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石窟
青岚门，石林。
世人眼中的青岚山，多是云蒸霞蔚，青岚缭绕，落英谷林海涛涛，飞花瀑落樱点点，正是人间仙境，哪怕从未到过这儿，提起来也多是心生向往。
于是在山后的这片石林，似乎显得与传说格格不入。
青灰色的石柱仿佛一根根直指青空的长矛利刃，嶙峋栉比，犬牙交错。高大的青岚山遮挡住阳光，万千石林更显得阴沉诡谲。
风吹过，有隐约呜咽声萦绕，黑鸦成群结队飞起，叫声刺耳。
石林尽头，宏伟的青铜门紧紧关闭，大门之上，伐折罗和阿修罗的浮雕扭打在一起，脚下是无尽幽冥的恶鬼撕咬缠绕，惨烈无无间地狱。
长剑布甲的内门弟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拱卫在青铜门前，腰杆笔直仿佛铁铸。
这里便是青岚门的石窟。
但凡青岚弟子，提起这两字，无不色变胆寒。
有罪之人，犯戒之人，冥顽不化之人，悉数关押于此，以山为牢，非绝世高手，有进无出。
青铜门内，烛火熹微，石洞壁上人影摇晃。
莫羡跪坐蒲草团上，咬着牙站起身，辰力如滚滚江河涌入胸前，猛地发力冲向前去。
一声脆响，莫羡已经起势的身形忽地凝滞。
四根陨铁链紧紧绷直，莫羡手腕脚踝镣铐处有血丝淌下。
“不行，这样不行……”
他颓然瘫坐地上，眼神有些呆滞。
被关入石窟已有三日，离玄天石上试剑会开始，只剩两天。
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挣脱身上铁链。大执事根本就不现身，每日吃食也是从石窟上空吊桶放下，更不要提找人求情了。
剑潭一行，原本莫羡已经抓住了第二刀的一丝真谛，若是一切顺利，他有八成把握于拿下试剑会。
他不想只是打败今何夕，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剑令状去的。
他没有撒谎，他真的想杀了今何夕。
可现在不要说剑令状，祖刃已被大师兄没收，刀法无法练习，连何日能出去都是问题。
想啊，想办法啊莫羡。
他用力扯了扯头发，却绝望地发现，现在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道光亮忽地洒下。
莫羡抬头，看着头顶开口的铁闸，和从闸口缓缓放下的吊桶，深深呼吸，捡起手边石块，在身旁石壁上深深刻下一痕。这道痕迹旁，已经有了六道相似的刻痕。
石窟每六个时辰发放一次吃食，这意味着又有半日已经白白过去了。
莫羡没有丝毫胃口，可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吊桶。
不管他有没有胃口，
还是吃些东西为好，又不是已经辟谷的神仙。否则恐怕人还没出去，精神和身子就先垮了。
莫羡晃了晃脑袋，探头朝那桶中望去，却愣住了。
桶中除了几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摆了一壶酒。
这石窟之中，难道还有加餐这一说法不成？
莫羡心中奇怪，却也并未多想。此番境地，有酒真的是再好不过，管它什么情况，总不能在里面下毒吧。
常年在淮岚饥一顿饱一顿的莫羡早就练出一副好心态，此时自然更是不会多想。于是他把馒头咸菜先搁置一旁，单手拎起酒壶，抬手扔了壶盖，仰脖灌下。
熟悉的味道从舌尖传来，莫羡闭上眼睛，心头一动。
这口感，这味道。
竟是陆公子酿的罗浮春。
可他还未想清楚适合情况，忽地莫羡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小簇白布从他口中喷出。
这是？
莫羡顾不得喝了一半的罗浮春，连忙凑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团白布。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话语。
莫羡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先是困惑，继而面露纠结，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平静地坐起身子，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有病嘛这不是。”他自言自语，呢喃出声。
白狗啊白狗，都说庐阳白公子智勇双全，只怕你这脑子，全都用到怎么缠着茉莉身上了吧。
这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可他终归还是摇了摇头，咧开嘴苦笑起来。
与其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做些真正有用的事。
莫羡盘膝坐正，双手搁置膝盖之上，双眼紧闭，胸腔缓缓起伏。
神识逐渐凝练，胸前黑石如星辰般亮起，石窟中的昏暗顿时被光线撕裂。
识海之中，莫羡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漫天烟霞中浮空的座座巨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上无刀，心中有刀。
少年抬手，狂风骤起，云海绕着他缓缓旋转翻腾。
“来！”
一道紫光于天际闪烁。
下一刻，莫羡手中多出了一柄漆黑苗 刀，正是那日飞入空中不见踪影的祖刃。
能不能出去暂且两说。
他现在要做的，是保证自己在踏出石窟的时候，不再只是顶刀镡出鞘半寸，而是能干净利落地抽刀出鞘。
不出鞘则已。
拔刀出鞘，定要一刀断水流。
----------------------------------------------------------------
青岚门，竹韵斋。
青衫少年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面前宣纸上起初不过几点墨迹，转眼间便化作繁密墨梅，梅下更有点点野花探出。
少年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画作，沉吟片刻，于梅花枝头添上几笔，终是满意点头。
“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
他放下手中毛笔，口中轻轻念道。
身后木门被人缓缓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何事？”
“反正不是好事。”
白沐然斜靠门前，手中檀香扇轻敲掌心。
左知乐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转过身来：“又是莫羡的事？”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做。”白沐然单刀直入。
“如果能帮他，我自然会出手。可现在时候特殊，山上不少天都的眼线，我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留下把柄。”
“所以你不打算帮忙。”白沐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事情，我没办法帮。”左知乐话锋一转，“但听我一句劝，这件事不可能成功。石窟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门主闭关前传莫羡上大角峰，师傅自然知道门主有何深意。既然如此，都要在这个节骨眼关莫羡入石窟，必然有师傅自己的考量。只是其中内幕，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洞悉的。”
白沐然沉默不语，左知乐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并无丝毫躲闪。
“今家到底做的什么打算，非要落井下石吗？”
“今家什么打算，你应该比我清楚。”
“为何？”
“为何？”左知乐微笑，语气一转，“今何年难道没告诉你吗？”
空气忽然凝滞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沐然微微眯起眼睛。
“我说过，有些事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说。身处漩涡之中，你我皆有身不由己之处，连我都不能独善其身，自然不会对你指手画脚。”左知乐向前迈出一步，“你选择他也好，选择我也罢，我都不会心生怨恨。毕竟在这青岚山上，也只有你和莫羡称得上是朋友了。”
“朋友？”白沐然笑了笑，“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左知乐摇了摇头，转身看向窗外竹林，不再言语。
普通人？
白沐然望着那张俊秀的面孔，捏着檀香扇的指节有些泛白。
左知乐啊左知乐。
泱泱太曦，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你是一个。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仗你已经输了。
恐怕那些自诩聪明的家伙，早就被你玩得团团转了吧。
（本章完）
世人眼中的青岚山，多是云蒸霞蔚，青岚缭绕，落英谷林海涛涛，飞花瀑落樱点点，正是人间仙境，哪怕从未到过这儿，提起来也多是心生向往。
于是在山后的这片石林，似乎显得与传说格格不入。
青灰色的石柱仿佛一根根直指青空的长矛利刃，嶙峋栉比，犬牙交错。高大的青岚山遮挡住阳光，万千石林更显得阴沉诡谲。
风吹过，有隐约呜咽声萦绕，黑鸦成群结队飞起，叫声刺耳。
石林尽头，宏伟的青铜门紧紧关闭，大门之上，伐折罗和阿修罗的浮雕扭打在一起，脚下是无尽幽冥的恶鬼撕咬缠绕，惨烈无无间地狱。
长剑布甲的内门弟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拱卫在青铜门前，腰杆笔直仿佛铁铸。
这里便是青岚门的石窟。
但凡青岚弟子，提起这两字，无不色变胆寒。
有罪之人，犯戒之人，冥顽不化之人，悉数关押于此，以山为牢，非绝世高手，有进无出。
青铜门内，烛火熹微，石洞壁上人影摇晃。
莫羡跪坐蒲草团上，咬着牙站起身，辰力如滚滚江河涌入胸前，猛地发力冲向前去。
一声脆响，莫羡已经起势的身形忽地凝滞。
四根陨铁链紧紧绷直，莫羡手腕脚踝镣铐处有血丝淌下。
“不行，这样不行……”
他颓然瘫坐地上，眼神有些呆滞。
被关入石窟已有三日，离玄天石上试剑会开始，只剩两天。
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挣脱身上铁链。大执事根本就不现身，每日吃食也是从石窟上空吊桶放下，更不要提找人求情了。
剑潭一行，原本莫羡已经抓住了第二刀的一丝真谛，若是一切顺利，他有八成把握于拿下试剑会。
他不想只是打败今何夕，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剑令状去的。
他没有撒谎，他真的想杀了今何夕。
可现在不要说剑令状，祖刃已被大师兄没收，刀法无法练习，连何日能出去都是问题。
想啊，想办法啊莫羡。
他用力扯了扯头发，却绝望地发现，现在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道光亮忽地洒下。
莫羡抬头，看着头顶开口的铁闸，和从闸口缓缓放下的吊桶，深深呼吸，捡起手边石块，在身旁石壁上深深刻下一痕。这道痕迹旁，已经有了六道相似的刻痕。
石窟每六个时辰发放一次吃食，这意味着又有半日已经白白过去了。
莫羡没有丝毫胃口，可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吊桶。
不管他有没有胃口，
还是吃些东西为好，又不是已经辟谷的神仙。否则恐怕人还没出去，精神和身子就先垮了。
莫羡晃了晃脑袋，探头朝那桶中望去，却愣住了。
桶中除了几个馒头，一碟咸菜，还摆了一壶酒。
这石窟之中，难道还有加餐这一说法不成？
莫羡心中奇怪，却也并未多想。此番境地，有酒真的是再好不过，管它什么情况，总不能在里面下毒吧。
常年在淮岚饥一顿饱一顿的莫羡早就练出一副好心态，此时自然更是不会多想。于是他把馒头咸菜先搁置一旁，单手拎起酒壶，抬手扔了壶盖，仰脖灌下。
熟悉的味道从舌尖传来，莫羡闭上眼睛，心头一动。
这口感，这味道。
竟是陆公子酿的罗浮春。
可他还未想清楚适合情况，忽地莫羡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小簇白布从他口中喷出。
这是？
莫羡顾不得喝了一半的罗浮春，连忙凑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团白布。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话语。
莫羡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先是困惑，继而面露纠结，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平静地坐起身子，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
“有病嘛这不是。”他自言自语，呢喃出声。
白狗啊白狗，都说庐阳白公子智勇双全，只怕你这脑子，全都用到怎么缠着茉莉身上了吧。
这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可他终归还是摇了摇头，咧开嘴苦笑起来。
与其在这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做些真正有用的事。
莫羡盘膝坐正，双手搁置膝盖之上，双眼紧闭，胸腔缓缓起伏。
神识逐渐凝练，胸前黑石如星辰般亮起，石窟中的昏暗顿时被光线撕裂。
识海之中，莫羡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漫天烟霞中浮空的座座巨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上无刀，心中有刀。
少年抬手，狂风骤起，云海绕着他缓缓旋转翻腾。
“来！”
一道紫光于天际闪烁。
下一刻，莫羡手中多出了一柄漆黑苗 刀，正是那日飞入空中不见踪影的祖刃。
能不能出去暂且两说。
他现在要做的，是保证自己在踏出石窟的时候，不再只是顶刀镡出鞘半寸，而是能干净利落地抽刀出鞘。
不出鞘则已。
拔刀出鞘，定要一刀断水流。
----------------------------------------------------------------
青岚门，竹韵斋。
青衫少年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面前宣纸上起初不过几点墨迹，转眼间便化作繁密墨梅，梅下更有点点野花探出。
少年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画作，沉吟片刻，于梅花枝头添上几笔，终是满意点头。
“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
他放下手中毛笔，口中轻轻念道。
身后木门被人缓缓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何事？”
“反正不是好事。”
白沐然斜靠门前，手中檀香扇轻敲掌心。
左知乐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转过身来：“又是莫羡的事？”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做。”白沐然单刀直入。
“如果能帮他，我自然会出手。可现在时候特殊，山上不少天都的眼线，我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留下把柄。”
“所以你不打算帮忙。”白沐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事情，我没办法帮。”左知乐话锋一转，“但听我一句劝，这件事不可能成功。石窟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门主闭关前传莫羡上大角峰，师傅自然知道门主有何深意。既然如此，都要在这个节骨眼关莫羡入石窟，必然有师傅自己的考量。只是其中内幕，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洞悉的。”
白沐然沉默不语，左知乐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并无丝毫躲闪。
“今家到底做的什么打算，非要落井下石吗？”
“今家什么打算，你应该比我清楚。”
“为何？”
“为何？”左知乐微笑，语气一转，“今何年难道没告诉你吗？”
空气忽然凝滞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沐然微微眯起眼睛。
“我说过，有些事我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说。身处漩涡之中，你我皆有身不由己之处，连我都不能独善其身，自然不会对你指手画脚。”左知乐向前迈出一步，“你选择他也好，选择我也罢，我都不会心生怨恨。毕竟在这青岚山上，也只有你和莫羡称得上是朋友了。”
“朋友？”白沐然笑了笑，“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左知乐摇了摇头，转身看向窗外竹林，不再言语。
普通人？
白沐然望着那张俊秀的面孔，捏着檀香扇的指节有些泛白。
左知乐啊左知乐。
泱泱太曦，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你是一个。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仗你已经输了。
恐怕那些自诩聪明的家伙，早就被你玩得团团转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