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老者
莫羡依旧保持着举刀挥下的姿势，脚下碎石有青烟飘起，转瞬化为灰烬。
鹤纯瘫软在地，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
大执事御剑半空之中，看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于老头儿，又瞥了一眼七横八竖倒在不远处的几个外门弟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飞身落地。
莫羡侧过脸，对上崇山的视线，神情有些木然。
似乎方才那凶狠的几刀，同他毫无关系。
“你想杀了他吗？”大执事皱眉，“青岚门规写得清清楚楚，门内严禁私斗，违者重罚……”
“对，我刚才是想杀了他。”
莫羡打断了大执事，声音淡漠。
“混账！”
一声怒斥，莫羡周身空气骤然扭曲，沉重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运行辰力对抗，却发现仿佛溪流对上汪洋。
路旁树木嘎吱作响，脚下泥土寸寸沉下，莫羡咬着牙，梗着脖子，身子却一点一点地伏了下去。
“师傅，这是……”陆颉之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崇山的眼神制止。
显然，他已经清楚此间发生了何事。
“老先生是我亲口答应可在山上住下的，你们几个自以为是，来此无事生非，却忘了青岚门以礼待人的规矩。偌大一座青岚山，怎会容不下一人？到底是青岚门容不下，还是你们几个心中容不下？”
他看向躺在一旁的鹤纯，厉声道。
“弟子知错，是弟子武断骄横了……”鹤纯艰难出声，嘴角有血沫溢出。
“你！”崇山将视线转向莫羡，“私自拔刀，打伤同门，甚至打算痛下杀手，我若是今日晚来半步，你就要酿成大祸！”
“我不明白。”
崇山一愣，本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不只是大执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那个伏身在地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青岚门会有这些人？不是标榜是名门正派吗，不是说要平天下不平之事吗，不是说不染尘世一心问道吗，不是说只跪星穹不跪权贵吗。”
莫羡抬起头，看向身前大师兄，眼神里满是不解：“那为什么这座山上会有他们这些人？”
院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那变化却各不相同。
崇山沉默不语，良久才抬手，远处打落莫羡祖刃的戒尺飞回掌心。
“弟子鹤纯，擅自纠集他人，做无礼之举，有伤青岚清誉，罚杖十，禁足一月，手抄《青岚门规》十五份，年俸交予老先生手中，如有再犯，逐出山门，严惩不贷。”
鹤纯挣扎着起身，跪坐在地：“弟子知错，弟子认罚。”
“弟子莫羡，打伤同门弟子，出手狠毒，毫无悔意，即刻打入石窟，待门主出关再行发落。”
莫羡听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猛地抬起头：“不行，我不能进石窟，我还有试剑会……”
“试剑会早就与你无关了！”
崇山一跺脚，跌落草丛中的祖刃反震而起，悬浮半空片刻，倏忽飞入青空之中。
莫羡咬牙起身，正要追祖刃而去，却只觉得肩头如泰山压顶，一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师
傅，这件事不能全怪他……”陆颉之扶起于老头，还想再解释几句。
“毋须多言，是不是他的问题，我自有判断。”崇山沉声道。
忽然，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莫羡，后背竟有黑焰凝成手臂模样，缓缓伸向前方。
“冥顽不化。”
一声闷响，莫羡只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没有人看到，瘫倒在一旁满身是伤的鹤纯，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交给我的事，我做到了。
------------------------------------------------------------------
大角峰，洗耳湖。
波光潋滟，晴空万里，远处湖水同滔滔云海相接，有隐约巨 物于烟云缭绕之中盘旋翻腾。
大执事崇山端坐静心亭中，面前瓷盏飘起浅浅水雾。
一声轻响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
崇山看向瓷盏之中，翠色茶水缓缓旋转，茶叶根根立起。
“不怕被师傅发现吗。”他开口。
“景焕章正是闭关之时，不然我怎敢分形来这座青岚山。”
在他身后，长须长髯老者仿佛凭空出现，脚下有黑白两色纠缠扭转，好似一汪活泉。
“你上次与我所说之事，可否能确定？”老者开口。
“三分把握。”
“为何不动手？”
“只凭三分把握，不足以让我动手。”崇山没有回头，只是抿了口杯中茶水。
“怕景焕章？”
“你若不愿叫师傅一声门主，也不必在我面前直呼其名。”崇山皱了皱眉头。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本以为你是个薄情的人，没想到对那小子还有几分情谊在。”
“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弟啊。”崇山叹了口气，“他身上的禁制我早就发现，除了师傅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这十年，他过得也辛苦。不过是个孩子，却要顶着那么大压力。所以每次他偷偷下山，我也只是责罚，心中总归有些不忍。”
“若是你所言不幸成真，你又会如何？”
崇山手中的瓷盏顿在半空，良久才重新搁回石桌上。
“有些事，远比性命重要。”他答非所问似的开口。
老者捋了捋长须，并未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那柄祖刃，上次出玄天石，恐怕还是白行简破关的时候吧。”
崇山点了点头：“师叔他本可拿走祖刃，却只是拔出半尺便重新放回。他本就是自由散漫之人，不愿被囷于这座青岚山，自然不会拿出那把刀。那刀，恐怕比这座青岚山还要沉重吧。”
“那柄刀若是用好，同辈之中恐怕是无人能挡下三招。”老者看向崇山，“这几日你们青岚门正是试剑会，那孩子可曾用过祖刃？”
“初试用过。他本可过了试剑会，却自己放弃了。”
“哦？”老者似乎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他同那今家少爷有过节，在山下受了欺辱
，中意姑娘也被那家伙盯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崇山叹了口气，“他的性子我清楚，同师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由散漫，偏偏认定的事情就咬死不会松口，更是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别人身上的不平事他尚且要管一管，更何况落到自己身上。今家少爷触到了他命门，那小子肯定要咬下一块肉才会罢休。”
“可初试不过，又如何换以颜色？我若没记错，他今年已是十六，再不入青岚内门，连少门主的位置都要丢掉了。”
崇山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无边云海，缓缓开口：“剑令状。”
“剑令状？”
“玄天试剑会，原本就不是什么切磋比拼的表演会，传说老祖同修罗缠斗一旬，说是切磋，可但凡修行之人心里都清楚，常人切磋尚且免不了破皮掉肉，那种境界的高手所谓切磋，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斗。”
崇山顿了顿，继续说道：“试剑会夺魁者，需在试剑会最后立下剑令状，在场青岚弟子若有不服，皆可上前挑战。”
“那对夺魁者岂不是毫无公平可言？”老者有些讶异。
崇山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出场挑战之人，将被视为是对试剑会，对青岚门威信的挑战。从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要面对的就是夺魁的同门，而是整座青岚山。若是失败，挑战者便要自断经脉，销毁名簿，驱逐出门，此生不得修行。若是成功，也不过拿了个魁首的名头，原先夺魁者则顺位延下，两者皆可入内门，再无其他。”
“而且，剑令状立下，无论夺魁者还是挑战者，除非认输，否则，这一战不死不休。”
老者听完，点了点头，心中明了：“难怪未听说过有这回事，世人都说青岚门是神仙居所，如此冷酷血腥的规矩，恐怕说出去也没人愿意相信吧。”
“可这才是真正的……修行者啊。”崇山似话中有话。
“不过打入试剑会的都是同门师兄弟，青岚门又向来奉行谦虚恭谨，恐怕少有人冒着这么大风险抢个魁首的虚名。”
“可莫羡打算这么做。”崇山沉声道，视线有些飘忽。
“何妨，既然有这个规矩，那就按规矩来。赢了便罢，输了不是更好？”
“但这次恐怕不行了。”崇山摇了摇头，“我已把他关入了石窟，试剑会之前，他都出不来。”
“这又是为何？”老者好奇。
崇山将山下之事简单复述，老者听后点头道：“这倒是点意思。照你看，是何情况？”
“莫羡既然已经输了试剑会，今家没理由落井下石，倒不如说这么做不像今家少爷的风格。那今何夕一向目中无人，更何况现在莫羡在他眼中如落水狗一般，以他的脾气，又怎会花功夫去做这种事。”
老者闻言，负手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并未开口。
“也许把莫羡关在石窟，反倒是个好事吧。”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又能说得准呢。”
崇山再次轻叹一声，回头之时，那老者却已然了无踪迹，正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本章完）
鹤纯瘫软在地，手指止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
大执事御剑半空之中，看了一眼蜷缩在一旁的于老头儿，又瞥了一眼七横八竖倒在不远处的几个外门弟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飞身落地。
莫羡侧过脸，对上崇山的视线，神情有些木然。
似乎方才那凶狠的几刀，同他毫无关系。
“你想杀了他吗？”大执事皱眉，“青岚门规写得清清楚楚，门内严禁私斗，违者重罚……”
“对，我刚才是想杀了他。”
莫羡打断了大执事，声音淡漠。
“混账！”
一声怒斥，莫羡周身空气骤然扭曲，沉重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运行辰力对抗，却发现仿佛溪流对上汪洋。
路旁树木嘎吱作响，脚下泥土寸寸沉下，莫羡咬着牙，梗着脖子，身子却一点一点地伏了下去。
“师傅，这是……”陆颉之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崇山的眼神制止。
显然，他已经清楚此间发生了何事。
“老先生是我亲口答应可在山上住下的，你们几个自以为是，来此无事生非，却忘了青岚门以礼待人的规矩。偌大一座青岚山，怎会容不下一人？到底是青岚门容不下，还是你们几个心中容不下？”
他看向躺在一旁的鹤纯，厉声道。
“弟子知错，是弟子武断骄横了……”鹤纯艰难出声，嘴角有血沫溢出。
“你！”崇山将视线转向莫羡，“私自拔刀，打伤同门，甚至打算痛下杀手，我若是今日晚来半步，你就要酿成大祸！”
“我不明白。”
崇山一愣，本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不只是大执事，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那个伏身在地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青岚门会有这些人？不是标榜是名门正派吗，不是说要平天下不平之事吗，不是说不染尘世一心问道吗，不是说只跪星穹不跪权贵吗。”
莫羡抬起头，看向身前大师兄，眼神里满是不解：“那为什么这座山上会有他们这些人？”
院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那变化却各不相同。
崇山沉默不语，良久才抬手，远处打落莫羡祖刃的戒尺飞回掌心。
“弟子鹤纯，擅自纠集他人，做无礼之举，有伤青岚清誉，罚杖十，禁足一月，手抄《青岚门规》十五份，年俸交予老先生手中，如有再犯，逐出山门，严惩不贷。”
鹤纯挣扎着起身，跪坐在地：“弟子知错，弟子认罚。”
“弟子莫羡，打伤同门弟子，出手狠毒，毫无悔意，即刻打入石窟，待门主出关再行发落。”
莫羡听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猛地抬起头：“不行，我不能进石窟，我还有试剑会……”
“试剑会早就与你无关了！”
崇山一跺脚，跌落草丛中的祖刃反震而起，悬浮半空片刻，倏忽飞入青空之中。
莫羡咬牙起身，正要追祖刃而去，却只觉得肩头如泰山压顶，一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师
傅，这件事不能全怪他……”陆颉之扶起于老头，还想再解释几句。
“毋须多言，是不是他的问题，我自有判断。”崇山沉声道。
忽然，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莫羡，后背竟有黑焰凝成手臂模样，缓缓伸向前方。
“冥顽不化。”
一声闷响，莫羡只觉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没有人看到，瘫倒在一旁满身是伤的鹤纯，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你交给我的事，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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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角峰，洗耳湖。
波光潋滟，晴空万里，远处湖水同滔滔云海相接，有隐约巨 物于烟云缭绕之中盘旋翻腾。
大执事崇山端坐静心亭中，面前瓷盏飘起浅浅水雾。
一声轻响仿佛从遥远天际传来。
崇山看向瓷盏之中，翠色茶水缓缓旋转，茶叶根根立起。
“不怕被师傅发现吗。”他开口。
“景焕章正是闭关之时，不然我怎敢分形来这座青岚山。”
在他身后，长须长髯老者仿佛凭空出现，脚下有黑白两色纠缠扭转，好似一汪活泉。
“你上次与我所说之事，可否能确定？”老者开口。
“三分把握。”
“为何不动手？”
“只凭三分把握，不足以让我动手。”崇山没有回头，只是抿了口杯中茶水。
“怕景焕章？”
“你若不愿叫师傅一声门主，也不必在我面前直呼其名。”崇山皱了皱眉头。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本以为你是个薄情的人，没想到对那小子还有几分情谊在。”
“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弟啊。”崇山叹了口气，“他身上的禁制我早就发现，除了师傅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这十年，他过得也辛苦。不过是个孩子，却要顶着那么大压力。所以每次他偷偷下山，我也只是责罚，心中总归有些不忍。”
“若是你所言不幸成真，你又会如何？”
崇山手中的瓷盏顿在半空，良久才重新搁回石桌上。
“有些事，远比性命重要。”他答非所问似的开口。
老者捋了捋长须，并未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那柄祖刃，上次出玄天石，恐怕还是白行简破关的时候吧。”
崇山点了点头：“师叔他本可拿走祖刃，却只是拔出半尺便重新放回。他本就是自由散漫之人，不愿被囷于这座青岚山，自然不会拿出那把刀。那刀，恐怕比这座青岚山还要沉重吧。”
“那柄刀若是用好，同辈之中恐怕是无人能挡下三招。”老者看向崇山，“这几日你们青岚门正是试剑会，那孩子可曾用过祖刃？”
“初试用过。他本可过了试剑会，却自己放弃了。”
“哦？”老者似乎来了兴趣，“这是为何？”
“他同那今家少爷有过节，在山下受了欺辱
，中意姑娘也被那家伙盯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崇山叹了口气，“他的性子我清楚，同师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由散漫，偏偏认定的事情就咬死不会松口，更是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别人身上的不平事他尚且要管一管，更何况落到自己身上。今家少爷触到了他命门，那小子肯定要咬下一块肉才会罢休。”
“可初试不过，又如何换以颜色？我若没记错，他今年已是十六，再不入青岚内门，连少门主的位置都要丢掉了。”
崇山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无边云海，缓缓开口：“剑令状。”
“剑令状？”
“玄天试剑会，原本就不是什么切磋比拼的表演会，传说老祖同修罗缠斗一旬，说是切磋，可但凡修行之人心里都清楚，常人切磋尚且免不了破皮掉肉，那种境界的高手所谓切磋，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斗。”
崇山顿了顿，继续说道：“试剑会夺魁者，需在试剑会最后立下剑令状，在场青岚弟子若有不服，皆可上前挑战。”
“那对夺魁者岂不是毫无公平可言？”老者有些讶异。
崇山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出场挑战之人，将被视为是对试剑会，对青岚门威信的挑战。从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要面对的就是夺魁的同门，而是整座青岚山。若是失败，挑战者便要自断经脉，销毁名簿，驱逐出门，此生不得修行。若是成功，也不过拿了个魁首的名头，原先夺魁者则顺位延下，两者皆可入内门，再无其他。”
“而且，剑令状立下，无论夺魁者还是挑战者，除非认输，否则，这一战不死不休。”
老者听完，点了点头，心中明了：“难怪未听说过有这回事，世人都说青岚门是神仙居所，如此冷酷血腥的规矩，恐怕说出去也没人愿意相信吧。”
“可这才是真正的……修行者啊。”崇山似话中有话。
“不过打入试剑会的都是同门师兄弟，青岚门又向来奉行谦虚恭谨，恐怕少有人冒着这么大风险抢个魁首的虚名。”
“可莫羡打算这么做。”崇山沉声道，视线有些飘忽。
“何妨，既然有这个规矩，那就按规矩来。赢了便罢，输了不是更好？”
“但这次恐怕不行了。”崇山摇了摇头，“我已把他关入了石窟，试剑会之前，他都出不来。”
“这又是为何？”老者好奇。
崇山将山下之事简单复述，老者听后点头道：“这倒是点意思。照你看，是何情况？”
“莫羡既然已经输了试剑会，今家没理由落井下石，倒不如说这么做不像今家少爷的风格。那今何夕一向目中无人，更何况现在莫羡在他眼中如落水狗一般，以他的脾气，又怎会花功夫去做这种事。”
老者闻言，负手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却并未开口。
“也许把莫羡关在石窟，反倒是个好事吧。”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又能说得准呢。”
崇山再次轻叹一声，回头之时，那老者却已然了无踪迹，正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