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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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封刀会(一)

    很多人知道,现任青云山掌教随身佩有三尺剑;

    很少人知道,现任青云山掌教的佩剑名九百年。

    ——

    “风萧萧惯长征千里战马,高耸耸峻山岭又无人家。”

    锣声三响!

    今日的汉中城,城门开的比往常早半个时辰,巡检的士兵也加快了速度,可尽管如此,城门外仍是堆积了很多车马,堵得水泄不通,自高空望下,由四门入城的人流齐齐汇聚于一处。有人年少时逆江而上为来往商船杀出了一条太平路,临老了坐镇江边守护了一方安宁十余载,如今听闻他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江湖人都想与他说一声道别。

    镇江府门口,大红灯笼高挂,广结彩灯锦绸,喧哗声中,收到诚客令的人士有序入内,而那些未受邀请的人,在门口留下姓名后,也经侧门而入。闯荡江湖,最心喜的便是此等盛世,无论你出生何门何派,人群中寻得三两知己结伴而行,见上一见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就成了不可多得的一次经历,他朝若是与人共饮,也算有一番说词用来下酒。至于你非得将遥遥相见,说成是勾肩搭背,临敌遇难之时,一句我与某某某乃是挚交,说不定还能换上一命。另外,此次封刀会,那些醉心修行之人也纷纷而至,离不开传闻中的那场“双刀之争”,一方是“成名已久、无一对手”,一方是“圣境之下、无人能敌”,自己闭门自修,难免会遇上桎梏,若是能观上一场人间难得的对战,心有灵犀间,或有所获。

    当然,还有些人混入镇江府,纯粹为了凑个热闹。

    邋遢的小眼睛老道士、背负长剑的绿袍公子哥、满是欣喜的光头小和尚,三人早早得由侧门入了府内,却一直都没人搭理。偶尔有城外不知情的人望上一眼,刚想上前搭讪两句,立马会被身旁熟悉汉中城内之人拦下,低声几言后,便神色惊恐的匆匆得离开。久而久之,三人所在的前庭竟是再无旁人,与府内处处满是人潮的情景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道长,为啥这些人见着咱们都跑了?”

    “自然是因为昨夜那场厮杀,汉中城内的人都知道咱身后站的是将军府。江湖中人,最忌与官府有所牵连,更何况咱们那位青不重将军手下还有一支护军尉,这种情况下,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要是敢来找咱们,没出这汉中城就会被人带过去聊聊天。”

    竹林下,诸葛清风瞪着小眼睛东张西望,扫视了几圈也没在前院中找到他感兴趣的家伙,显得有些落寞,身旁的陈子都则是哈欠连天,一看就是昨夜剑成之后过于兴奋,导致今晨还未睡醒。至于小和尚,则是小心翼翼的站得笔挺,双手在身前不知安放在何处,胖胖的脸庞上破天荒的有些惴惴不安。

    昨夜离别前,霓裳特地交代梵生今日一定要来镇江府,趁着府中大会,小姑娘向将梵生引荐给自家兄长认识,并恳求其答应让自己出门随梵生闯荡,可单纯的她哪里知道,这封刀会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黄淮来啦!”

    前院,不知是谁一声高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大门处,身着靛青长裳的男子执弯刀而入,脸色十分难看,踏步前行,人潮自动分开,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位江湖得意儿能在今日再添一笔佳话,可观其憔悴神色,又不免替他为接下来的大战担忧三分。原本在竹林下昏昏欲睡的陈子都听到喊声后,眼神骤然一变,遥遥看着众星拱月般的黄淮,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满心希望对方今日能够顺利走出镇江府,这样才好败在他的新剑之下。

    在管事的引领下,黄淮未发一言,径直穿过前院,迈入中庭,此处较之前院人多了不少,却没有前院来的那么喧闹,回廊处、假山旁、浓荫树下、六角亭中,能进入中庭的人似乎各有派别之分,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低声

    窃窃私语。

    在黄淮出现后,中庭所有人都骤然静下,空气中多出了几分冷冽,既然能做“圣人境以下无敌”,那自然不会在乎旁人的目光,黄淮随意在庭内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环胸,闭目养神,气势如虎。

    不远处,有一老二少三人随着黄淮的脚步进入中庭,寻了个颇为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负剑的公子哥眯起眼,颇为忿忿不平得咒骂道,“这家伙是真的能装模作样,待会别打输了才好。”

    身旁的老道士却是好整以暇得品着茶,竖起耳朵,摇头晃脑,很是享受一般得说道,“相较于他今日要打的那一架,我倒是觉得眼前的戏曲更为有趣。”

    庭院正中搭有高台,汉中城内最有名的戏班“吉庆合”今日里专程来到镇江府,正在上演一出《巾帼美》,描眉画鬓的角儿脚踏七星,耍了套缨枪舞,高声唱道,“吴宫美人曾演阵,秦凤女子善知兵,冯氏西羌威远震,荀娘年幼守危城,这巾帼就此留美名……”

    琵琶声如雨打芭蕉叶!

    后院偏厢,所有的家仆管事都远远避开,宁可绕路而行,都不敢靠近一步,种满四叶黄的小院内,小姑娘不断颤动的娇躯,哭的梨花带雨,很是凄然。霓裳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未去找兄长商议出门远游的事宜,后者竟是先行将她带到了这处偏厢,见了一个令她惊声尖叫的人,然后听了一个恍然如噩梦般的故事。

    “今日,我会在大会上将你许配给春都府的李弘,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到时候只需要点头即刻。记住,你的这条命既然是我捡回来的,那我也可以随时取走。”

    扉门轻开,确认那抹阴影已然飘然远去后,身着淡蓝长裳的中年男子这才迈步而入,脸色白皙,像极了此时天空中的云朵,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霓裳身前,从胸前掏出一块绣帕,躬下身来,温柔得拭去每一滴少女泪,轻声说道,“你可以怨我,但不能怨爹,镇江府可以没,逆水三刀不能绝,莫说感情,便是性命,为之舍弃又如何。”

    轻轻拍了拍霓裳的肩膀,中年男子转身缓步离去,微风吹得黄花起,吹散美人泪,中庭内戏班的唱曲声隐隐传来,小姑娘听得入迷,怔怔出神得吟唱道,“儿愿替,儿愿替爹爹去从征。”

    回到中庭,随着有资格在此落座的人越来越多,此间逐渐热闹了起来,尤以“恨生门”那一众十余人为最,在那位粉面公子哥的带领在,堂而皇之得坐在了最中央。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哥的爷爷原本是汉中城外的樵夫,咽气之前仅传了把劈柴的砍刀给儿子,也就是公子哥的爹,结果这家伙行大运,在山中砍柴时遇上了高人,学了几招后在汉中城内做了名打手,靠着那柄砍刀硬生生打下了一片家业,创建了“恨生门”,也算是名噪一时。可谁知道传给儿子后,一个刀口上舔血的门派突然风格大改,折腾起了灵石药材,令人捉摸不透。

    “白易,你领着恨生门坐在这个位置,是准备待会也领教领教顾府主的逆江三刀么?”有人出声高呼,讽刺意味十足,引得中庭之内嘲笑声四起,毕竟大伙都知道,粉面公子哥派头很大,身手却是不值一提。

    恨生门众人本就是些泼赖刺头,当即站起身来,左右观望,指着那些出声嘲笑之人破口大骂,言语不堪,令人发指。有些个血气方刚之辈不堪受辱,当即拔剑而出,眼看一场械斗在即,粉面公子哥白易却是突然站起身来,手中折扇半开,朗声说道,“不知规矩的狗东西,眼是瞎了么,要闹事也不看看在哪,今日是镇江府的盛事,喧宾夺主扰人家雅兴,是嫌自个儿颈脖上的玩意太沉了?”

    此言一出,吵闹声随即立止,白易的话说得极为巧妙,看似在怒骂手下人,实则连同吵闹者一并带上,顺道还把镇江府给搬了出来,再有人不知好歹的闹下去

    ,可不就是嫌命太长了么。

    “这白公子倒也不似传言中那般酒囊饭袋嘛。”

    角落里,陈子都冷眼瞥了喧闹处一眼,有些意外得说道,今晨入府前,他特意找将军府的人问了问参加封刀会的都是些什么人,汉中城三府六门十二教里,唯独这位白公子,最为不堪。

    许是一直也没瞧见意中人,有些失落的梵生也转过头来,冲着陈子都说道,“我听霓裳说过,这位白公子是想转而修道,所以极少与人动手,很是神秘。”

    “修道?”陈子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白易后,不屑得说道,“脚步虚浮,身形微荡,即便是抹了厚厚的粉脂,却还是遮不住脸色蜡黄,分明就是服用了太多丹药,成了一个渣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道。”

    陈子都还在说着,庭中刚落座的白易似有所闻般,忽然转过头来,一束凌厉目光直刺而来。陈子都毫不避闪,回望过去,四目相对,白易又迅速得将头转了回去。

    陈子都一声冷哼,“还真成了小道。”

    两人这一对视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而有所察觉的也只有寥寥几人,稳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黄淮微微皱了皱眉,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个自己十分讨厌的公子哥在短短的数日内,心境上变化了许多,此事无关修为境界,却更令人头疼。

    几日后黄石岭的那一战,变得有趣了些。

    挂有垂帘的回廊处,还有人也察觉到这一对视,头戴凤簪,半披霞衣,浑身珠光宝气,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半头的胖女人揉了揉自己脸上的肉,唉声叹气道,“早前真该听你的话,少往恨生门里掷些钱,原先还觉得白易长得不错,如今和陈姓公子哥一比较,那可真是一人是天上九色玉,一人是地上黄土石。”

    胖女人身后,枯瘦如柴的老人很是幸灾乐祸得说道,“花姐,如今看清可就晚咯,那位公子哥可不是拿银子就能砸下来的。”

    垂帘之后,唉声更盛。

    又有人迈步入了中庭,引得所有人侧目,当日将陈子都拦在青云府外的那位中年道人身后跟着两名道童,还是那般满脸笑意,在府内管事的引领下,徐徐来到庭中央。

    见原本为青云府准备的位置竟是被恨生门的人坐下,一时间,管事显得有些无措,好在那中年道人并不在意,摆了摆手,缓身坐在了白易身旁。两人似乎还是故交,见面之后拱手行礼,很是融洽的交谈在了一起,令人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必然是那中年道人太好说话了。

    “白三水这个家伙,还真是能演。”

    中庭靠后处,七八名身着短式麻衣的大汉聚集在一块,裸露出壮硕的胸膛,为首之人留有短发,右耳上还挂了个大金圈,正是盘踞在汉中城东的地头蛇,东鍪教首领——辛固楼,他翘腿坐在长凳上,口中喋喋不休道,“这般大会都是他带人来,看样子青云府当真是归了这家伙的手。”

    “非也、非也。”

    有人与辛固树并排而坐,转过头来轻声说道,“若是今日是由马诩马真人带人来此,青云府才是真归了白三水的手。”

    辛固树闻声余光一瞥,留有短须的精瘦男子回以微微一笑,“在下永乐山谢榭,见过辛教主。”

    “永乐山?”辛固树嗤笑一声,“楚人也来凑热闹,不怕被青将军给抓了?”

    谢榭很是客气得说道,“进城前,已然告知了青将军。”

    这两人正在闲聊,庭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人身着金丝黑袍,负手迈入,神情说不出的桀骜,孤身一人的男子大步走到人群中,竟是直接坐在了黄淮身旁,也不与他人言语,兀自把玩起指尖的一柄小金刀,引得庭内议论声此起彼伏,不明白为何此人还敢现身。

    金刀门,乔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