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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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江湖 第九十三章 清风

    长安

    徐远坊中有个刘记铁铺,里面住着两父子,已过不惑的老刘个子不高,肤色黝黑,可身子骨却很结实,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平日里也是寡言少语。自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以打铁为生,街坊邻舍之间极为熟稔,平日里谁家铁器坏了,钝了,红白喜事有啥力气活需要人,老刘他们家也都愿意帮帮忙,久而久之的在徐远坊里也是颇有名声。

    约莫十年前,可能是老刘家的祖辈积足了阴德,打了三十年光棍的老刘也不知怎么得竟娶着了个知书达理、美艳无双的媳妇,惊动了整个徐远坊。可福祸两相依,老刘家的媳妇十月怀胎,在一个天降异星的夜里把娃给生出来后,便一命呜呼了。此事传开,邻里之间都觉得是这娃儿把他娘给克死的,不愿自家娃儿与老刘家的娃儿玩耍,日子一长,老刘家的娃儿也随他爹一样,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

    “爹,这雨得下到啥时候才能停啊?”

    刘铁生蹲在自家屋檐下,望着不断从屋檐处流淌下来的雨水,想着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先生那背书了,到时候先生一检查,自己铁定要挨板子,不禁有些着急。

    打自家媳妇死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语的老刘停下了手上的活,抬头看了眼门外的大雨,眉头愈紧。这雨已经下了快一个月了,徐远坊的街道上都积满了水,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什么生意都做不成,要是再不停雨的话,下个月自家的粮食可就成了大问题。

    一念于此,老刘把手中的铁锤放下,将手在裤腿上随意擦拭了一番,在墙角边拿出套雨具,迈步向着门外走去,出门时还特意回头叮嘱道,“铁生,爹出去一趟,午时你要是饿了,自己去把饼热一热,不用等我。”

    刘铁生点了点头,望着老刘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

    就在老刘离开后不久,突然,刘铁生惊异得发现眼前的屋檐流水似乎是静止了。他站起身来向着屋外走去,无数水珠就这么凭空悬浮着,被他一点即破,还没等他开始思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天边一抹强烈的金光袭来,顷刻间便将他周围的一切都给吞没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刹那间,刘铁生睁开了被金光刺得生痛的双眼。此时,大雨已然停歇,正当刘铁生打算返回屋内时,猛得发觉地面的积水怎么是红色的,他抬头一看,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猩红色,仿佛变成了一片血海,不断得在翻涌。

    刘铁生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血海之上隐约可以看到天空中各色光晕开始不断得汇聚在一起,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开始阵阵摇晃。他清楚看见,天空中有人一袭白衣,仗剑破开血海,凌空而立,恍若天外仙人。

    “李太白立誓凭手中此剑,斩尽天地间一切邪魔。”

    “今日后,世间再无长安城。”

    “万剑成笼!”

    被天地间的异象吓得浑身颤抖的刘铁生,手脚并用,急忙向着铁铺里爬去,而就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巨石自天而降,撞破血海,像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雨来袭。

    仙人搬了一整座的华岳,将长安城给埋葬了。

    ——

    “嗤”

    刘铁生点燃一支火把,继续在昏暗无光的巨石缝隙中穿梭,这已经是那场大劫之后,他呆在长安城里的第六十三天了。四周还是如往常一样的寂静无声,他拿出从崇阳楼里找到的大馍,费力得撕扯下来,慢慢往嘴里送去,很难吃,他却必须强迫自己吞下去,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口粮了。

    大劫之后,整座长安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刘铁生几乎逛遍了这座城里的每一个角楼,却没有看到一个活物。先前囤积的雨水渐渐干枯,能找着的吃的也越来越少,陷入绝望、迷惘的刘铁生甚至想过就此自尽,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所以他还在坚强的活下去。

    不知不觉,刘铁生竟沿着朱雀大道来到了玄武门外,昔日雄伟壮阔的门楼此时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他孤零零得站在石缝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向前迈步的意思。

    “要进去么?要不还是算了吧。”

    刘铁生不断得在自言自语,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皇宫之外,上一次,

    正欲从暗道进入皇宫的刘铁生在听到了大明宫中传出来的声声叫骂后,误以为是恶鬼,吓得尿湿了裤子,狼狈逃离。

    “吓死也比饿死强。”

    为了寻找口粮,刘铁生终于下定了决心,万分警惕迈步走了进去,皇宫之内的受损情况比之城外还要严重,曾经的琼楼玉宇此刻全部化作残垣断壁。在彻底得搜寻了一遍后,大失所望的刘铁生拎着一袋粉面,误打误撞得来到了一扇门外。

    雕花木门紧闭,身高不够的刘铁生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门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破烂不堪的木门晃了晃,门里面竟然突然响起一声极其沙哑无力的人声。

    “是谁在门外?滚进来。”

    刘铁生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那袋粉面,急忙沿着来路向着皇宫外跑去。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待得刘铁生再次抬头观望之时,“望春楼”三个大字映入了眼帘。

    ——

    荒无人烟的山林中,一身褴褛的小男孩四仰八叉得躺在草里上,他太累了,也太饿了,甚至连抬一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正当这个小男孩逐渐陷入昏睡中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有个中年道士来到他的身边,俯下身眯眼细细看去。

    “咦,难不成还是个长安人?”

    瘦如竹竿的中年道士从胸襟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了小男孩的嘴里,又伸出手掌在他的胸前轻轻一按。只见一阵青光闪过,被阎王爷索去半条命的小男孩奇迹般得睁开了眼,甚至还慢慢站了起来。

    “小子,你是长安人?”

    “嗯。”

    “有点意思,贫道云游四海,这辈子最为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进那长安城看看,没想到终了还能遇见个长安遗子,真是天意弄人。小子,不如今后你就随着我,如何?”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刘铁生。”

    “不好不好,这个名字不好。贫道复姓诸葛,跟在我身边自然要随我姓,不如就叫清风吧。”

    山中恰有一阵清风拂过。

    ——

    诸葛清风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的横梁,怔怔出神,过了好半晌,待听得耳边隐约传来的声声蝉鸣后,这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翻身从木床上走了下来。

    环顾四周,室内的陈设十分简陋,除了那张陈年木床外,便只有一张四方桌和几条长椅,也不知用了多久,桌椅上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摆放在桌上的小油灯被窗缝中钻入的微风吹得不停摇曳,印亮了不大的房间,拉长了诸葛清风的身影。

    “咯吱”

    木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破旧僧袍的老和尚迈步走了进来,见诸葛清风站在桌旁,急忙将手中端着的一碗素粥搁下,双手合十,恭敬得对着诸葛清风行了一个礼。

    诸葛清风微微一点头,颇为感慨得说道,“这次有扰你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展颜笑道,“些许小事儿罢了,相较于道长师傅与道长这数百年来对敝寺的照顾,实在不值一提。”

    诸葛清风知晓这群和尚的性子,于是不再多言,坐在椅子上将素粥慢慢喝完,拿着袖袍随意一抹嘴,转头冲着始终安静站一旁的老和尚问道,“那家伙也一并救出来了吧?”

    老和尚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向隔壁,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躺在隔壁还没醒,他的伤势颇重,如今性命无忧,可一身修为境界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那没事,活着就行,贫道也是如此,这么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诸葛清风一甩袖袍,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十分洒脱得说道,“行了,那家伙就交给你了,贫道此番了却了一桩心事,也该去另一座天下看看才是。”

    老和尚紧随诸葛清风向外走去,穿过杂草丛生的青石广场,一路相送至寺庙门口,主动将木门打开后,这才再次双手合十,低头恭敬说道,“道长,还请保重。”

    迎着月光,诸葛清风昂首迈步走出庙门,气质转瞬即变,恢复到之前那个贪生怕死的邋遢老道士,便走便大笑道,“自然要保重,贫道可是这世间唯一一个长安人了。”

    ——

    “陈肚子,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重?”月光下的山脊小路上,梵生费劲得背

    着陈子都,气呼呼得说道,胖胖的圆脸涨得通红。

    脸色苍白的陈子都无力得趴在梵生背上,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最后的那点干粮不是全给了你么,这个时候来嫌我重,吃了东西转头就不认账?”

    梵生猛得停步,想要把陈子都给扔下来,可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有些不妥,纠结了好半天,自怨自艾道,“我就是上了你的当,早知道你就剩这么点吃的,我才不答应背你翻山呢。”

    青木离一手抱着小灰,一手与素素相互搀扶着走在梵生他们身后不远处,走近了才发觉梵生正在原地置气,被小和尚的模样逗得咧嘴一乐,开口说道,“走了那么久,我与素素也有些累了,不如就在此歇息歇息吧。”

    “好啊、好啊。”

    梵生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酸痛无比,也不顾背上传来的极力反对声,急忙将陈子都丢在一旁,自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依靠着大树,连声呼喊着舒服。

    青木离与素素也就近坐了下来,将昏睡中的小灰递给素素,青木离拿出随身的皮囊晃了晃,见里面还有些水,便将其扔给了陈子都。不比素素、梵生与青木离这类武道修行者,作为道门中人的陈子都肉体上可以说是较之普通凡人都略有不如,古长安中的连番争斗,不仅将他体内的真气耗尽,最后更是被李玄一剑伤及了根本,怕是没有个把月都难以恢复。

    仰头饮尽皮囊中的水,陈子都重重的叹了口气,望着静静得悬挂在夜幕中的弯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转头看向一样是身负重伤的青木离,略显担心得说道,“这个时候你可别有事儿,我腰带里的丹药用尽,连帮你缓上一缓都做不到。”

    “没事儿、没事儿。”青木离咧嘴一笑,笑得十分勉强,却不知此时身旁之人已是泪流满面。

    夜风吹拂,给初夏的山林中带来了一丝凉意,梵生、陈子都、青木离许是太累了,依靠着大树相继睡去。只有素素一直靠在青木离身旁,借着月光,凝视着身旁少年的侧脸,偷偷得拭去自己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这一幕正好被山脊小路上一步一晃慢慢走来的邋遢老道士看见,诸葛清风心中一紧,暗暗掐指,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阿离?”

    “小哥?”

    “小和尚,你把他背上,随我来。”

    轻声唤醒梵生、陈子都后,众人惊诧得发现青木离不知何时已然昏厥过去,而且脸色变得极为红润,像是抹上了一层妖艳的脂粉,看着一旁手足无措、焦急万分的三人,诸葛清风略微沉吟片刻,决定将他们带回山中深处的那座破庙中。

    月光朦胧

    老和尚打开庙门,望着去而复返的诸葛清风,眼中充满了不解,可随后看到梵生背上的青木离后,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帮忙。众人合力将青木离安放在了先前诸葛清风休憩的小屋内,老和尚极为认真得把了把脉,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如何?”诸葛清风开口问道。

    老和尚将手收回,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一指按在青木离的心间,整个屋内仿佛突然闪过一道金光,更有梵音绕梁,久久方才散去。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般满头是汗的老和尚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色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他起身说道,“稍后,这位施主应当会醒过来,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说罢,老和尚便迈步走了出去,只留有一脸茫然的众人,不知所措。气喘吁吁的梵生刚想出声询问,木床之上的青木离突然猛烈的抖动起来,紧接着就是不断得沉声嘶吼,再然后,青木离睁开眼,慢慢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离?”

    “小哥?”

    “臭小子?”

    陈子都、梵生与诸葛清风凑了过去,只见青木离站起身来,望向前方,口中喃喃得说道,“柳儿,是我不好,我应该随你一起死的。”

    “柳儿是谁?”陈子都、梵生与诸葛清风三人面面相觑。

    “柳儿!”

    就在这时,青木离突然一声惨叫,双眼渐渐变成了血红色,身体上的抖动也越来越厉害,口、鼻、耳、目相继有黑色的血不断涌出,甚是恐怖。

    眼看着青木离陷入癫狂,命悬一线,屋内有人拔刀而出,一刀刺入了青木离的心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