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都行 第五十九章 竹箫
雨幕潇潇，洒落舷窗，沙沙作响。
一叶扁舟，飘浮碧波之上。
白发老叟盘腿坐在船头，扶了扶青灰色的斗笠，望向面前那宽阔江水，只见烟波浩渺，两岸青山似隐在薄纱之中。
于是老叟的心情似乎也如这开阔江面般舒畅了不少，捣鼓面前炭火的力气也不自觉多了几分。
那炭火之上，架着几只刚从江中钓来，已经挂磷破肚的青鲈。老叟在鱼身抹上些许清油，洒些盐巴香料，工序倒也不复杂。只见缕缕青烟飘起，鱼肉滋滋作响，不过片刻便香味便在这江上蔓延开来。
“丫头，过来，把这鱼给客人们送去吧。”
老人朝船舱中挥挥手，声音慈蔼。
船帘被人轻轻掀开，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托着瓷盘走出，看到面前一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豆爷，不都说了下雨天就不要在船板上烤鱼，这让客人如何下口嘛。”
“不碍事不碍事，黎江的雨水，干净的很，这天烤出来的鱼，倒是多了几分清香。再说那几位客人，也不像什么讲究的人，不然也不会坐我这老头子的小船往天都走。”
少女叹了口气，转身回船舱里取出一把油纸伞，这才把烤鱼夹放瓷盘上，一手打着伞，一手托着鱼盘，朝身后客舱走去。
只是到了门口，少女却忽地停住了脚步。
她伸着脖子看向船板，见到豆爷还在悠哉乐呵地烤着鱼，这才悄悄侧过身来，低头看向水中。
清亮江水映着少女嫩白的肌肤，脸庞随还有些稚嫩，娇俏容颜却已经初露端倪。
她转了转脸庞，确认自己仪貌并无差错，这才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客舱里有温醇嗓音响起：“门外可是林姑娘？”
少女先是一怔，接着脸颊微红，轻声回道：“是我。”
“可是有事？”
“豆爷烤了些青鲈，让我给几位客人送来。”
“吱呀”一声，客舱门缓缓打开，一白衣公子接过少女手中纸伞，微微一笑：“那就谢过豆爷和林姑娘了，江上风寒，还是进来歇息一会儿吧。”
少女抬头，瞧着那暖似春风的笑容，顿时失了神，许久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颊似蚊子哼一般开口道：“还……还有一条，我……我等会儿再送来。”
说完，竟是把鱼盘往面前公子手中一放，转身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你说你，干啥啥不行，小姑娘见了你都躲，就这还想当骠骑大将军？”客舱内有人阴阳怪气道。
“你知道个屁。”
白衣公子走进客舱，只见舱中还坐着两人，一人长袍兜帽盖住全身，一人素衫开襟，腰间挂着一黑一白两柄长刀，一脸坏笑。
正是同青岚门一行人脱队的莫羡三人。
“这
会儿黎江的青鲈正肥，我在庐阳的酒馆吃这么一条都得花不少钱，今儿倒是吃着鲜的了。”
白沐然收起纸伞，将烤鱼放置桌上，盘腿坐下，这才看向莫羡：“就这么跑了，不怕执事怪罪？”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再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跟柳执事同行岂不是一路憋闷的要死，还是自己走痛快些。反正又不耽误那万国会，晚几日也无妨。”
莫羡也不客气，话刚说完便抽筷夹起大块烤鱼送入口中，却未料到太烫了些，于是一边哈着气一边含混道：“好吃，比李老屠家的豆豉鱼好吃，多了一股子鲜味。”
他扭头看向琉璃，发现后者并未有动筷的意思，于是问道：“不尝尝？”
“鱼在我们故乡，是水的使者。我们从不吃鱼。”
“既然如此，我让林姑娘带些别的吃食。出来时候也不短了，总不能饿着吧。”
白沐然起身走出船舱，不过片刻他便提着一篮干果返回，身后跟着的及笄少女脸颊绯红，手中还托着一盏酒壶。
两人走至桌前并排坐下，白沐然自然而然地为身旁少女倒上一杯清酒，微笑道：“林姑娘，这趟真是麻烦你跟豆爷了。”
“不碍事不碍事，有人照顾生意，感谢还来不及，怎会麻烦。”少女低着头，双手抓着衣襟，“还有……叫我小苗就好了。”
“小苗，从这儿到天都，大概还要行多久？”莫羡咽下口中鱼肉，开口道。
“现在刚从芙蕖河入了黎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半月能到津渡，哪儿离天都也不过百十里，几位可以从那儿乘车马。”
“在这江上，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莫羡一挑眉。
“平日多是无事，偶尔会遇到官船封路，或者有门派沿江围捕江中异兽，都会耽误时间，天气有时候也有影响。这个时节还好，虽说有阴雨，但也不耽误行船。到了数九时候，黎江北段就被冻上了，我家的小船行不过，得有江鲸拉着的大楼船才能驶到津渡那边。”
一说起行船之事，小苗的话不自觉地就多了起来，举手投足也不似刚入门时那般拘谨。
“照你这么说，我们几个运气倒还不错。”莫羡笑道。
小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笼在袍下的琉璃，视线不自觉地偏向莫羡腰间那两柄长刀。
白沐然何等聪明，自然看出了少女心中所想，开口道：“林姑娘不必担心，那人的刀只是佩刀，真拔出来，恐怕还不如豆爷破鱼的那把菜刀锋利些。”
谁知少女却是摇了摇头：“小苗在江上也见过不少客人，分得清哪些是好哪些是坏。我只是有些好奇，几位虽并未明说，可面相气度都不像是会坐我家这小船的人。再看几位腰间都佩刀剑，小苗心中就好奇，几位客人莫非是……修行者
？”
三人互相对视，还是莫羡先开了口：“你这就是想多了。这淮岚一片，除了青岚山，还有别的地方有修行之地？我们几个要是青岚门的人，早就坐着江鲸拉着的大船往天都去了。这刀剑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带着壮胆。不过，你身旁那位，倒还真是个土财主。”
小苗点了点头：“是……是我唐突了。前些日子听说江上有一伙水贼，领头的是个被北苑通缉的逃犯，有些修行本事，劫了不少客船，再见几位也带有刀剑，于是不知怎地就串到一块儿去了。”
“水贼？”莫羡微微皱眉，“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也有可能是谣传，我也是听同行的船工偶然间提到的。”小苗连忙摆摆手，“几位客人不用担心，就算真有水贼，也瞧不上我们家这艘小破船的。”
说罢，少女起身，整了整衣裙：“豆爷那儿还要我去帮忙，几位客人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好。”
三人看着少女出了船舱，这才交流了眼神，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些许异样。
“我在淮岚那会儿，还真没听说过黎江有什么水贼。被北苑盯上的人，能逃脱个把月都是祖坟冒青烟，估计就算真有水贼，这会儿也在诏狱蹲着了。”莫羡开口。
“我倒是挺想见见的。长这么大，什么都见过，还真没见过水贼。”白沐然打开檀香扇，微笑道。
“水贼是什么。”
一直沉默的琉璃忽然发问。
“就是江上的强盗，抢东西的，恶一点的还会闹出人命。”
莫羡吃够了鱼肉，擦了擦手，环抱着脑袋躺下，翘起二郎腿：“不过我们点儿应该没那么背吧。”
“谁知道呢，你这人别的不行，比点背，还真没谁比得过你。”
莫羡懒得搭理白沐然，往船舱角落挪了挪，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车马劳顿，不过一会儿工夫，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时，舷窗外已是月明星稀，入夜已深。
莫羡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看清船舱内景象。
琉璃靠坐在船舱一侧，双眼紧闭，似睡非睡。白沐然伏身趴在木桌前，鼻息有些沉重，看样子睡得也并不踏实。
莫羡挠了挠头，想来这两人一个是荒辰神使，圣英殿女武神，一个是庐阳白家少家主，坐拥整座紫蓬山，在这种地方过夜，恐怕还真是少见。
他靠着船舱墙壁，寻思自己是不是再闭眼睡一会儿，忽地听到窗外有细微声音响起，好似那漫江烟云般缭绕耳旁。
莫羡本有些困倦的精神忽地一阵。他侧起耳朵，终于听清了那是何声响。
那是竹箫的声音。
有人在这大江之上，吹响了竹箫。
（本章完）
一叶扁舟，飘浮碧波之上。
白发老叟盘腿坐在船头，扶了扶青灰色的斗笠，望向面前那宽阔江水，只见烟波浩渺，两岸青山似隐在薄纱之中。
于是老叟的心情似乎也如这开阔江面般舒畅了不少，捣鼓面前炭火的力气也不自觉多了几分。
那炭火之上，架着几只刚从江中钓来，已经挂磷破肚的青鲈。老叟在鱼身抹上些许清油，洒些盐巴香料，工序倒也不复杂。只见缕缕青烟飘起，鱼肉滋滋作响，不过片刻便香味便在这江上蔓延开来。
“丫头，过来，把这鱼给客人们送去吧。”
老人朝船舱中挥挥手，声音慈蔼。
船帘被人轻轻掀开，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托着瓷盘走出，看到面前一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豆爷，不都说了下雨天就不要在船板上烤鱼，这让客人如何下口嘛。”
“不碍事不碍事，黎江的雨水，干净的很，这天烤出来的鱼，倒是多了几分清香。再说那几位客人，也不像什么讲究的人，不然也不会坐我这老头子的小船往天都走。”
少女叹了口气，转身回船舱里取出一把油纸伞，这才把烤鱼夹放瓷盘上，一手打着伞，一手托着鱼盘，朝身后客舱走去。
只是到了门口，少女却忽地停住了脚步。
她伸着脖子看向船板，见到豆爷还在悠哉乐呵地烤着鱼，这才悄悄侧过身来，低头看向水中。
清亮江水映着少女嫩白的肌肤，脸庞随还有些稚嫩，娇俏容颜却已经初露端倪。
她转了转脸庞，确认自己仪貌并无差错，这才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客舱里有温醇嗓音响起：“门外可是林姑娘？”
少女先是一怔，接着脸颊微红，轻声回道：“是我。”
“可是有事？”
“豆爷烤了些青鲈，让我给几位客人送来。”
“吱呀”一声，客舱门缓缓打开，一白衣公子接过少女手中纸伞，微微一笑：“那就谢过豆爷和林姑娘了，江上风寒，还是进来歇息一会儿吧。”
少女抬头，瞧着那暖似春风的笑容，顿时失了神，许久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颊似蚊子哼一般开口道：“还……还有一条，我……我等会儿再送来。”
说完，竟是把鱼盘往面前公子手中一放，转身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你说你，干啥啥不行，小姑娘见了你都躲，就这还想当骠骑大将军？”客舱内有人阴阳怪气道。
“你知道个屁。”
白衣公子走进客舱，只见舱中还坐着两人，一人长袍兜帽盖住全身，一人素衫开襟，腰间挂着一黑一白两柄长刀，一脸坏笑。
正是同青岚门一行人脱队的莫羡三人。
“这
会儿黎江的青鲈正肥，我在庐阳的酒馆吃这么一条都得花不少钱，今儿倒是吃着鲜的了。”
白沐然收起纸伞，将烤鱼放置桌上，盘腿坐下，这才看向莫羡：“就这么跑了，不怕执事怪罪？”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再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跟柳执事同行岂不是一路憋闷的要死，还是自己走痛快些。反正又不耽误那万国会，晚几日也无妨。”
莫羡也不客气，话刚说完便抽筷夹起大块烤鱼送入口中，却未料到太烫了些，于是一边哈着气一边含混道：“好吃，比李老屠家的豆豉鱼好吃，多了一股子鲜味。”
他扭头看向琉璃，发现后者并未有动筷的意思，于是问道：“不尝尝？”
“鱼在我们故乡，是水的使者。我们从不吃鱼。”
“既然如此，我让林姑娘带些别的吃食。出来时候也不短了，总不能饿着吧。”
白沐然起身走出船舱，不过片刻他便提着一篮干果返回，身后跟着的及笄少女脸颊绯红，手中还托着一盏酒壶。
两人走至桌前并排坐下，白沐然自然而然地为身旁少女倒上一杯清酒，微笑道：“林姑娘，这趟真是麻烦你跟豆爷了。”
“不碍事不碍事，有人照顾生意，感谢还来不及，怎会麻烦。”少女低着头，双手抓着衣襟，“还有……叫我小苗就好了。”
“小苗，从这儿到天都，大概还要行多久？”莫羡咽下口中鱼肉，开口道。
“现在刚从芙蕖河入了黎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半月能到津渡，哪儿离天都也不过百十里，几位可以从那儿乘车马。”
“在这江上，还能出什么事不成？”莫羡一挑眉。
“平日多是无事，偶尔会遇到官船封路，或者有门派沿江围捕江中异兽，都会耽误时间，天气有时候也有影响。这个时节还好，虽说有阴雨，但也不耽误行船。到了数九时候，黎江北段就被冻上了，我家的小船行不过，得有江鲸拉着的大楼船才能驶到津渡那边。”
一说起行船之事，小苗的话不自觉地就多了起来，举手投足也不似刚入门时那般拘谨。
“照你这么说，我们几个运气倒还不错。”莫羡笑道。
小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笼在袍下的琉璃，视线不自觉地偏向莫羡腰间那两柄长刀。
白沐然何等聪明，自然看出了少女心中所想，开口道：“林姑娘不必担心，那人的刀只是佩刀，真拔出来，恐怕还不如豆爷破鱼的那把菜刀锋利些。”
谁知少女却是摇了摇头：“小苗在江上也见过不少客人，分得清哪些是好哪些是坏。我只是有些好奇，几位虽并未明说，可面相气度都不像是会坐我家这小船的人。再看几位腰间都佩刀剑，小苗心中就好奇，几位客人莫非是……修行者
？”
三人互相对视，还是莫羡先开了口：“你这就是想多了。这淮岚一片，除了青岚山，还有别的地方有修行之地？我们几个要是青岚门的人，早就坐着江鲸拉着的大船往天都去了。这刀剑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带着壮胆。不过，你身旁那位，倒还真是个土财主。”
小苗点了点头：“是……是我唐突了。前些日子听说江上有一伙水贼，领头的是个被北苑通缉的逃犯，有些修行本事，劫了不少客船，再见几位也带有刀剑，于是不知怎地就串到一块儿去了。”
“水贼？”莫羡微微皱眉，“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也有可能是谣传，我也是听同行的船工偶然间提到的。”小苗连忙摆摆手，“几位客人不用担心，就算真有水贼，也瞧不上我们家这艘小破船的。”
说罢，少女起身，整了整衣裙：“豆爷那儿还要我去帮忙，几位客人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就好。”
三人看着少女出了船舱，这才交流了眼神，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些许异样。
“我在淮岚那会儿，还真没听说过黎江有什么水贼。被北苑盯上的人，能逃脱个把月都是祖坟冒青烟，估计就算真有水贼，这会儿也在诏狱蹲着了。”莫羡开口。
“我倒是挺想见见的。长这么大，什么都见过，还真没见过水贼。”白沐然打开檀香扇，微笑道。
“水贼是什么。”
一直沉默的琉璃忽然发问。
“就是江上的强盗，抢东西的，恶一点的还会闹出人命。”
莫羡吃够了鱼肉，擦了擦手，环抱着脑袋躺下，翘起二郎腿：“不过我们点儿应该没那么背吧。”
“谁知道呢，你这人别的不行，比点背，还真没谁比得过你。”
莫羡懒得搭理白沐然，往船舱角落挪了挪，闭目养神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车马劳顿，不过一会儿工夫，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时，舷窗外已是月明星稀，入夜已深。
莫羡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看清船舱内景象。
琉璃靠坐在船舱一侧，双眼紧闭，似睡非睡。白沐然伏身趴在木桌前，鼻息有些沉重，看样子睡得也并不踏实。
莫羡挠了挠头，想来这两人一个是荒辰神使，圣英殿女武神，一个是庐阳白家少家主，坐拥整座紫蓬山，在这种地方过夜，恐怕还真是少见。
他靠着船舱墙壁，寻思自己是不是再闭眼睡一会儿，忽地听到窗外有细微声音响起，好似那漫江烟云般缭绕耳旁。
莫羡本有些困倦的精神忽地一阵。他侧起耳朵，终于听清了那是何声响。
那是竹箫的声音。
有人在这大江之上，吹响了竹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