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飞花瀑
深潭浪涛滚滚，乳白色的水雾铺天盖地弥漫开来，久久不能散去。
黄融工缓缓收回指尖，神情平静自如，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洒落几颗水珠。
莫羡怔怔地站在原地，口中不住呢喃：“抽刀断水，只为水流更盛……”
“如何？”
直到身旁有人声响起，莫羡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老人，并脚站定，深深鞠躬：“谢黄老指点，弟子受益匪浅。”
黄融工只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别跟我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算你小子欠我一顿好酒。”
“那是自然。我这儿有陆公子酿的罗浮春，比御品轩的更有滋味，下次给您捎来。”莫羡咧开嘴，朝老人笑道。
莫羡知道面前这老者脾气冷硬，所好不多，唯独好酒不能缺了，自然“对症下药”。果不其然，黄融工脸上终是少见地露出了笑意。
“好好，你这么说，我倒是要尝尝是个什么滋味了。”黄融工捋了捋长须，话锋一转，“不过，这第二刀在我看来，还有些问题。不光是断水流，就连那第一刀花开落也是。”
“问题？”莫羡一愣。
“第一刀生源，第二刀造势，两刀相辅相成，称得上精妙，招式更是狂放恣睢，凶狠至极。只是无论花开落还是断水流，却都少了些东西。”
莫羡心中一凛，知道黄融工大概是看出了些什么，连忙开口：“还请黄融工指点！”
“这个，我还真是指点不来。”
莫羡没想到的是，黄老竟然一口回绝。
“我来这剑潭三十余年，什么刀谱剑谱见得太多，艰深繁复的不少，言简意赅的也有。唯独你今日带来这本，初看平平无奇，仔细琢磨却只觉如临海渊，深不可测，若是稍有不慎，甚至会走火入魔。我也只是凭感觉那两刀缺了些东西，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深琢磨恐怕要出问题。不过我若是没猜错，问题是出在你这把刀身上。”
“刀？”莫羡一愣，看向手中那柄漆黑苗 刀。
“你既然能让祖刃认主，不惧薄天冥火灼烧，景焕章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找一本刀谱赠与你。既然按照刀法去练还出了问题，那只能出在这柄妖刀身上。”
黄融工抬手伸向那柄黑刀，指尖距刀鞘三寸之时，炽热黑焰蓦地窜出，缠绕刀身不散，好似毒蛇吐信。
莫羡连忙将刀收回，却仍然止不住刀身黑焰，只得尴尬笑笑。
“拿得再久也别忘了，这可是冥火修罗用过的神兵。用兵器如同驯马，兵器越锋利，煞气越重，越不容易被驯服。这柄刀更是如此，你若是压不住，总要吃苦头。”
不知为何，黄融工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那双已经有些昏黄的眸子里闪动着些许莫名的情绪。
莫羡
看着老人忽然有些怅惘的眼神，心头忽地被牵动，不自觉地想到了从淮岚回来的那天，师傅的模样。
他们那一代江湖豪侠的心里，大概真的藏了很多事情吧。
“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我也不会阻止你，可也不会帮你。既然试剑会有这个规矩，你按规矩来就是道理，但吃不吃得下，就看你自己了。”黄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岔开话头，“这几日要练刀，就来剑潭吧。外面那帮娇生惯养的‘贵人’们没见过世面，少不了指指点点，这儿倒是清净。”
“谢黄老。”
莫羡收起刀，郑重抱拳，朗声道谢。
“去吧。”黄融工挥挥手，似乎不愿意再多说。莫羡点头，没有多言，转身径直走向那条长廊，身形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
“看到了吗，这把刀，到底还是有人拔得出啊。”
黄融工轻轻叹息，转身走向那汪深潭。
那称不上高大背影里，满是说不出的落寞。
-----------------------------------------------------------
出了墨梅寺，莫羡伸了个懒腰，肩背一阵噼啪作响。
这会儿正是艳阳当空，饶是墨梅寺绿荫环绕，也让人觉得很是闷热。莫羡扯了扯领口，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心中又烦闷了几分。
“找你好久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莫羡的脚步一滞。
“怎么，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陆颉之握着腰间长剑，大步走到莫羡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那哪儿能，陆公子的声音，这辈子我都忘不掉。”
“是吗。”
“嗯。”
天空流云缓缓飘动，头顶枝桠有夏鸟啼鸣。风吹过，两人身上阳光斑驳，空气里已有淡淡的木槿芬芳。
想要说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
于是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的安静后，陆颉之先开了口：“这次试剑会，我会参加。”
莫羡一愣，侧过脸看向身旁女孩：“为什么？”
不过试剑会不可入内门，从年龄看这确实是陆颉之最后一次试剑会。可就凭她天生剑魄，唤出老祖龙渊的资质，就是破格入了内门，相比也没人能说三道四。
“我说过，陆家的事，我会想办法。”
陆颉之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就好像已经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可眼底的那一丝游移，还是出卖了她。
莫羡看着女孩那张英气十足的侧脸，看着垂落的发丝贴着她的白皙的面颊，第一次觉得陆颉之看上去，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耳朵。
“你干嘛？”
陆颉之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挥手挡开莫羡胳膊，慌乱地后退几步，脸颊微微泛红。
“还用不着你去想办法。这次试剑会还没有结束。我说过的，都会做到。”莫羡朝她咧了咧嘴，“所以啊，你就安心坐在看台上，欣赏我的表演就好了。”
陆颉之脸上红晕尚未褪去，却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相信你，可这次试剑会，我一定会参加。我已经同师傅说过，今日便是我上场的日子。”
莫羡挑了挑眉毛：“先斩后奏？”
“为什么向你禀奏？”陆颉之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再不去做些什么的话，连我自己都要厌恶自己了。已经麻烦了太多人，可我自己却一直……”
“不用说了，我明白。”莫羡打断了陆颉之的话，“我自然不会拦你。你可是芙蕖河逍遥英侠陆公子，是要配三尺剑立不世功的人，我又怎能拦得住你？”
“闭嘴吧你。”
陆颉之知道莫羡有心调侃自己，脸颊再次染上红晕，咬牙用剑柄捅了捅莫羡的后背。
“走吧，我正好要去飞花瀑练刀。同我一道，教你些真本事。”莫羡勾了勾嘴角。
“哼，谁教谁还不好说呢。”陆颉之眉尖一挑。
两人大眼瞪小眼，终是忍不住一同笑出声。
“走了。”
莫羡晃了晃肩膀，脚尖轻点地砖，沿台阶飞身而下。陆颉之撇撇嘴，紧随其后，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天生剑魄，果真如大师兄所言，天纵之才。看样子，陆公子离辰行也就一步之遥。
莫羡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他胸中更多的，却是由衷的欣喜。
墨梅寺离飞花瀑并不远，剑潭之水恐怕还是与之同源。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人便来到了那汪熟悉的潭水旁。
莫羡站稳脚步，稍作歇息，便系紧功服腰带，开口道：“陆公子，都说你是天纵之才，青岚九剑这前三剑，你练得如何？”
“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颉之手腕微抖，凛冽寒芒迸射，龙渊剑已是出鞘。
“你毕竟是我师侄，我可真是不想欺负人。”莫羡握紧祖刃，忍不住笑道。
“那就带着你的破刀，滚远点。”
两人同时止住了手上动作。
莫羡缓缓转头，看向八重樱下那个熟悉的人影，只觉得胸腔一阵气血翻涌。
“没听到吗，莫羡。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樱树阴影中，今家少爷抚摸着腰间新剑，眼神乖戾：“我让你这个废物，滚远点。”
（本章完）
黄融工缓缓收回指尖，神情平静自如，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洒落几颗水珠。
莫羡怔怔地站在原地，口中不住呢喃：“抽刀断水，只为水流更盛……”
“如何？”
直到身旁有人声响起，莫羡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老人，并脚站定，深深鞠躬：“谢黄老指点，弟子受益匪浅。”
黄融工只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别跟我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算你小子欠我一顿好酒。”
“那是自然。我这儿有陆公子酿的罗浮春，比御品轩的更有滋味，下次给您捎来。”莫羡咧开嘴，朝老人笑道。
莫羡知道面前这老者脾气冷硬，所好不多，唯独好酒不能缺了，自然“对症下药”。果不其然，黄融工脸上终是少见地露出了笑意。
“好好，你这么说，我倒是要尝尝是个什么滋味了。”黄融工捋了捋长须，话锋一转，“不过，这第二刀在我看来，还有些问题。不光是断水流，就连那第一刀花开落也是。”
“问题？”莫羡一愣。
“第一刀生源，第二刀造势，两刀相辅相成，称得上精妙，招式更是狂放恣睢，凶狠至极。只是无论花开落还是断水流，却都少了些东西。”
莫羡心中一凛，知道黄融工大概是看出了些什么，连忙开口：“还请黄融工指点！”
“这个，我还真是指点不来。”
莫羡没想到的是，黄老竟然一口回绝。
“我来这剑潭三十余年，什么刀谱剑谱见得太多，艰深繁复的不少，言简意赅的也有。唯独你今日带来这本，初看平平无奇，仔细琢磨却只觉如临海渊，深不可测，若是稍有不慎，甚至会走火入魔。我也只是凭感觉那两刀缺了些东西，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深琢磨恐怕要出问题。不过我若是没猜错，问题是出在你这把刀身上。”
“刀？”莫羡一愣，看向手中那柄漆黑苗 刀。
“你既然能让祖刃认主，不惧薄天冥火灼烧，景焕章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找一本刀谱赠与你。既然按照刀法去练还出了问题，那只能出在这柄妖刀身上。”
黄融工抬手伸向那柄黑刀，指尖距刀鞘三寸之时，炽热黑焰蓦地窜出，缠绕刀身不散，好似毒蛇吐信。
莫羡连忙将刀收回，却仍然止不住刀身黑焰，只得尴尬笑笑。
“拿得再久也别忘了，这可是冥火修罗用过的神兵。用兵器如同驯马，兵器越锋利，煞气越重，越不容易被驯服。这柄刀更是如此，你若是压不住，总要吃苦头。”
不知为何，黄融工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来，那双已经有些昏黄的眸子里闪动着些许莫名的情绪。
莫羡
看着老人忽然有些怅惘的眼神，心头忽地被牵动，不自觉地想到了从淮岚回来的那天，师傅的模样。
他们那一代江湖豪侠的心里，大概真的藏了很多事情吧。
“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我也不会阻止你，可也不会帮你。既然试剑会有这个规矩，你按规矩来就是道理，但吃不吃得下，就看你自己了。”黄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岔开话头，“这几日要练刀，就来剑潭吧。外面那帮娇生惯养的‘贵人’们没见过世面，少不了指指点点，这儿倒是清净。”
“谢黄老。”
莫羡收起刀，郑重抱拳，朗声道谢。
“去吧。”黄融工挥挥手，似乎不愿意再多说。莫羡点头，没有多言，转身径直走向那条长廊，身形很快消失在阴影之中。
“看到了吗，这把刀，到底还是有人拔得出啊。”
黄融工轻轻叹息，转身走向那汪深潭。
那称不上高大背影里，满是说不出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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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墨梅寺，莫羡伸了个懒腰，肩背一阵噼啪作响。
这会儿正是艳阳当空，饶是墨梅寺绿荫环绕，也让人觉得很是闷热。莫羡扯了扯领口，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心中又烦闷了几分。
“找你好久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莫羡的脚步一滞。
“怎么，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陆颉之握着腰间长剑，大步走到莫羡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那哪儿能，陆公子的声音，这辈子我都忘不掉。”
“是吗。”
“嗯。”
天空流云缓缓飘动，头顶枝桠有夏鸟啼鸣。风吹过，两人身上阳光斑驳，空气里已有淡淡的木槿芬芳。
想要说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
于是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的安静后，陆颉之先开了口：“这次试剑会，我会参加。”
莫羡一愣，侧过脸看向身旁女孩：“为什么？”
不过试剑会不可入内门，从年龄看这确实是陆颉之最后一次试剑会。可就凭她天生剑魄，唤出老祖龙渊的资质，就是破格入了内门，相比也没人能说三道四。
“我说过，陆家的事，我会想办法。”
陆颉之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就好像已经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可眼底的那一丝游移，还是出卖了她。
莫羡看着女孩那张英气十足的侧脸，看着垂落的发丝贴着她的白皙的面颊，第一次觉得陆颉之看上去，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耳朵。
“你干嘛？”
陆颉之像只炸毛的猫一样挥手挡开莫羡胳膊，慌乱地后退几步，脸颊微微泛红。
“还用不着你去想办法。这次试剑会还没有结束。我说过的，都会做到。”莫羡朝她咧了咧嘴，“所以啊，你就安心坐在看台上，欣赏我的表演就好了。”
陆颉之脸上红晕尚未褪去，却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相信你，可这次试剑会，我一定会参加。我已经同师傅说过，今日便是我上场的日子。”
莫羡挑了挑眉毛：“先斩后奏？”
“为什么向你禀奏？”陆颉之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再不去做些什么的话，连我自己都要厌恶自己了。已经麻烦了太多人，可我自己却一直……”
“不用说了，我明白。”莫羡打断了陆颉之的话，“我自然不会拦你。你可是芙蕖河逍遥英侠陆公子，是要配三尺剑立不世功的人，我又怎能拦得住你？”
“闭嘴吧你。”
陆颉之知道莫羡有心调侃自己，脸颊再次染上红晕，咬牙用剑柄捅了捅莫羡的后背。
“走吧，我正好要去飞花瀑练刀。同我一道，教你些真本事。”莫羡勾了勾嘴角。
“哼，谁教谁还不好说呢。”陆颉之眉尖一挑。
两人大眼瞪小眼，终是忍不住一同笑出声。
“走了。”
莫羡晃了晃肩膀，脚尖轻点地砖，沿台阶飞身而下。陆颉之撇撇嘴，紧随其后，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天生剑魄，果真如大师兄所言，天纵之才。看样子，陆公子离辰行也就一步之遥。
莫羡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他胸中更多的，却是由衷的欣喜。
墨梅寺离飞花瀑并不远，剑潭之水恐怕还是与之同源。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人便来到了那汪熟悉的潭水旁。
莫羡站稳脚步，稍作歇息，便系紧功服腰带，开口道：“陆公子，都说你是天纵之才，青岚九剑这前三剑，你练得如何？”
“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颉之手腕微抖，凛冽寒芒迸射，龙渊剑已是出鞘。
“你毕竟是我师侄，我可真是不想欺负人。”莫羡握紧祖刃，忍不住笑道。
“那就带着你的破刀，滚远点。”
两人同时止住了手上动作。
莫羡缓缓转头，看向八重樱下那个熟悉的人影，只觉得胸腔一阵气血翻涌。
“没听到吗，莫羡。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樱树阴影中，今家少爷抚摸着腰间新剑，眼神乖戾：“我让你这个废物，滚远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