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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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千岁

    汉中城

    杨柳堤岸上,凉风习习,曼妙的少女身着鹅黄轻裳,裸露的双足在水中来回踢划,荡起层层波漾。在其身旁,胖胖的小和尚安静的蹲坐着,听她述说着汉中城的往事,任风拂面,温柔相恋。远处,红霞漫天,落日余晖为这对少男少女镶上一层金边,愿男子千岁,愿少女康健,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是爹在江心捡回的孤儿,父母都死在了江匪的刀下,所幸家中兄长待我极好,不愿见我受苦,自小不让我触碰刀刃,所以每每听说那些江湖故事,都令我向往不已。”

    “梵生,你愿意带着我去看看么?”

    霓裳转过头,满脸期待的望向梵生,继而又飞快得转了回来,双手掩面,不愿让人看到那一抹绯红,低声细语道,“若是你不愿意,那便罢了。”

    有风吹拂起少女的青丝,萦绕在小和尚的心间,后者痴痴得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若想去看星河,我便随你上九天;你若想去看海潮,我便为你展船帆;若是你留恋炊烟袅袅,那我甘愿做个村夫劈柴燃灶;任这座江湖再大,我都愿跟着你的脚步,为你挡风,为你破浪。”

    “这些,都是谁教你说的?”

    言语美极,可小和尚绝对说不出来,霓裳盯着梵生,略带怨气得嘟嘴问道,“肯定是陈子都对不对,只有他才能说出这些不害臊的话来。”

    梵生傻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嘿嘿”一笑,说道,“不是的,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找诸葛道长教我的,他说姑娘家最爱听这些。”

    “哼,你身边都是些什么朋友。”霓裳杏目圆瞪,故作怒状得说道,紧接着心头一沉,脸色微变,很是不安得说道,“梵生,若是兄长不愿我随你闯荡江湖呢?”

    梵生很是认真得思索了一番,却并没有想出办法,无奈说道,“那只能让陈肚子出马了,他打架不行,可脑子好,鬼主意多,肯定有办法说服你家兄长的。”

    ——

    “啊嚏!”

    独居巷小院内,蹲在炉火前已然不知几十个时辰的陈子都狠狠得打了个喷嚏,双目通红的他不解喃喃道,“这天也不冷啊,怎么还会受风寒呢?”

    “别分心,功成与否就在这一刻了。”陈子都身旁,佝偻着身子的诸葛清风难得一次极为正经的说道,老道士显然更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眯着小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夜幕降临,层层乌云遮月,偶有星光洒落,转瞬消失不见,大街上由于宵禁,空无一人,不时会有巡视的士兵列队走过,惊得几声犬吠起。独居巷外,二更声响,嘶哑的喊更声刚刚消失,院内炉火骤然大旺,红光冲天而起,有道家谶言凭空响起,似敲闷鼓,直叩人心,四舍八邻如见神迹,慌忙跪拜。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诸葛清风猛地直起身子,抚须沉声重喝,火光映照之下,满面通红,老道士年轻时也炼过剑,而且炼过不止一柄,散于天下,葬于天下,或有重见天日者,亦是缘断。

    陈子都在炉前盘膝而坐,双目低垂,单手在胸前结印,另一只手对着炉火中的那团金色混沌,虚空揉捏,有青光源源不断得从他的身周散发而出,射入其中,似流云划过,似雷霆猛击,如重锤般不断敲打在那团混沌之上。

    眼见那团金色混沌已有雏形,院落之外忽有叫喊声响,不知谁家逆贼竟在这等时刻强行闯入,好在陈子都早有防备,向青不重借了重兵隐藏在外。弓弩声、砍刀声、激烈的打斗声不断响起,陈子都的右耳微动,脸颊之上渐有汗落,那团金色混沌也突然暴躁起来,不断地变换形状,似是要从这炉中挣扎而出一般。

    诸葛清风迈步向前,眉头紧锁,他知道陈子都在关键时刻受了外界的影响,心神飘然不定,化了数柄圣人之剑而成的金色混沌自然趁机逆起,若然

    陈子都不能将其压制住,炼剑一事,功亏一篑,更严重的话,剑意未成反过来伤及自身幽泉洞府的话,此生入圣无望。

    “致虚极,守静笃。”

    “陈子都,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正身直行,众邪自息,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神情肃穆的老道士缓缓吐字而出,希望陈子都能够抱守心神,可院子外的打斗声却是越来越激烈,金色混沌也随之愈发狰狞,如是绽放的烟火般,四散而开,就要从炉中冲出。

    此事当真难成?

    熊熊炉火旁,陈子都的脸颊上渗出的已不是汗,而是触目惊心的黑血,结印的手不断颤抖,射入炉火中的青光也是渐渐衰弱。诸葛清风见状,当即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常伴于身的龟壳,用尽全身力气掷入炉火之中,“既然贫道与你有缘相见,那便为你弃了这护身之甲,极风太安,皇崖二天,择众峰,冲紫霄,当契太和,他日昆仑山头见,莫要忘了这份恩情。”

    汉中城中,形似玄武的湖泊无风翻涌而起,浪涛冲天,有黑色石碑于湖心处缓缓升起,上书“三一生腾,必定规矩”八字,若是陈子都在此,必然惊呼这字迹竟与青云府门前那对红柱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青云府,由始至终,只为守护此玄武驼碑。

    白发被吹乱的邋遢老道士双眼一亮,猛地畅怀大笑起来,“兜兜转转七十二年,到头来一切都是天注定,当日你取碑,我取甲,谁能想到,到头来碑、甲全归了你儿子所有。”

    湖上的石碑轰然碎裂,金光冲天而起,越过半个汉中城,砸入独居巷小院中。

    一声巨响!

    本就破败不堪的小院瞬间化作粉末,地陷一丈,蒙雾之间,有三尺清光微微闪烁,绿裳公子哥缓缓睁眼,不顾满脸血污,一声轻呼,自有翠霞落入手中。

    “天地任君逍遥。”

    ——

    距离化为粉末的小院不远,有三层高楼傲然于独居巷中,身披便服的青不重孤身一人负手站于窗前,看着头顶一抹流光划过,坠于眼前,嘴角上扬,显得颇为欣慰。

    有近卫士兵快步登楼,半跪于他身后,双手抱拳禀报道,“将军,秀字营与城防司合计百二十人,于小院外埋伏,合计斩敌一十四,三人向北逃窜,其中有一位元婴境,王猛副将率人追击而去。”

    “阴魂不散,自投罗网。”

    青不重冷笑一声,说出八个字,自那夜陈子都入将军府,告知有“道德宗”的余孽进入汉中城后,他立马将手中的护军尉全部遣出,遍布汉中城周围,可一连三日,未得丝毫消息。能使粘杆处不得进雍州一步,青不重经验何其老辣,早就猜想到了对方或许还隐藏在汉中城中,于是他大张旗鼓在城中收集诸多上等材料,全部送给了陈子都,要得就是对方在陈子都炼剑时,自己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来。

    片刻之后,又有登楼声响起,脸色异常难看的士兵甚至都来不及行礼,便急忙将刚收到的消息禀告给青不重,“将军,城外护军尉在北山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辨认,确认是金刀门乔遂。”

    “怎么死的?”

    这个消息显然大为出乎青不重的意料,他眉头一蹙,转过身来沉声问道。

    那士兵也知此事并不简单,急忙回道,“在北山附近寻得一处草屋,里面找到了金刀门的信物,而草屋附近又有慌忙逃窜的痕迹,直达乔遂死处。护军尉禀报,那夜乔遂外逃后,隐藏在了草屋中,不知被何人发现了踪迹,前来追杀,乔遂仓促逃命,最后还是死在了北山上。”

    青不重闻言眉头更紧,抬手间身前便有袅袅青烟,缓缓汇聚成了汉中舆图,山脉、河流、府邸、楼宇,一应俱全,他伸出一指在图中轻点,轻声自语道,“北山附近,护军尉扫荡了不下五回,均未发现乔遂,能得知他藏身草屋者,

    必定是其相识且极为信任之人,可又会动杀机的,汉中城内只有樊龙,派人去查查苍龙教中人近几日可曾出城。”

    士兵领命而下,与此同时,又有士兵登上三层楼,递上了一卷牛皮纸,青不重揭开火印,熟悉的字迹跃然而出,“乔遂,身受七刀,皆不致命,乃是死在胸前贯穿一剑下,武道宗师境强者,却毫无防备,若非相熟,唯有……”

    看完之后,青不重一把将牛皮纸捏紧,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火盆中,他挥手散去了身前的汉中舆图,吩咐道,“去把黄淮给我找出来,明日封刀会前,我要见他;另外派人增援王猛,务必将道德宗的余孽擒获。”

    “要活的!”

    两名士兵领命下楼,青不重转身继续望向窗外,低声说道,“汉中城多年沉积的黑云,且看你这一剑,能刺破否?”

    ——

    一剑成,小院毁。

    陈子都与诸葛清风只好移步至隔壁院落中,先前有贼人来袭,与早已隐藏在此地的秀字营与城防司大战了一番,几近全军覆灭,士兵们打扫完战场后,便将这无人的院落腾了出来。

    昏暗的屋内,脸上仍有血污的陈子都双手插于袖中,站在角落里,两眼放光,目光左右摇晃不定,正在追随着那抹在屋内肆意飞舞的青光,尽管已经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可此时仍是精神奕奕,兴奋不已。

    “行了、行了,赶紧收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个稚童一般。”

    屋内还有一人,老道士诸葛清风软弱无力得瘫坐在藤椅上,一脸生无可恋,剑成已有半个时辰,陈子都一直在屋内耍玩,害得他疲惫不堪却不能眠,忍不住抱怨道。

    陈子都侧目望来,心生感激却不愿出口,只好换个话题,“道长,你如此熟悉炼器法门,是不是也帮过别人炼剑?”

    老道士白了这家伙一眼,心中忖道:这不是废话么,贫道当然帮过别人炼剑,而且帮的还不是别人,就是你小子的爹。

    想是这么想,诸葛清风自然不会讲此事说出,随口说道,“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没见过总还是听说过的,知道你们青云山炼器自成一脉,横绝山顶,可闭门造车终究不是长远之事,若是你还在山中,这剑即便有圣人相助,也难以炼成。”

    “道长所言甚是。”这些时日炼剑,老道士帮了自己大忙,更是点明几处隐秘的缺陷所在,陈子都此时心中甚喜,自然不在意对方“口出狂言”,讪讪一笑,“山中炼器,多有圣人在旁相助,我得道长相助,更胜一筹。”

    “别嘚瑟了,赶紧把剑收回来吧。”

    “好咧。”

    陈子都伸手,剑随心动,青光在屋内荡了一周后拖拽着一道长虹,稳稳停在了陈子都的身前,可任凭他如何动念,这柄剑就是不肯进入乾坤带中。

    正当陈子都不知所措时,诸葛清风不知何时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眯着小眼睛,细细打量这柄刚出世的飞剑,剑长约三尺八寸,剑身翠青,光透流华,剑脊处清晰成锋,剑尖处浑然内敛,寒光微闪,锋芒毕露。

    “竟然是柄灵剑!”

    老道士一声惊呼,喜上眉梢,颤声说道,“你小子可真是撞了大运,名 器有灵,需吞纳天地元气时时补之,这等造化之物自是不愿入三寸咫尺地,你还是背在背上吧。”

    诸葛清风一指轻触飞剑剑身处,如触镜潭,荡出圈圈涟漪,陈子都瞪圆了双眼,看着飞剑剑身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古朴剑鞘,满是道门纹路。

    “小子,想好了叫啥名字不?”眼巴巴得看着飞剑入鞘,诸葛清风羡慕不已,出声询问道。

    一指轻叩在剑鞘上,叩出悦耳的声响,似微风拂林而过,似溪水流淌叮咛,陈子都握住飞剑,眼中燃起一丝怒火,开口吐出两个字,惊得诸葛清风跌坐在地。

    “千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