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石碎
花开花落秋波上，星垂月涌大江流。
声音不见了，色彩不见了，莫羡的世界里一片空明，唯有手中长刀，和刀下那条绵延不绝的涛涛江水。
他已经闭起了双眼，自然看不到云台之上已是紫电纵横，仿佛万千龙蛇狂舞。
今何夕上身的衣裳早已寸寸绽开，赤裸的肌肉 根根紧绷，坚硬如脚下玉石。
这将是两人的最后一次交手。
阵阵轰鸣从头顶传来，方才陆颉之已是试着引雷龙下界，可这次今何夕引来的声势，要远胜先前。
他缓缓抬手，指尖一点一点挪向身侧已经入鞘的长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拉扯着他的手掌，今何夕的动作如同在泥淖之中做出一般。
那指尖每离剑柄近一寸，头顶的雷声就震耳几分。
在场所有人的心，也随着那越来越骇人的轰鸣，一点一点悬起。
终于，今何夕用力握住剑柄，手背皮肤有焦黑裂痕蔓延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挥舞着祖刃的莫羡忽地收刀入鞘，双腿前后分立，身躯凝滞宛如一座不动磐石。
他的左手拇指紧紧地抵在刀镡之上，指节泛白。
玄天石上，短暂而又诡异的沉寂。
下一刻，一道雷柱从天而降，直落云台之上。
“四剑雷龙破九霄！”
今何夕嘶哑着咆哮，右臂皮肤仿佛干涸龟裂的壁画般片片脱落，长剑终于出鞘。
这一剑很慢，慢到就连三岁孩童也能轻轻松松地看清剑身的轨迹。
这一剑很快，快到已入内门的青岚弟子，也不敢断言能安然脱身。
莫羡微微低垂头颅，视线并未投向扑面而来的那一剑。
他敲打着刀鞘的手指，忽然停下了。
胸前那枚黑色圆石迸射出点点青光，莫羡抬头，瞳孔中映出的是那条耀眼炫目的雷龙，定格在自己身前。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长长地吐出。
拇指顶刀镡。
黑刃飒然出鞘。
一刀花开落，二刀断水流。
蓄势已久的浩荡江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缺口。
那是一条黑焰聚成的江河。
雷龙咆哮着扑面而来，却撞上那堵黑色的焰墙。
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热浪滚滚铺散，触着围绕着云台飞旋的数十柄古剑，竟是有耀眼火星迸射而出，仿佛擂台已化作一台熊熊燃烧的火炉。
薄天冥火化作翻滚的巨浪，前仆后继地撞碎在那条雷柱之上，莫羡口鼻之中有紫烟冒出，眸中隐隐有紫光闪烁。
今何夕的脚掌，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嘴角有血沫溢出。
不知不觉，他的后背离飞旋的剑阵，只有几丈之遥。
“莫羡！”今何夕咬牙切齿，他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全力使出的真真正正的第四剑，竟然会被莫羡一刀生生挡下。
莫羡直视着那张扭曲的脸孔，眼眸中的紫光终是化作黑紫色的浓烟，夺眶而出。
那条涛涛江水，铺天盖地涌向今家少爷。
薄天冥火所触之物，唯有燃烧殆尽。
背靠飞剑，面临火海。
今家少爷，已是九死一生。
就在此时，一道不起眼的绿色光晕，从看台之上射向已是山穷水尽的今何夕。
半空之中，崇山眉头一皱，手中戒尺用力挥下，光晕尚未触及云台便被打散。
可那散开的点点碎片，还是有一滴溅在了今何夕的身上。
局势瞬间起了变数。
今何夕已是苍白的脸旁忽地有了血色，周身已经快要消散的电光骤然再起。
头顶浓厚阴云之中，数道雷霆霹雳打下，已是在冥火中垂死挣扎的雷龙膨胀了一倍不止，转瞬间便将面前焰墙吞噬，推至莫羡面前。
“死！”
耀眼的电光从擂台之上迸射而出，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了眼睛，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整个云台都在颤抖。
许久之后，光芒才一点一点散去。
不过眨眼间。
战斗已经结束了。
今家少爷跪倒在地，赤裸的上身，淋漓汗水混着伤口里渗出的血水，滴滴洒落，颤抖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可他已经不需要再握剑了。
在他对面，只剩一具鲜血淋漓的焦黑身体，脸庞五官都已经模糊，看不出模样。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莫羡。
他就这样低着头，手拄长刀，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仿佛烈火焚烧后的一截碳木，一阵风便会把他吹散。
他还没有死去，可他已经快要死去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的神识似乎已经飘离在了身体之外。
“莫羡。”
有人开口，念出他的名字。
谁在叫我。
“莫羡。”
莫羡猛地抬头。
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仿佛化作混沌一团，浓浓雾气包裹着他，看不清周遭样貌。
他抬手，发现身上的伤痕消失不见，皮肤光洁如新。
“前辈？”他很快反应过来，朝四周张望着。
“那人告诉你的东西，忘记了吗。”
没有人影，声音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
“那人……石窟里的……”
“刀法所缺之物，祖刃的秘密，你心中已清楚。你还不能死，你还不会死。拿起刀，你不能再输在这里。”
“不能……再输。”
一声悠远空灵的轻鸣，仿佛初春融化的冰锥，滴落在清潭之上。
莫羡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刀，刀身不停地震颤着，似乎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心。
“听，它在呼喊。”
一道漆黑火线沿着锋利的刀刃现出。
“现在轮到你来回应了。”
大雾轰然散尽，高墙，擂台，浩瀚云海，一切全都出现在他眼前。
擂台一侧，今何夕正要挣扎起身，却只觉脚下一阵震颤，仿佛整座山峰都在摇晃。
已不知建成多少年的看台，竟然有细密的裂痕一点一点蔓延铺满。不明所以的观者顿时乱成一锅粥，就算青岚弟子也是心中惊骇，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看呐！”有人忽然惊呼。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云台上，那具已经焦黑的躯体，忽地剧烈燃烧了起来。
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四肢躯干被熊熊燃烧的薄天冥火包裹，血肉筋骨一点一点消散，只剩下苍白的骨头，直到连头颅都化作一团燃烧着的骷髅。
一声震响。
那响声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脚下。
“起。”
仿佛从幽远地府传出的声音，直教闻者胆寒心惊。
今何夕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那具燃烧着的身体，看着黑色的冥火一点一点凝集，化作内脏，筋膜，肌肉，重新包裹在空空的骨架之上。
“起！”
黑色的火焰从骷髅的眼眶中喷射而出，只凝出了半张人脸的面孔，死死地盯着瘫坐在地的今何夕。
云台对侧，那块在飞花瀑顶沉静了千年的漆黑玄天石，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可这一声轻响在崇山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那团熊熊燃烧的冥火之中，有人缓缓迈步走出，哪怕青岚执事全力一击都无法留下痕印的白玉石砖，竟被踩出深深一道脚印。
今何夕惊恐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
那张不该出现的脸孔。
他掰了掰脖颈，发出让人牙酸的噼啪声。他抬起左手，缓缓伸向震颤不止的玄天石。
“我不是说了……”
莫羡深吸一口气，身上冥火缠绕燃烧，竟仿佛化作一身玄色铠甲。
“起！”
一声怒喝。
胸前黑石忽地明亮如星辰。
千年前冥火修罗未曾劈开的玄天石，霎时碎做万千石块，飞散炸开，滚滚烟尘顿起。
一道白光穿透烟尘，仿佛流星般砸向莫羡左手。
半空之中，崇山看清冲向莫羡左手的究竟是何物，竟是惊得连话也说不出。
那是一柄洁白如雪的长刀。
（本章完）
声音不见了，色彩不见了，莫羡的世界里一片空明，唯有手中长刀，和刀下那条绵延不绝的涛涛江水。
他已经闭起了双眼，自然看不到云台之上已是紫电纵横，仿佛万千龙蛇狂舞。
今何夕上身的衣裳早已寸寸绽开，赤裸的肌肉 根根紧绷，坚硬如脚下玉石。
这将是两人的最后一次交手。
阵阵轰鸣从头顶传来，方才陆颉之已是试着引雷龙下界，可这次今何夕引来的声势，要远胜先前。
他缓缓抬手，指尖一点一点挪向身侧已经入鞘的长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拉扯着他的手掌，今何夕的动作如同在泥淖之中做出一般。
那指尖每离剑柄近一寸，头顶的雷声就震耳几分。
在场所有人的心，也随着那越来越骇人的轰鸣，一点一点悬起。
终于，今何夕用力握住剑柄，手背皮肤有焦黑裂痕蔓延开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挥舞着祖刃的莫羡忽地收刀入鞘，双腿前后分立，身躯凝滞宛如一座不动磐石。
他的左手拇指紧紧地抵在刀镡之上，指节泛白。
玄天石上，短暂而又诡异的沉寂。
下一刻，一道雷柱从天而降，直落云台之上。
“四剑雷龙破九霄！”
今何夕嘶哑着咆哮，右臂皮肤仿佛干涸龟裂的壁画般片片脱落，长剑终于出鞘。
这一剑很慢，慢到就连三岁孩童也能轻轻松松地看清剑身的轨迹。
这一剑很快，快到已入内门的青岚弟子，也不敢断言能安然脱身。
莫羡微微低垂头颅，视线并未投向扑面而来的那一剑。
他敲打着刀鞘的手指，忽然停下了。
胸前那枚黑色圆石迸射出点点青光，莫羡抬头，瞳孔中映出的是那条耀眼炫目的雷龙，定格在自己身前。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长长地吐出。
拇指顶刀镡。
黑刃飒然出鞘。
一刀花开落，二刀断水流。
蓄势已久的浩荡江水终于找到了倾泻的缺口。
那是一条黑焰聚成的江河。
雷龙咆哮着扑面而来，却撞上那堵黑色的焰墙。
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热浪滚滚铺散，触着围绕着云台飞旋的数十柄古剑，竟是有耀眼火星迸射而出，仿佛擂台已化作一台熊熊燃烧的火炉。
薄天冥火化作翻滚的巨浪，前仆后继地撞碎在那条雷柱之上，莫羡口鼻之中有紫烟冒出，眸中隐隐有紫光闪烁。
今何夕的脚掌，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嘴角有血沫溢出。
不知不觉，他的后背离飞旋的剑阵，只有几丈之遥。
“莫羡！”今何夕咬牙切齿，他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全力使出的真真正正的第四剑，竟然会被莫羡一刀生生挡下。
莫羡直视着那张扭曲的脸孔，眼眸中的紫光终是化作黑紫色的浓烟，夺眶而出。
那条涛涛江水，铺天盖地涌向今家少爷。
薄天冥火所触之物，唯有燃烧殆尽。
背靠飞剑，面临火海。
今家少爷，已是九死一生。
就在此时，一道不起眼的绿色光晕，从看台之上射向已是山穷水尽的今何夕。
半空之中，崇山眉头一皱，手中戒尺用力挥下，光晕尚未触及云台便被打散。
可那散开的点点碎片，还是有一滴溅在了今何夕的身上。
局势瞬间起了变数。
今何夕已是苍白的脸旁忽地有了血色，周身已经快要消散的电光骤然再起。
头顶浓厚阴云之中，数道雷霆霹雳打下，已是在冥火中垂死挣扎的雷龙膨胀了一倍不止，转瞬间便将面前焰墙吞噬，推至莫羡面前。
“死！”
耀眼的电光从擂台之上迸射而出，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了眼睛，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整个云台都在颤抖。
许久之后，光芒才一点一点散去。
不过眨眼间。
战斗已经结束了。
今家少爷跪倒在地，赤裸的上身，淋漓汗水混着伤口里渗出的血水，滴滴洒落，颤抖的手指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可他已经不需要再握剑了。
在他对面，只剩一具鲜血淋漓的焦黑身体，脸庞五官都已经模糊，看不出模样。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莫羡。
他就这样低着头，手拄长刀，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仿佛烈火焚烧后的一截碳木，一阵风便会把他吹散。
他还没有死去，可他已经快要死去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的神识似乎已经飘离在了身体之外。
“莫羡。”
有人开口，念出他的名字。
谁在叫我。
“莫羡。”
莫羡猛地抬头。
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仿佛化作混沌一团，浓浓雾气包裹着他，看不清周遭样貌。
他抬手，发现身上的伤痕消失不见，皮肤光洁如新。
“前辈？”他很快反应过来，朝四周张望着。
“那人告诉你的东西，忘记了吗。”
没有人影，声音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
“那人……石窟里的……”
“刀法所缺之物，祖刃的秘密，你心中已清楚。你还不能死，你还不会死。拿起刀，你不能再输在这里。”
“不能……再输。”
一声悠远空灵的轻鸣，仿佛初春融化的冰锥，滴落在清潭之上。
莫羡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刀，刀身不停地震颤着，似乎想要挣脱自己的手心。
“听，它在呼喊。”
一道漆黑火线沿着锋利的刀刃现出。
“现在轮到你来回应了。”
大雾轰然散尽，高墙，擂台，浩瀚云海，一切全都出现在他眼前。
擂台一侧，今何夕正要挣扎起身，却只觉脚下一阵震颤，仿佛整座山峰都在摇晃。
已不知建成多少年的看台，竟然有细密的裂痕一点一点蔓延铺满。不明所以的观者顿时乱成一锅粥，就算青岚弟子也是心中惊骇，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看呐！”有人忽然惊呼。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云台上，那具已经焦黑的躯体，忽地剧烈燃烧了起来。
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四肢躯干被熊熊燃烧的薄天冥火包裹，血肉筋骨一点一点消散，只剩下苍白的骨头，直到连头颅都化作一团燃烧着的骷髅。
一声震响。
那响声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脚下。
“起。”
仿佛从幽远地府传出的声音，直教闻者胆寒心惊。
今何夕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那具燃烧着的身体，看着黑色的冥火一点一点凝集，化作内脏，筋膜，肌肉，重新包裹在空空的骨架之上。
“起！”
黑色的火焰从骷髅的眼眶中喷射而出，只凝出了半张人脸的面孔，死死地盯着瘫坐在地的今何夕。
云台对侧，那块在飞花瀑顶沉静了千年的漆黑玄天石，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可这一声轻响在崇山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那团熊熊燃烧的冥火之中，有人缓缓迈步走出，哪怕青岚执事全力一击都无法留下痕印的白玉石砖，竟被踩出深深一道脚印。
今何夕惊恐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
那张不该出现的脸孔。
他掰了掰脖颈，发出让人牙酸的噼啪声。他抬起左手，缓缓伸向震颤不止的玄天石。
“我不是说了……”
莫羡深吸一口气，身上冥火缠绕燃烧，竟仿佛化作一身玄色铠甲。
“起！”
一声怒喝。
胸前黑石忽地明亮如星辰。
千年前冥火修罗未曾劈开的玄天石，霎时碎做万千石块，飞散炸开，滚滚烟尘顿起。
一道白光穿透烟尘，仿佛流星般砸向莫羡左手。
半空之中，崇山看清冲向莫羡左手的究竟是何物，竟是惊得连话也说不出。
那是一柄洁白如雪的长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