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跪拜
“听左知乐说了，你在山下干得那点蠢事。”
“你倒是消息灵光。说起来，左知乐他人呢。”莫羡挺起腰板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些什么。
“别找了，你觉得就冲眼前这一坛罗浮春，那家伙会来？”白沐然单手提起酒坛，仰脖灌了一大口，接着说道，“不是我消息灵光，是你胆子实在大得很。我还是头一次见师傅气到御剑下山的。现在整座青岚山，谁还不知道你把鹤家新娘子给抢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莫羡叹了口气。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莫羡反问。
“我说你啊，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白沐然用木扇轻轻敲着掌心，“你把那么大个活人带回来，就撒手不管了？”
莫羡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话。
白沐然看到莫羡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皱眉。
“玄天试剑会，还有三个月就到了。”他话里有话。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檀木扇啪地一声打在莫羡的额头，白沐然脸上竟是隐隐有了怒意。莫羡一反常态地没有还手，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心事重重。
“你已经错过两次了，这一次你要再过不了试剑会，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入内门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莫羡？”白沐然指了指远处的大角峰，“就算师祖有意保你，你也没法成下一任门主了，你的位子就这么没了，清楚了吗？”
“没了就没了啊，本来我就不稀罕什么狗屁门主！谁爱当谁当！”莫羡被白沐然这么一说，胸口一阵烦闷。
“行，你倒是洒脱，那陆姑娘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次下山把太曦官府和北苑全都得罪了？你背后要是没有师祖，没有青岚门，你觉得陆姑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是，没人敢动你，你就算当不了门主也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可你觉得鹤家会就这么放过陆家吗？陆家在淮岚是根深叶茂，可天都一道谕旨淮岚就要变天。事情要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觉得陆姑娘是会谢你还是恨你？”
莫羡愣住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拦下婚车的时候，陆颉之跟自己说过的话。
“我是陆家人。”
她其实一直都更在乎陆家，而不是自己。所以明明不想嫁人，却还是拒绝了莫羡递过去的手。
可他偏偏自以为是地觉得只要把陆颉之带走，她就会过得更开心。
白沐然看到莫羡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表情也缓和了几分：“这事儿我不是不能帮你。可你好歹是个爷们儿，既然有胆子把姑娘带出来，就得有本事让她过得好一点。”
“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通过玄天试剑会。”
这次轮到白沐然语滞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白狗，我他妈做梦都想。谁还不想做个英雄啊，骑大马拿大刀，想去哪就去哪，谁都不敢欺负我。”
莫羡抬头望着头顶繁茂的八重樱，自嘲似的笑道：“可我在这破地方坐了八年了。”
白沐然看着莫羡近乎死灰般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最想莫羡通过试剑会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于是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相对无言，只有身后的飞花瀑依旧水声隆隆。
气氛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石道尽头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灰袍小童，看到两人后连帽子歪了都顾不上去扶，直奔樱树而来。
“小豆子，急着娶媳妇儿呢？”白沐然看着已至身前的小童，觉得好笑。
“师兄……”小童喘着粗气，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莫羡，缓了缓继续说道，“小师叔，不好了，陆姐姐和神使姐姐她们……”
“她们怎么了？”
莫羡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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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虽然你是荒辰人，可敢在青岚山动手，没人能保得了你。”
“侮辱亚斯格特的人，当受到荒辰之神的惩罚。”
琉璃面无表情地缓缓抽出辰月双刺，刺刃反射着冷冷的光。
在她对面，三个华服锦衣的少年互相对视，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捧腹大笑，满脸戏谑。
“琉璃……”陆颉之轻轻扯了扯身旁女孩的衣角，看着面前笑作一团的公子哥儿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明明是你们出言侮辱别人在先，现在反倒倒打一耙，还好意思笑？”
“哦？”
三人正中，面相最为俊朗的公子哥挑了挑眉毛，似乎来了兴趣：“那麻烦姑娘倒是说说，我们哪句话冒犯到你们了？”
“还装？刚才你们一路污言秽语说的是谁，还要我点名吗？”
“刚才？”
公子哥眼神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视线在陆颉之身上上下打量，开口道：“原来面前这位就是被莫羡带回来的新娘子啊，失礼了失礼了。”
他身旁两人闻言，又是相视而笑，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我们几个刚才不过是在开小师叔的玩笑，要说是侮辱就言重了。姑娘如果觉得听到心上人的不是，心里不舒服……”
正中的公子哥勾了勾嘴角，眼神露出些许乖戾：“那也没办法。因为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你！”
“我效命之人便是荒辰之神的使者。出言不逊，当罚。”
琉璃眼神微动，黑袍如旌旗般猎猎飘扬，凇香阁前落叶翻飞犹如蝶舞。
“好，真有不怕死的。”
锦衣公子非但不惧，反倒握住腰间剑柄，脚下似有风起。
“今何夕，你不去朝天院练你的第四剑，来凇香阁挑事儿？”
本已半出鞘的长剑被他生生摁回，锦衣公子皱了皱眉头，扭头冲开口那人说道：“怎么哪都有你啊，白沐然。”
来人正是从飞花瀑匆匆赶来的莫羡和白沐然。
“我就住这儿，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倒是你，吃饱了没事干，倒是先把你那第四剑练出来再出来显摆。”
白沐然显然对面前这人没什么好感，说话毫不客气。
莫羡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叫做今何夕的公子哥，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肩而过，走到琉璃和陆颉之身边。
“怎么了？”
“他们几个骂你，我和琉璃听到了就去跟他们理论，结果他们反倒变本加厉……”
“骂他？”今何夕闻言，嗤笑一声，“天地良心，我今何夕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怎么能叫骂人呢？”
莫羡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怎么，你这做小师叔的，连实话都不让我们这些后辈说了吗？”今何夕看到莫羡僵直的背影，表情暧昧，“炼体八年连个屁都炼不出来，不是废物是什么？仗着师祖宠溺，屡次私自下山，抢新娘打伤北苑金梓卫，不是恶霸流氓是什么？打了两次试剑会，连内门都进不去，我要是他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还好意思下山说自己是青岚门少门主？娼妓好歹给钱办事，你徒有其位正事不干，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今何夕终于不再克制，大笑道：“莫羡啊莫羡，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是凭空捏造的？怎么莫须有就背上了个侮辱人的罪名呢？冤枉，冤枉啊！”
“今何夕，你别太过了。”白沐然的表情也阴沉了下来。
“过？怎么算过？莫羡，我也不跟你弯弯绕了，这次试剑会一过，你就再也不是什么少门主了，别给我摆架子。今家惹不起青岚门少门主，搞定个青岚外门的废物还不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有本事你试试看。”白沐然微微眯眼。
“哟，我可真是怕呢。你白家能守得住庐阳那一亩三分地吗，还有闲心敢保别人？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今何夕目光瞥向杏眼圆睁的陆颉之，眼底一抹玩味之色闪过：“只是可惜了陆姑娘，为了这么个废物得罪了天官。这样吧，你只有现在求我，我保证鹤家定不再计较此事。若是陆姑娘瞧不上鹤年也无妨，今家太液湖边有的是朱楼紫殿。”
“做梦！”陆颉之蹙眉，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身旁少年。
可莫羡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陆颉之受了委屈似的模样，看着琉璃手中微微颤抖的双刺，听着白沐然声音里控制不住的愠怒。
莫名地，莫羡眼前浮现出于老头儿死鱼般干涸的眼睛，那仿佛云外仙客的白衣人，洗耳湖前师傅怅惘的眼神。
他突然就明白了。
少年叹了口气，眉眼间原本的怨气和怒意逐渐消散。
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他放下了。
他解开衣领，尚未来得及换回的粗布衣裳缓缓脱落，露出精壮结实的黝黑臂膀。
凇香阁前突然安静了起来。
灼莲从熊熊业火中蓬勃舒展，鲜红的花瓣明媚而耀眼。
可那不是真正的灼莲。
那是莫羡后背上的刺青。
青岚门弟子，过探脉而入外门，背刺彤叶；过试剑会而入内门，背刺青岚。
唯门主关门弟子，背负灼莲，肩扛业火，忍常人之不能忍，通常人之不所通，知常人之不可知，涅槃之后，担一门兴衰。
他出声就没见过亲生父母，六岁被师傅带回青岚山，从那个时候就刺上了这朵灼莲。
两年拓脉，八年炼体，他就在飞花瀑的石头上，看着那棵八重樱开了又败，已是十载。
师傅给的那条路虽然平凡，却安好得让人倾羡。归隐山间，岁月静好，无大富大贵，却自有甘饴。
可从他踏入青岚门的那一刻，他的命就注定了。
师傅，你又骗我啊。
选？
我从来都没得选。
莫羡缓缓转身，表情郑重肃穆。
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面向今何夕，双膝跪下，额头触地，虔诚而真挚。
“莫羡，你这是……”
白沐然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何莫羡竟会向今何夕跪拜。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莫羡不是再跪今何夕。
他跪的是众人身后那座被云海掩没的大角峰。
所有人都看着跪拜在地的少年，他后背那团灼莲赤红如火。
“青岚门一百零七世门主关门弟子莫羡，愿舍凡尘俗念，一心修行，延我青岚门千年福祚，壮我青岚门千年雄威，身死魂销，在所不惜。”
少年的声音在凇香阁上空回荡。
“弟子愚钝，请门主指点！”
烟云如浪涛般翻滚，千鹤楼有雀鸣响起。落英谷百兽齐啸，山海苑钟鼎齐鸣。
“请门主指点！”
灿烂的霞光刺破云海，巨大的光晕将整座大角峰笼罩，光晕之中隐隐有人形。
整座青岚门上下，从弟子到执事，皆停驻脚步，心生震撼。
“来。”
有人于云海之中开口，犹如黄钟大吕。
一道青光从斗宿划过，仿佛箭矢穿透苍穹。
莫羡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刻，天都观星殿那颗十六年都没落下的棋子终于落在棋盘上；
北域卡密纳山上枯坐了一世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南海深处有巨鲲口含舍利破浪而出；
大荒天门金光迸射，悬在圣英殿的那块刀片忽地燃起了火焰。
他不知道，一切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本章完）
“你倒是消息灵光。说起来，左知乐他人呢。”莫羡挺起腰板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些什么。
“别找了，你觉得就冲眼前这一坛罗浮春，那家伙会来？”白沐然单手提起酒坛，仰脖灌了一大口，接着说道，“不是我消息灵光，是你胆子实在大得很。我还是头一次见师傅气到御剑下山的。现在整座青岚山，谁还不知道你把鹤家新娘子给抢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莫羡叹了口气。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莫羡反问。
“我说你啊，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白沐然用木扇轻轻敲着掌心，“你把那么大个活人带回来，就撒手不管了？”
莫羡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话。
白沐然看到莫羡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皱眉。
“玄天试剑会，还有三个月就到了。”他话里有话。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檀木扇啪地一声打在莫羡的额头，白沐然脸上竟是隐隐有了怒意。莫羡一反常态地没有还手，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心事重重。
“你已经错过两次了，这一次你要再过不了试剑会，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入内门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莫羡？”白沐然指了指远处的大角峰，“就算师祖有意保你，你也没法成下一任门主了，你的位子就这么没了，清楚了吗？”
“没了就没了啊，本来我就不稀罕什么狗屁门主！谁爱当谁当！”莫羡被白沐然这么一说，胸口一阵烦闷。
“行，你倒是洒脱，那陆姑娘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次下山把太曦官府和北苑全都得罪了？你背后要是没有师祖，没有青岚门，你觉得陆姑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是，没人敢动你，你就算当不了门主也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可你觉得鹤家会就这么放过陆家吗？陆家在淮岚是根深叶茂，可天都一道谕旨淮岚就要变天。事情要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觉得陆姑娘是会谢你还是恨你？”
莫羡愣住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拦下婚车的时候，陆颉之跟自己说过的话。
“我是陆家人。”
她其实一直都更在乎陆家，而不是自己。所以明明不想嫁人，却还是拒绝了莫羡递过去的手。
可他偏偏自以为是地觉得只要把陆颉之带走，她就会过得更开心。
白沐然看到莫羡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表情也缓和了几分：“这事儿我不是不能帮你。可你好歹是个爷们儿，既然有胆子把姑娘带出来，就得有本事让她过得好一点。”
“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通过玄天试剑会。”
这次轮到白沐然语滞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白狗，我他妈做梦都想。谁还不想做个英雄啊，骑大马拿大刀，想去哪就去哪，谁都不敢欺负我。”
莫羡抬头望着头顶繁茂的八重樱，自嘲似的笑道：“可我在这破地方坐了八年了。”
白沐然看着莫羡近乎死灰般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最想莫羡通过试剑会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于是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相对无言，只有身后的飞花瀑依旧水声隆隆。
气氛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石道尽头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灰袍小童，看到两人后连帽子歪了都顾不上去扶，直奔樱树而来。
“小豆子，急着娶媳妇儿呢？”白沐然看着已至身前的小童，觉得好笑。
“师兄……”小童喘着粗气，又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莫羡，缓了缓继续说道，“小师叔，不好了，陆姐姐和神使姐姐她们……”
“她们怎么了？”
莫羡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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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虽然你是荒辰人，可敢在青岚山动手，没人能保得了你。”
“侮辱亚斯格特的人，当受到荒辰之神的惩罚。”
琉璃面无表情地缓缓抽出辰月双刺，刺刃反射着冷冷的光。
在她对面，三个华服锦衣的少年互相对视，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捧腹大笑，满脸戏谑。
“琉璃……”陆颉之轻轻扯了扯身旁女孩的衣角，看着面前笑作一团的公子哥儿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明明是你们出言侮辱别人在先，现在反倒倒打一耙，还好意思笑？”
“哦？”
三人正中，面相最为俊朗的公子哥挑了挑眉毛，似乎来了兴趣：“那麻烦姑娘倒是说说，我们哪句话冒犯到你们了？”
“还装？刚才你们一路污言秽语说的是谁，还要我点名吗？”
“刚才？”
公子哥眼神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视线在陆颉之身上上下打量，开口道：“原来面前这位就是被莫羡带回来的新娘子啊，失礼了失礼了。”
他身旁两人闻言，又是相视而笑，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我们几个刚才不过是在开小师叔的玩笑，要说是侮辱就言重了。姑娘如果觉得听到心上人的不是，心里不舒服……”
正中的公子哥勾了勾嘴角，眼神露出些许乖戾：“那也没办法。因为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你！”
“我效命之人便是荒辰之神的使者。出言不逊，当罚。”
琉璃眼神微动，黑袍如旌旗般猎猎飘扬，凇香阁前落叶翻飞犹如蝶舞。
“好，真有不怕死的。”
锦衣公子非但不惧，反倒握住腰间剑柄，脚下似有风起。
“今何夕，你不去朝天院练你的第四剑，来凇香阁挑事儿？”
本已半出鞘的长剑被他生生摁回，锦衣公子皱了皱眉头，扭头冲开口那人说道：“怎么哪都有你啊，白沐然。”
来人正是从飞花瀑匆匆赶来的莫羡和白沐然。
“我就住这儿，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倒是你，吃饱了没事干，倒是先把你那第四剑练出来再出来显摆。”
白沐然显然对面前这人没什么好感，说话毫不客气。
莫羡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叫做今何夕的公子哥，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肩而过，走到琉璃和陆颉之身边。
“怎么了？”
“他们几个骂你，我和琉璃听到了就去跟他们理论，结果他们反倒变本加厉……”
“骂他？”今何夕闻言，嗤笑一声，“天地良心，我今何夕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怎么能叫骂人呢？”
莫羡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怎么，你这做小师叔的，连实话都不让我们这些后辈说了吗？”今何夕看到莫羡僵直的背影，表情暧昧，“炼体八年连个屁都炼不出来，不是废物是什么？仗着师祖宠溺，屡次私自下山，抢新娘打伤北苑金梓卫，不是恶霸流氓是什么？打了两次试剑会，连内门都进不去，我要是他我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还好意思下山说自己是青岚门少门主？娼妓好歹给钱办事，你徒有其位正事不干，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今何夕终于不再克制，大笑道：“莫羡啊莫羡，你倒是说说，我哪句话是凭空捏造的？怎么莫须有就背上了个侮辱人的罪名呢？冤枉，冤枉啊！”
“今何夕，你别太过了。”白沐然的表情也阴沉了下来。
“过？怎么算过？莫羡，我也不跟你弯弯绕了，这次试剑会一过，你就再也不是什么少门主了，别给我摆架子。今家惹不起青岚门少门主，搞定个青岚外门的废物还不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有本事你试试看。”白沐然微微眯眼。
“哟，我可真是怕呢。你白家能守得住庐阳那一亩三分地吗，还有闲心敢保别人？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今何夕目光瞥向杏眼圆睁的陆颉之，眼底一抹玩味之色闪过：“只是可惜了陆姑娘，为了这么个废物得罪了天官。这样吧，你只有现在求我，我保证鹤家定不再计较此事。若是陆姑娘瞧不上鹤年也无妨，今家太液湖边有的是朱楼紫殿。”
“做梦！”陆颉之蹙眉，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身旁少年。
可莫羡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陆颉之受了委屈似的模样，看着琉璃手中微微颤抖的双刺，听着白沐然声音里控制不住的愠怒。
莫名地，莫羡眼前浮现出于老头儿死鱼般干涸的眼睛，那仿佛云外仙客的白衣人，洗耳湖前师傅怅惘的眼神。
他突然就明白了。
少年叹了口气，眉眼间原本的怨气和怒意逐渐消散。
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他放下了。
他解开衣领，尚未来得及换回的粗布衣裳缓缓脱落，露出精壮结实的黝黑臂膀。
凇香阁前突然安静了起来。
灼莲从熊熊业火中蓬勃舒展，鲜红的花瓣明媚而耀眼。
可那不是真正的灼莲。
那是莫羡后背上的刺青。
青岚门弟子，过探脉而入外门，背刺彤叶；过试剑会而入内门，背刺青岚。
唯门主关门弟子，背负灼莲，肩扛业火，忍常人之不能忍，通常人之不所通，知常人之不可知，涅槃之后，担一门兴衰。
他出声就没见过亲生父母，六岁被师傅带回青岚山，从那个时候就刺上了这朵灼莲。
两年拓脉，八年炼体，他就在飞花瀑的石头上，看着那棵八重樱开了又败，已是十载。
师傅给的那条路虽然平凡，却安好得让人倾羡。归隐山间，岁月静好，无大富大贵，却自有甘饴。
可从他踏入青岚门的那一刻，他的命就注定了。
师傅，你又骗我啊。
选？
我从来都没得选。
莫羡缓缓转身，表情郑重肃穆。
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面向今何夕，双膝跪下，额头触地，虔诚而真挚。
“莫羡，你这是……”
白沐然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何莫羡竟会向今何夕跪拜。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莫羡不是再跪今何夕。
他跪的是众人身后那座被云海掩没的大角峰。
所有人都看着跪拜在地的少年，他后背那团灼莲赤红如火。
“青岚门一百零七世门主关门弟子莫羡，愿舍凡尘俗念，一心修行，延我青岚门千年福祚，壮我青岚门千年雄威，身死魂销，在所不惜。”
少年的声音在凇香阁上空回荡。
“弟子愚钝，请门主指点！”
烟云如浪涛般翻滚，千鹤楼有雀鸣响起。落英谷百兽齐啸，山海苑钟鼎齐鸣。
“请门主指点！”
灿烂的霞光刺破云海，巨大的光晕将整座大角峰笼罩，光晕之中隐隐有人形。
整座青岚门上下，从弟子到执事，皆停驻脚步，心生震撼。
“来。”
有人于云海之中开口，犹如黄钟大吕。
一道青光从斗宿划过，仿佛箭矢穿透苍穹。
莫羡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刻，天都观星殿那颗十六年都没落下的棋子终于落在棋盘上；
北域卡密纳山上枯坐了一世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南海深处有巨鲲口含舍利破浪而出；
大荒天门金光迸射，悬在圣英殿的那块刀片忽地燃起了火焰。
他不知道，一切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