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景焕章
世间都传太曦天都钟吕赫赫威名。
传闻“枪神”才入天都，便以一枪挑落六星官，一战坐稳北斗之位，其修为放眼大陆，少有人能望其项背，战北域兽王后，更是被世人尊为“太曦武圣”。
可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是天下第一。
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天下第一在那座被云海遮掩的大角峰之上。
他的名字，单单是不避名讳地念出，都会被太曦人视作无礼。
青岚门门主景焕章，青岚大执事崇山、太曦武圣钟吕之师。
半步无量，天下无敌。
此刻这位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就在云台之上。
又有何人不愿对其行礼？又有何人胆敢不对其行礼？
擂台正中，那头壮硕青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一黑一白两柄长刀，鼻腔不断喷吐出白色烟雾，似乎很是不安。
景焕章只是轻抚牛角，凑到它耳旁耳语几句，大青牛才稍稍安分了些。
“莫羡。”
背对老者的莫羡打了个机灵，却梗着脖子，反常地没有回身。
崇山忍不住皱眉，刚想出言呵斥，却被老人微笑着拦下。
“你小子，我闭关不过三个月，你这修为不怎么见长，脾气倒是长得快。怎么，对我出手有意见？”
“弟子不敢，师傅出手自然有师傅出手的道理。”莫羡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完全不是话中的味道。
“你若是有意见便直说，我还能不讲道理不成。”
“好。”莫羡闻言转身，朝景焕章抱拳躬身，这才接着说道，“师傅自然是通明道理的人，弟子便有话直说了。青岚门有青岚门的规矩，试剑会有试剑会的规矩，弟子方才一刀，虽是奔着他的性命去的，却也合乎剑令状的规矩。弟子知道师傅心善惜才，可为此却坏了规矩，让弟子如何心服？”
“哈哈哈哈。”景焕章闻言，抚须大笑，“你小子倒是聪明，知道不能跟为师顶嘴，就拿规矩来说事。”
“弟子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不过你所言不假，我出手救下今何夕，确实破了剑令状的规矩。”
“那……”
“你先别急。”景焕章抬手，示意莫羡不要出声，“我虽坏了规矩，可这次出手却是合情合理。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师傅请问。”
“你出手打伤同门，坏没坏规矩。”
“这……”莫羡一怔，低头道，“坏了。”
“你串通石窟恶徒，连累同门，私自闯出，坏没坏规矩？”
“坏……坏了。”莫羡的声音少了几分底气。
“剑令状除非认输，不死不休，今何夕本已认输，你却不
依不饶，断了他出声的机会，是不是也坏了规矩？”
莫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愣了半晌却也只是哑口无言。
他知道师傅修为深似海，却不成想哪怕闭关时候，师傅也对这青岚山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景焕章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只道我坏了规矩，却不见你自己三番五次坏了青岚门的规矩。怎么，只许你这做徒弟的放火，还不许我这做师傅的点灯不成？”
莫羡咬了咬牙，终是抱拳躬身，诚恳道：“弟子……知错了。”
“你这已是第几次了，莫羡。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却不知你如此冥顽不化，屡教不改。这次，绝不再姑息。”崇山皱了皱眉头，正要下令责罚，却再次被景焕章拦下。
“这小子虽坏了规矩，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假，我也算是破了剑令状的规矩。既然如此，只能说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没做好。”
“师傅，你这……”崇山愕然。
“这么着吧，就把这小子留给我，陟罚臧否，就让我这老头子看着来，崇山，你觉得怎么样？”景焕章笑着看向身旁大执事。
“这……”
崇山看了看牛背上的师傅，又看了看一旁装作老实模样的莫羡，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偏袒，却也只能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傅说是，那就是吧。”
“甚好，甚好。”景焕章点了点头，视线越过站在自己身前的莫羡，落在那瘫倒在地上的今家少爷之上。
他轻轻抬手，一阵微风拂过，今何夕只觉的身上一股暖流涌过，仿佛春日里和煦的日光照耀一般。再看胸前伤口，竟已经止住了流血，疼痛不再，隐隐有愈合之势。
今何夕从地上起身，却不敢再看面前背对自己的莫羡，低头小声开口：“弟子今何夕，谢过门主。”
“你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景焕章笑着开口。
今何夕闻言，再次抱拳躬身，苍白的脸上竟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只是练剑问道，不只是学剑招剑势。练剑，归根到底还是练心。好大喜功，莽撞易怒，贪名图利，这些都是心中的杂质，若不除去，想要在修行路上有所成，恐怕最后也只是会伤了自己。”
今何夕沉默着躬身，模样虔诚。
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有阴冷的光一闪而过。
景焕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拍了怕青牛的脖子，青牛会意地转过身子，面向云台对侧的看台。
“诸位自四海远道而来，皆是我青岚贵客。我先前闭关深修，未曾同诸位贵客会面，还望海涵。”
看台之上，鸦雀无声。
没人敢开口回话。没人知道该如何回话。
“至此试剑会已结束，剑令状因我中途
插手，不再作数。此次试剑会夺魁弟子，仍是青岚竹字院弟子，今何夕。”景焕章顿了顿，“今晚在朝天院，由青岚门设宴，为夺魁弟子作庆功宴，人定之时还有烟火花会，希望到时能与诸位贵客共赏青岚景色。”
景焕章转头，对崇山说道：“崇山，你来安排。”
“弟子明白。”
“莫羡，带着那两把刀，到大角峰来找我。”
“啊？”莫羡一愣，接着回过神来，“师傅既然要回大角峰，直接带我过去不是更省事些？”
“我倒也想，只怕这老东西走到一半，就要把你扔下去咯。”景焕章抚摸着牛角，那青牛喷出一口浊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莫羡，看得他后背一阵发凉。
“多走些也好，你把此间发生之事好好捋清楚，到大角峰讲起来也省的没头没脑。”景焕章说完，再一拍牛背，青牛哞叫一声，迈步踏空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莫羡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却正对上今家少爷。
只是这一次，今何夕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再不见往日狂傲。
那双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恐惧。
尽管在努力掩饰，可那张苍白的面孔却出卖了他。
莫羡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到今何夕身前。每迈出一步，今家少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噌”。
一声蜂鸣，今何夕的身子一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可莫羡只是拔出脚边双刀，收在束腰两侧，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云台出口。
今何夕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他后背上那朵朵绽开的灼莲，眼底的恐惧逐渐被刻骨的恶毒忿怨取代。
“莫羡……你会后悔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阴冷如数九寒风。
看台上，貔貅旗下，今何年缓缓坐回椅中，方才的失态早已不见踪影。
只是那握着狮子头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地颤抖着。
在他身旁，枯木老人也重新镇定了下来。他看着云台之上散落一地的黑色碎石，又将视线投向云海尽头那座高松巍峨的大角峰，深深叹了口气。
“大少爷，莫妖怪老夫多嘴。如今这局面，少爷是看得清，还是看不清。”他开口。
“看不清。”
今何夕咬着牙，轻轻摇了摇头：“可看不清又如何，如今青岚山上，怕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看得清。何夕仍旧夺了魁，那莫羡也未入内门，一切都还有机会。”
枯木老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沉默地看向远处。
只怕那莫羡，入不入内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想说，却没有开口。
恐怕以后也不会再开口了。
（本章完）
传闻“枪神”才入天都，便以一枪挑落六星官，一战坐稳北斗之位，其修为放眼大陆，少有人能望其项背，战北域兽王后，更是被世人尊为“太曦武圣”。
可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是天下第一。
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天下第一在那座被云海遮掩的大角峰之上。
他的名字，单单是不避名讳地念出，都会被太曦人视作无礼。
青岚门门主景焕章，青岚大执事崇山、太曦武圣钟吕之师。
半步无量，天下无敌。
此刻这位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就在云台之上。
又有何人不愿对其行礼？又有何人胆敢不对其行礼？
擂台正中，那头壮硕青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一黑一白两柄长刀，鼻腔不断喷吐出白色烟雾，似乎很是不安。
景焕章只是轻抚牛角，凑到它耳旁耳语几句，大青牛才稍稍安分了些。
“莫羡。”
背对老者的莫羡打了个机灵，却梗着脖子，反常地没有回身。
崇山忍不住皱眉，刚想出言呵斥，却被老人微笑着拦下。
“你小子，我闭关不过三个月，你这修为不怎么见长，脾气倒是长得快。怎么，对我出手有意见？”
“弟子不敢，师傅出手自然有师傅出手的道理。”莫羡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完全不是话中的味道。
“你若是有意见便直说，我还能不讲道理不成。”
“好。”莫羡闻言转身，朝景焕章抱拳躬身，这才接着说道，“师傅自然是通明道理的人，弟子便有话直说了。青岚门有青岚门的规矩，试剑会有试剑会的规矩，弟子方才一刀，虽是奔着他的性命去的，却也合乎剑令状的规矩。弟子知道师傅心善惜才，可为此却坏了规矩，让弟子如何心服？”
“哈哈哈哈。”景焕章闻言，抚须大笑，“你小子倒是聪明，知道不能跟为师顶嘴，就拿规矩来说事。”
“弟子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不过你所言不假，我出手救下今何夕，确实破了剑令状的规矩。”
“那……”
“你先别急。”景焕章抬手，示意莫羡不要出声，“我虽坏了规矩，可这次出手却是合情合理。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师傅请问。”
“你出手打伤同门，坏没坏规矩。”
“这……”莫羡一怔，低头道，“坏了。”
“你串通石窟恶徒，连累同门，私自闯出，坏没坏规矩？”
“坏……坏了。”莫羡的声音少了几分底气。
“剑令状除非认输，不死不休，今何夕本已认输，你却不
依不饶，断了他出声的机会，是不是也坏了规矩？”
莫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愣了半晌却也只是哑口无言。
他知道师傅修为深似海，却不成想哪怕闭关时候，师傅也对这青岚山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景焕章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只道我坏了规矩，却不见你自己三番五次坏了青岚门的规矩。怎么，只许你这做徒弟的放火，还不许我这做师傅的点灯不成？”
莫羡咬了咬牙，终是抱拳躬身，诚恳道：“弟子……知错了。”
“你这已是第几次了，莫羡。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却不知你如此冥顽不化，屡教不改。这次，绝不再姑息。”崇山皱了皱眉头，正要下令责罚，却再次被景焕章拦下。
“这小子虽坏了规矩，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假，我也算是破了剑令状的规矩。既然如此，只能说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没做好。”
“师傅，你这……”崇山愕然。
“这么着吧，就把这小子留给我，陟罚臧否，就让我这老头子看着来，崇山，你觉得怎么样？”景焕章笑着看向身旁大执事。
“这……”
崇山看了看牛背上的师傅，又看了看一旁装作老实模样的莫羡，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偏袒，却也只能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傅说是，那就是吧。”
“甚好，甚好。”景焕章点了点头，视线越过站在自己身前的莫羡，落在那瘫倒在地上的今家少爷之上。
他轻轻抬手，一阵微风拂过，今何夕只觉的身上一股暖流涌过，仿佛春日里和煦的日光照耀一般。再看胸前伤口，竟已经止住了流血，疼痛不再，隐隐有愈合之势。
今何夕从地上起身，却不敢再看面前背对自己的莫羡，低头小声开口：“弟子今何夕，谢过门主。”
“你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景焕章笑着开口。
今何夕闻言，再次抱拳躬身，苍白的脸上竟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只是练剑问道，不只是学剑招剑势。练剑，归根到底还是练心。好大喜功，莽撞易怒，贪名图利，这些都是心中的杂质，若不除去，想要在修行路上有所成，恐怕最后也只是会伤了自己。”
今何夕沉默着躬身，模样虔诚。
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有阴冷的光一闪而过。
景焕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拍了怕青牛的脖子，青牛会意地转过身子，面向云台对侧的看台。
“诸位自四海远道而来，皆是我青岚贵客。我先前闭关深修，未曾同诸位贵客会面，还望海涵。”
看台之上，鸦雀无声。
没人敢开口回话。没人知道该如何回话。
“至此试剑会已结束，剑令状因我中途
插手，不再作数。此次试剑会夺魁弟子，仍是青岚竹字院弟子，今何夕。”景焕章顿了顿，“今晚在朝天院，由青岚门设宴，为夺魁弟子作庆功宴，人定之时还有烟火花会，希望到时能与诸位贵客共赏青岚景色。”
景焕章转头，对崇山说道：“崇山，你来安排。”
“弟子明白。”
“莫羡，带着那两把刀，到大角峰来找我。”
“啊？”莫羡一愣，接着回过神来，“师傅既然要回大角峰，直接带我过去不是更省事些？”
“我倒也想，只怕这老东西走到一半，就要把你扔下去咯。”景焕章抚摸着牛角，那青牛喷出一口浊气，铜铃大的眼睛瞪着莫羡，看得他后背一阵发凉。
“多走些也好，你把此间发生之事好好捋清楚，到大角峰讲起来也省的没头没脑。”景焕章说完，再一拍牛背，青牛哞叫一声，迈步踏空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莫羡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却正对上今家少爷。
只是这一次，今何夕却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再不见往日狂傲。
那双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恐惧。
尽管在努力掩饰，可那张苍白的面孔却出卖了他。
莫羡沉默着，一步一步走到今何夕身前。每迈出一步，今家少爷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噌”。
一声蜂鸣，今何夕的身子一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可莫羡只是拔出脚边双刀，收在束腰两侧，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云台出口。
今何夕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他后背上那朵朵绽开的灼莲，眼底的恐惧逐渐被刻骨的恶毒忿怨取代。
“莫羡……你会后悔的。”他喃喃自语，声音阴冷如数九寒风。
看台上，貔貅旗下，今何年缓缓坐回椅中，方才的失态早已不见踪影。
只是那握着狮子头的手掌，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地颤抖着。
在他身旁，枯木老人也重新镇定了下来。他看着云台之上散落一地的黑色碎石，又将视线投向云海尽头那座高松巍峨的大角峰，深深叹了口气。
“大少爷，莫妖怪老夫多嘴。如今这局面，少爷是看得清，还是看不清。”他开口。
“看不清。”
今何夕咬着牙，轻轻摇了摇头：“可看不清又如何，如今青岚山上，怕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看得清。何夕仍旧夺了魁，那莫羡也未入内门，一切都还有机会。”
枯木老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沉默地看向远处。
只怕那莫羡，入不入内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想说，却没有开口。
恐怕以后也不会再开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