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解惑
大角峰，养元殿。
那座青瓦灰墙的小楼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庭院的石板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青苔。院中白雾缥缈，屋顶檀香缭绕。
莫羡跪坐在门前石阶下，两柄长刀横于膝上，后背挺得笔直。
“吱呀”。
那扇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门被推开，白发长髯的老者缓缓踱步而出，停在石阶上。
“短短三月不见，你小子捅篓子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啊，莫羡。”
景焕章开口，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责备。
莫羡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闭嘴。
“怎么，还在怨我出手拦住你？”
“弟子不敢。”莫羡连忙摇头，“只是……弟子心中有太多疑问。试剑会时一心只想着能走到最后，如今试剑会已经结束，这些问题就乱糟糟的一团，有些理不清楚。”
“我自然知道。”景焕章捋了捋白须，“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想问的，且说出来，若能解答，为师自然不会瞒着。”
莫羡点了点头，略做思索，开口道：“既然师傅这么说，那弟子便问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敢问师傅，我所练的究竟是何刀法，为何能从玄天石引祖刃出世？这柄白刀又是何物？弟子胸前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师傅先前为何要在我身上设下禁制，又为何见那刀谱之后便解开？”
景焕章笑了笑，开口道：“你倒不客气，让你问，问得还真不少。”
“这只是弟子现在想到的，还有很多问题，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莫羡老老实实回道。
“其实你问的问题，有些我也不甚清楚。”景焕章微笑道，“不如说，一无所知。不过既然答应你要帮你解惑，总归还是要说些什么。那就从我知道的开始说起吧。”
莫羡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表情认真起来。
“当今太曦，修行之人，要么醉心于拳法腿法，身体四肢皆可为武器，追求金刚不坏身。而余下以武器修行的，几乎都推崇剑法，龙溪剑庐，北疆红花谷，天山剑冢，太曦北苑，再到我青岚门的青岚九剑。莫羡，你可知这是为何？”
莫羡捏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千年前老祖长生山以剑道独步天下，大悟后一步无量，位列星神，自此之后，剑道才成了正统。以弟子拙见，大概是因为修行者都以知星辰天命为毕生追求，有了老祖以剑问道，足以见此事可行，因此才成了正统。”
“不错。”景焕章点了点头，“老祖开大荒天门而去，位列星神，青岚九剑也成了天下第一剑法。可你是否知道，那个时候破开大荒天门的，不止老祖一人？”
莫羡双目微张，略加思索，便明白师傅在说什么：“师傅是说……冥火修罗？”
“千年前天晖帝国十万奎山军将冥火修罗逼入净辰仙域，冥火修罗以一人之力对十万大军，一战之后天晖帝国元气大伤，自此才开始走上亡国之路。这是太曦小童都知道的故事。只是我早年曾因机缘巧合到过净辰仙域，那里的荒辰
祭祀告诉我，他们代代流传下的故事里，冥火修罗并未逃出十万奎山军布下的天罗地网，而是死战之后顿悟，一步破军，开大荒天门而走，生死不明。”
莫羡听入了神，不自觉地握住膝上双刀的刀柄。
常人以一敌十，已是气勇之士。
冥火修罗，一人之力，当十万大军。
如此人物，堪称神勇。
“冥火修罗与老祖本就是绝代双骄，一刀一剑胜负难分，玄天石一战也只是小输半筹，绝对称得上一代英雄。可为何世间有青岚九剑传世，却从未见过有门派专修冥火修罗的刀法，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莫羡一愣，摇了摇头。
“不是别人不愿意学，而是冥火修罗的刀法，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可用。”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莫羡脑海，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酥麻，紧接着寒气沿着脊骨直逼头顶。
“师傅，你是说……”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不错，你手上那本刀谱，便是千年前，冥火修罗所创刀法。”
景焕章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莫羡已经有了想法，点头继续说道：“其余刀法，皆是刀随刀法招式而动，唯有这本刀法，却是招式随刀而行。只有修罗手中祖刃可以使出，其余人手中便是拿了神兵利器照这刀谱练，也无法使出半分。祖刃选中的人，才有资格习得这本刀法，所以纵使冥火修罗修为同老祖不相上下，却也少有人能习得这套刀法，更不要说开门立派了。”
莫羡点点头，从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开口问道：“弟子斗胆问一句，师傅……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有些事情，连我都想不起究竟是因何得知的了。”景焕章微笑着回答。
莫羡看到师傅这幅表情，便知道这个问题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他低头，看着膝上那柄雪白长刀，目光久久停留。
“你是想问这柄白刀究竟是什么来头？”
莫羡再次点了点头：“弟子先前只见过玄天石顶镶着这柄黑色长刀，却从未听说过玄天石内还有这么把白刀，自然有些疑惑。”
“你膝上那两把，都是祖刃。并且祖刃还不止这两把，只是这两把被冥火修罗留在玄天石上，其余几把却不知被修罗留在何处。”
“不止两把？”莫羡有些吃惊，“难不成这祖刃，还要换着用？”
“你可知道，冥火修罗为何被人称作修罗？”
“好战斗狠，非善非恶，是为修罗。”
“不止如此。传说那冥火修罗三面铁青，六臂如翼，模样同修罗如出一辙。”
“三头六臂？”莫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腋下，“这……假的吧？哪有人真的长了六个胳膊的。六个胳膊就算了，三个脑袋也太恐怖了吧，到时候打起来听谁的？”
“这谁又知道呢，没准儿一个脑袋管两个胳膊。”景焕章抚须笑道，“总之，这祖刃不止一把，这柄白刀本就在玄天石里，只是受了另一柄刀的召唤，破石而出。”
“那这块石头呢？”莫羡指了指胸前挂着的那串不起眼的黑石，“自打我入了青岚门，师傅便让我把这石头带在身上，弟子先前不以为意，可现在却发现这石头……很不简单。”
“哦？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法？”景焕章反问道。
“只要有辰力涌入这块石头，所有东西在我眼里……怎么说呢，都变得很慢很慢，像是时间停了下来一样。”
景焕章眼底有一丝讶异闪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还有呢。”
“还有，我的神识似乎能进入这块石头里，里面……有个地方，很大很大的地方，我也说不清楚……”莫羡挠了挠脑袋，发愁到底该如何形容。
“无境。”景焕章开口，“修行至星君境界后，胸中自有万千气象，由是化为无境，无境之中，万物皆由修行者构造，在此间修行更是事半功倍。”
“无境？”莫羡愣住了，“可我不过辰行境界，怎会有自己的无境？难不成别人的无境还能拿来用不成？”
景焕章笑道：“哪有那种好事。恐怕是你胸前这块石头的问题吧。”
“那这石头到底……”
“我也不知道。”景焕章叹了口气，“这块石头，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有人托师傅转交……”莫羡一愣，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难道，是那个……白衣客？”
景焕章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那我被师傅带到山上，身上下了禁制，得到这本刀谱……都是那人，设计好的？”
莫羡喃喃开口，忽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前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烦闷至极。
这十年来的日子，他以为潇洒自在的每一天。
其实早就有人帮他写好了剧本。
他到头来，只是个按部就班的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受他嘱托，带你入青岚门，不过也仅此而已。这几年为师对你是好是坏，你自己过得如何，你心中定自有评判，莫要钻了牛角尖。”景焕章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莫羡沉默了会儿，缓缓行礼道：“弟子明白。”
“世人都说星辰定天命。可路终归是要自己走的。”景焕章挥了挥手，“此次试剑会你未入内门，按道理门主之位已轮不到你承下。”
莫羡看着膝上双刀，没有出声。
“一月之后，是天都的万国会。这次青岚门，便让白沐然，今何夕和你做代表前去吧。”
莫羡一怔，看到景焕章脸上满是深意的笑容，忽地明白了师傅的意思，郑重行礼道：“弟子莫羡，定不辱青岚之名。”
“行了，人老了，容易乏困。你要没别的事，便去帮你师兄一把，晚上还有一场庆功宴，不要忘了。”
景焕章说完，便径自转身走入小楼之中。
莫羡起身，将双刀收起在束腰旁，朝老者背影再次肃穆行礼，这才转身，走出庭院。
许久之后，小院深处，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再不见踪影。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本章完）
那座青瓦灰墙的小楼上爬满了青翠的藤蔓，庭院的石板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青苔。院中白雾缥缈，屋顶檀香缭绕。
莫羡跪坐在门前石阶下，两柄长刀横于膝上，后背挺得笔直。
“吱呀”。
那扇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门被推开，白发长髯的老者缓缓踱步而出，停在石阶上。
“短短三月不见，你小子捅篓子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啊，莫羡。”
景焕章开口，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责备。
莫羡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闭嘴。
“怎么，还在怨我出手拦住你？”
“弟子不敢。”莫羡连忙摇头，“只是……弟子心中有太多疑问。试剑会时一心只想着能走到最后，如今试剑会已经结束，这些问题就乱糟糟的一团，有些理不清楚。”
“我自然知道。”景焕章捋了捋白须，“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想问的，且说出来，若能解答，为师自然不会瞒着。”
莫羡点了点头，略做思索，开口道：“既然师傅这么说，那弟子便问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敢问师傅，我所练的究竟是何刀法，为何能从玄天石引祖刃出世？这柄白刀又是何物？弟子胸前这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师傅先前为何要在我身上设下禁制，又为何见那刀谱之后便解开？”
景焕章笑了笑，开口道：“你倒不客气，让你问，问得还真不少。”
“这只是弟子现在想到的，还有很多问题，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楚。”莫羡老老实实回道。
“其实你问的问题，有些我也不甚清楚。”景焕章微笑道，“不如说，一无所知。不过既然答应你要帮你解惑，总归还是要说些什么。那就从我知道的开始说起吧。”
莫羡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表情认真起来。
“当今太曦，修行之人，要么醉心于拳法腿法，身体四肢皆可为武器，追求金刚不坏身。而余下以武器修行的，几乎都推崇剑法，龙溪剑庐，北疆红花谷，天山剑冢，太曦北苑，再到我青岚门的青岚九剑。莫羡，你可知这是为何？”
莫羡捏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千年前老祖长生山以剑道独步天下，大悟后一步无量，位列星神，自此之后，剑道才成了正统。以弟子拙见，大概是因为修行者都以知星辰天命为毕生追求，有了老祖以剑问道，足以见此事可行，因此才成了正统。”
“不错。”景焕章点了点头，“老祖开大荒天门而去，位列星神，青岚九剑也成了天下第一剑法。可你是否知道，那个时候破开大荒天门的，不止老祖一人？”
莫羡双目微张，略加思索，便明白师傅在说什么：“师傅是说……冥火修罗？”
“千年前天晖帝国十万奎山军将冥火修罗逼入净辰仙域，冥火修罗以一人之力对十万大军，一战之后天晖帝国元气大伤，自此才开始走上亡国之路。这是太曦小童都知道的故事。只是我早年曾因机缘巧合到过净辰仙域，那里的荒辰
祭祀告诉我，他们代代流传下的故事里，冥火修罗并未逃出十万奎山军布下的天罗地网，而是死战之后顿悟，一步破军，开大荒天门而走，生死不明。”
莫羡听入了神，不自觉地握住膝上双刀的刀柄。
常人以一敌十，已是气勇之士。
冥火修罗，一人之力，当十万大军。
如此人物，堪称神勇。
“冥火修罗与老祖本就是绝代双骄，一刀一剑胜负难分，玄天石一战也只是小输半筹，绝对称得上一代英雄。可为何世间有青岚九剑传世，却从未见过有门派专修冥火修罗的刀法，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莫羡一愣，摇了摇头。
“不是别人不愿意学，而是冥火修罗的刀法，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可用。”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莫羡脑海，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酥麻，紧接着寒气沿着脊骨直逼头顶。
“师傅，你是说……”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不错，你手上那本刀谱，便是千年前，冥火修罗所创刀法。”
景焕章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莫羡已经有了想法，点头继续说道：“其余刀法，皆是刀随刀法招式而动，唯有这本刀法，却是招式随刀而行。只有修罗手中祖刃可以使出，其余人手中便是拿了神兵利器照这刀谱练，也无法使出半分。祖刃选中的人，才有资格习得这本刀法，所以纵使冥火修罗修为同老祖不相上下，却也少有人能习得这套刀法，更不要说开门立派了。”
莫羡点点头，从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开口问道：“弟子斗胆问一句，师傅……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有些事情，连我都想不起究竟是因何得知的了。”景焕章微笑着回答。
莫羡看到师傅这幅表情，便知道这个问题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他低头，看着膝上那柄雪白长刀，目光久久停留。
“你是想问这柄白刀究竟是什么来头？”
莫羡再次点了点头：“弟子先前只见过玄天石顶镶着这柄黑色长刀，却从未听说过玄天石内还有这么把白刀，自然有些疑惑。”
“你膝上那两把，都是祖刃。并且祖刃还不止这两把，只是这两把被冥火修罗留在玄天石上，其余几把却不知被修罗留在何处。”
“不止两把？”莫羡有些吃惊，“难不成这祖刃，还要换着用？”
“你可知道，冥火修罗为何被人称作修罗？”
“好战斗狠，非善非恶，是为修罗。”
“不止如此。传说那冥火修罗三面铁青，六臂如翼，模样同修罗如出一辙。”
“三头六臂？”莫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腋下，“这……假的吧？哪有人真的长了六个胳膊的。六个胳膊就算了，三个脑袋也太恐怖了吧，到时候打起来听谁的？”
“这谁又知道呢，没准儿一个脑袋管两个胳膊。”景焕章抚须笑道，“总之，这祖刃不止一把，这柄白刀本就在玄天石里，只是受了另一柄刀的召唤，破石而出。”
“那这块石头呢？”莫羡指了指胸前挂着的那串不起眼的黑石，“自打我入了青岚门，师傅便让我把这石头带在身上，弟子先前不以为意，可现在却发现这石头……很不简单。”
“哦？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法？”景焕章反问道。
“只要有辰力涌入这块石头，所有东西在我眼里……怎么说呢，都变得很慢很慢，像是时间停了下来一样。”
景焕章眼底有一丝讶异闪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还有呢。”
“还有，我的神识似乎能进入这块石头里，里面……有个地方，很大很大的地方，我也说不清楚……”莫羡挠了挠脑袋，发愁到底该如何形容。
“无境。”景焕章开口，“修行至星君境界后，胸中自有万千气象，由是化为无境，无境之中，万物皆由修行者构造，在此间修行更是事半功倍。”
“无境？”莫羡愣住了，“可我不过辰行境界，怎会有自己的无境？难不成别人的无境还能拿来用不成？”
景焕章笑道：“哪有那种好事。恐怕是你胸前这块石头的问题吧。”
“那这石头到底……”
“我也不知道。”景焕章叹了口气，“这块石头，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有人托师傅转交……”莫羡一愣，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难道，是那个……白衣客？”
景焕章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那我被师傅带到山上，身上下了禁制，得到这本刀谱……都是那人，设计好的？”
莫羡喃喃开口，忽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前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烦闷至极。
这十年来的日子，他以为潇洒自在的每一天。
其实早就有人帮他写好了剧本。
他到头来，只是个按部就班的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受他嘱托，带你入青岚门，不过也仅此而已。这几年为师对你是好是坏，你自己过得如何，你心中定自有评判，莫要钻了牛角尖。”景焕章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莫羡沉默了会儿，缓缓行礼道：“弟子明白。”
“世人都说星辰定天命。可路终归是要自己走的。”景焕章挥了挥手，“此次试剑会你未入内门，按道理门主之位已轮不到你承下。”
莫羡看着膝上双刀，没有出声。
“一月之后，是天都的万国会。这次青岚门，便让白沐然，今何夕和你做代表前去吧。”
莫羡一怔，看到景焕章脸上满是深意的笑容，忽地明白了师傅的意思，郑重行礼道：“弟子莫羡，定不辱青岚之名。”
“行了，人老了，容易乏困。你要没别的事，便去帮你师兄一把，晚上还有一场庆功宴，不要忘了。”
景焕章说完，便径自转身走入小楼之中。
莫羡起身，将双刀收起在束腰旁，朝老者背影再次肃穆行礼，这才转身，走出庭院。
许久之后，小院深处，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再不见踪影。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