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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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谪仙遗蜕

    昆仑山巅

    坐落在莲花花蕊处的破败道观一楼,年迈的白发老道人无比心疼得抚摸着一块黯淡无光的玉石,长吁短叹,满面愁容。这块玉石被安放在供奉台上的时间并不长,造型也十分寻常,可当初绽放的那道古朴浑厚的青光着实惊艳,堪称百年难遇。老道人满心以为这块玉石能够再上一层楼,却不曾想竟是昙花一现,短短几年光景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果真是世事难料。

    与此同时,道观之外的昆仑山上云海堆叠而起,滔滔翻涌,自西向东如江水一般奔流而去,沉积多年的白雪微微颤动之后,携千钧之势翻腾而下,露出光秃秃的山顶,巍峨嶙峋,恰有日光洒落其上,千年未有大气象。

    这一幕被老道人看在眼里,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踟蹰再三,老道人转身走向观中书案,微微颤颤得提笔写下了几个名字后,有飞鹤衔书而去。

    ——

    太白山上,姚简以身为饵引得真龙下凡之后,被斩断的气运柱得以再生,光幕流彩,延绵不绝。处于山巅的秀字营将士们都是修武之人,哪里懂得何为气运,对于这些一身戎马的汉子而言,你与他们说玄妙道法、深晦佛言,往往没什么作用,他们更加相信手中的刀枪棍棒最能震慑人心,可眼见此天地异象后,不知谁喊了句仙身显灵,数百人皆是心怀畏惧的齐齐跪拜于地。

    这头顶漫天光彩琉璃,谁敢不敬若神明?

    偷偷摸摸来到山巅处的诸葛清风踉踉跄跄得跑到先前引龙柱所在处,躬下身子握起一把碎裂成渣的砂石,隐约可见仍有金光在其中闪耀,微风吹过,砂石自指缝中飘洒而出,去向山下,去向天边。

    不知为何,老道士的眼角有泪划过,他嘴唇颤抖道,“师傅啊师傅,你当年骗李太白来此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有一天,有个后辈会自断长生路,将气运修复吧。你说命运长河顺流而下,不是人力所能阻挡,我说东海蝴蝶煽翅,中原便有疾风起,如今看来,是我对了。”

    山巅处,并不起眼的老道士仰天长笑,笑的老泪纵横,似是癫狂,可山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头顶光幕中的一样事物所紧紧勾住。

    缤纷流彩之中,有一物缓缓出现,自天而坠,似落叶、似浮萍、似在人间漂流了不知多少年,终于寻得了归处,随着这一物越落越下,众人终于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温润如玉,细腻如水,观其形状,似乎是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

    太白山的上空,竟是突现一具尸体如羽般缓缓飘落而下,可世间哪有这般虚无缥缈的尸体,通体晶莹,流光璀璨,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一碰即碎。

    山顶众人不解恍惚之时,唯有孟伯罕识出了这具尸体的来历,只见其伸出一指,指尖不断得抖动,满脸难以置信得说道,“当年李太白哪里是在此与仙人对饮,分明是青衫仗剑斩谪仙才对。”

    江湖传闻多数是以讹传讹,大伙更愿意听那些遥若星辰般的大人物做出些千古风流之事,可舒豪侠气,可下二两酒。然则,世间终究只有少数人才能知道这些风流事的背后,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数百年前,李太白搬了一整座华岳将长安城掩埋之后,仍是意难平,醉意朦胧不知年月,遇上了一老一少两位复姓诸葛的道士,这才知晓世间当真有气运一事儿,这位剑道的魁首、望气的门外汉,毅然拔剑直奔太白山,三尺青锋嗡鸣,清凉如水,乘千里风扶摇而上,落两行泪为苍生美人,道一句皇图霸业谈笑中,再回首,蓦然惊觉,青山千重,不胜人间一场醉。

    大唐有将名乔晟,安定社稷,精诚为国,孤身镇守太白山气运柱一百三十七年,无人知晓,亦无人知晓其甘心被斩于太白剑下,甘心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徒留一具谪仙遗蜕,如断裂的气运柱一般,被时光遮掩至如今。

    山顶之上只有寥寥几人知晓飘落而下的此物乃是谪仙遗蜕,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必然是件了不起的宝贝。就在所有人都痴痴抬头,不敢言语,偌大一座太白山巅,几乎落针可闻之时,身处必死之境的孟伯罕猛然间化作白虹骤起,直冲几步开外的“秀字营”统帅——青木秀而去。

    身为西蜀皇叔,他今日可以死在青家军手中,可青家军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是。

    此时,距离青木秀最近的几名护卫都被天

    上的谪仙遗蜕所吸引住,待得几人反应过来,孟伯罕已然携裹着最后一丝剑气,杀至青木秀身前,远水难救近火。

    青木秀作为“秀字营”的统帅,带兵打仗的本领堪称三十万青家军中的佼佼者,当年领兵豫州抵御苏奉北伐,指挥五万铁骑如仙人弈棋般,落子玄妙难言,行军布阵、调兵遣将可谓是信手拈来一般,军事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青木秀也有个致命的缺点,尽管自幼便在行伍中长大,跟青愬学过箭,跟梁庆之学过枪,继承了青起的拳道,也懂得如何在沙场上挥刀,可他的修为境界着实不高,再有几年便要入而立,至今也没踏入武道宗师境。

    许是老天过于眷顾他的军事才能,便将他的武道天赋给不慎遗忘了。

    孟伯罕是剑道大宗师,距离踏上长生路也仅有半步之遥,这样的强者临死之间融汇了毕生剑意的一剑,即便是项鼎也要避之三分,而对于青木秀而言,似乎只能等死。

    就在秀字营将士震惊不已,一众护卫纷至踏前,而孟伯罕的那柄已然没了剑尖的长剑杀至青木秀身前不足半丈之时,一位绿袍公子哥挡在了青木秀的身前,手中还举着个看似极为素朴寻常,却有布满了花纹的金边瓷盘。

    陈子都闭眼,静气,心若止水。

    汇聚了孟伯罕毕生剑意的一剑刺在瓷盘上,如同是刺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般,只荡起了几丝涟漪,随后便缓缓消散,瓷盘还是那个瓷盘,长剑还是那柄长剑。

    孟伯罕眨了眨眼,一脸迷惘得站在陈子都身前,呆若木鸡,修了一辈子剑道的老剑士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毕生最后一剑怎么就如泥入大海般无影无踪了?

    也就是这短暂的一失神,青木秀的护卫已然如猛虎般冲至其身前,大刀高举,熠熠寒光。体内真气枯竭的孟伯罕再无力去抵挡,只能横向挥剑,袍袖带风而起,震碎了那柄伴其一生的长剑。无数剑刃碎裂而成的星光撒出,逼得青木秀的护卫只能收刀回防,借此机会,孟伯罕抽身而出,飘然跃至山巅原先引龙柱所在处。

    能做青木秀的护卫,身手必然了得,可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护主的意识,在挡下孟伯罕的碎裂一剑后,数名护卫并未追击而去,而是紧紧在围在青木秀的身旁,以防再有不测。

    死里逃生的青木秀也是赶紧伸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子都,后者却是朝他摆了摆手,并未回头。孟伯罕临死一剑着实太强,即便是陈子都全力祭出这件压箱底的法器抵挡,此时胸腹内的真气也还是紊乱不堪,更为重要的是,陈子都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时自己为何会挺身而出,难道是因为他是青木离的哥哥?

    山巅处,近百位秀字营的好手团团围起,凶悍至极,身处必死之地的孟伯罕瞥了一眼身旁癫狂而笑的老道士,不知其是敌是友,眼神闪烁不定。

    “你想杀我?”

    古古怪怪的老道士瞅着孟伯罕,阴沉着声音说道,“如今之势你已是插翅难逃,亏你还贵为西蜀皇叔,难道就没有看出来这事儿的痕迹有些重了么?”

    孟伯罕闻言被震惊的难以附加,聪慧如他,只是瞬间就明白了诸葛清风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脸色骤变,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吐出了口黑血,一边摇头一边感慨说道,“我本无心与他争夺皇位,只是这些年来诸多旧将故友总是劝我莫让西蜀亡于他手,前些日子有人提议我来此,成大事后携势东山再起,如今想来,那几人必然已是他的棋子,好手段,好谋略,我西蜀有这么位隐忍的皇帝,何愁杀不出蜀山,逐鹿中原。”

    “可你还是棋差了一招。”

    孟伯罕猛地直起身子,遥遥望向南边,仿佛那座遍是繁花的锦城就在眼前,“我的好侄儿,过些日子你就要行及冠礼了,一定以为到时西蜀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绝对想不到,我此行还把秋水姑娘带上了,她死在了太白山上,待到星河出关后,你将如何面对整座蜀山的怒火呢?”

    “哈哈哈哈”

    面对一众凶神恶煞的秀字营将士,孟伯罕说了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后,脸带笑意,反手握住手中残剑,很是从容得在颈间轻轻一划,当场血溅三尺,从山巅跌落而下。

    至此,来犯的西蜀剑士全部死绝,山上的将士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数名秀字营的士兵在山巅处探头望去,似乎还想再确定

    一下孟伯罕是否真的死了,以这家伙的身份,估摸着还得下山把他的尸首捡回来。

    伴着人流,陈子都也晃悠到了诸葛清风得身旁,太白山上的大事他已然见证了全部,如今回想起来又觉得索然无味,只好朝着老道士问道,“喂,那家伙死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再癫狂的诸葛清风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幅猥琐模样,他眯着小眼睛,低声冲着陈子都说道,“这家伙既然是西蜀皇叔,死之前应该是在说些家国大事,你是行走江湖的儿郎,知道这些也没用。”

    “哼!”

    陈子都很是不以为然的白了诸葛清风一眼,心底琢磨道,这老道士嘴上不肯说,可观其暗中偷乐的模样,分明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

    就在陈子都想着法子企图撬开老道士的嘴时,山巅之上,一直在仰头观望着缤纷流彩中那具尸体的士兵们突然雀跃了起来,发出一阵阵惊呼。

    陈子都与诸葛清风寻声望去,原来不知何时,那具如羽般轻盈而下的仙人遗蜕已经快要落在山上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屏气凝神,生怕自己一个喘气,就把这件宝贝给吹走了。

    仙人遗蜕在空中飘啊飘、飘啊飘,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过了一瞬间,这温润如玉,细腻如水般的尸体终于来到了众人的眼前,恍恍惚惚,难辨相貌,是觉得其异常高大威武,想来生前必然是位无双猛将。

    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仙人遗蜕飘落在了山顶入口处的矮木丛中,而就在这时,矮木丛中的竟然传出了一声惊呼,将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陈肚子,救命啊!”

    “欸,这是个什么玩意?”

    矮木丛中冷不丁的钻出了个光头胖和尚,一脸懵懂无知得看着飘落而知的仙人遗蜕。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那仙人遗蜕就这么顺理成章,水乳 交融般进入到了他的身体,伴随着越来越弱的微光,彻底消失不见。

    稍早时刻,梵生听从陈子都的吩咐,故意将太白山脚的守卫给引开,小和尚领着这群人在山野中四处乱窜,好不快活,可没过多久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滚滚黑云之中竟钻出了条五爪金龙,像是在追逐何物似的盘身而下,惊得小和尚当场跌坐在地,待得一阵耀目白光闪过之后,天生异象,紧跟在小和尚身后的几名守卫惊呼了一声“不好”,便急忙忙向这太白山顶跑去,不明所以的小和尚也被好奇心驱使,尾随上了太白山。

    太白山脚的是些寻常士兵,奈何不了梵生,可临近太白山巅可都是秀字营里的好手,遥遥望见个身份不明的小和尚,才经历过一番苦战的士兵们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弓箭长枪伺候。若是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寥寥几名秀字营士兵绝对不是梵生的对手,可小和尚也不知是慈悲为怀,还是恐于对方的杀伐气焰,明明占了上风却怎么也不敢下死手。双方纠缠一番后,自然引来了秀字营的援兵,无奈之下梵生只好强行撞开一个缺口,竟是不辨方向得冲上了太白山巅。

    ——

    太白山断层一侧的山脚处,荒林密布,近百年无人踏足,此时一位满脸胡须,身材异常孔武的大汉单臂握着根大黑铁棒,左右开弓,生生劈开了一条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迈步前行,向北而去,细细看去,身披重甲的黝黑大汉胸前竟还有个血洞,不断有血渗出,而在他背上还负着位脸色苍白的清瘦男子。

    那汉子丝毫不顾胸前之伤,甚至连满脸的血渍都懒得拭去,只顾着挥动铁棒,将身前拦路的树藤杂草劈开,看似粗鲁实则粗中有细,极为小心翼翼得护着背上的男子,甚至连林中飞虫都不能扰。

    “老姚,你入圣的事儿我没告诉大将军,你说到时候大将军问起责来,会不会一生气拿棍子把我给敲死。”

    脸色苍白的清瘦男子缓缓睁开眼,嘴角微微一笑,道,“那你还往雪北城的方向走?”

    黝黑汉子闻言一愣,随即又大步迈出,继续向北前行,“不管了,大将军就是真要打死我,我也得先求他把你给治好。”

    清瘦男子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不少黑血,“那要是大将军治不好我呢?”

    “那我就背着你走遍天下,总有人能治好你。”

    夕阳西下,余晖将这两人的身影合在一起,拉的很长,很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