

    陆颉之只觉得心中一阵焦热,几乎就要应声。

    可她看了看莫羡身旁戳着他肩膀的姑娘,却不知为何轻轻摇了摇头。

    “莫……莫公子,在下龙溪剑庐孟龙韵,曾在青岚山一睹公子风采,公子那一刀,教人着实佩服!”孟龙韵如梦方醒般,朝莫羡行礼。

    “哦……哦。”莫羡一愣,接着回礼,可实现却牢牢锁在身前陆颉之之上。

    “莫公子,这是有事找我们?”

    “敢问这位……”

    “她是我龙溪剑庐弟子,姓师名之然。”

    孟龙韵说完,想了想又补了句:“不是她不能回公子话,只是她……她是个哑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