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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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青萍 第三十二章 流血的历史(三)

    “拓拔将军也拥有武神之血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大祭司深深吸了烟气,然后重重吐了出去,呛人的烟味弥漫四周。

    “拓拔将军没有武神之血,却是一名秘术师。天御刀术是拓拔氏族最强大的秘术,历史可以追溯到天古纪元,是一位拥有武神之血的拓拔先祖创造出的。可惜流传下来的只有刀术,没有血脉。”他慢慢伸出右手,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挥了挥手,“万物皆有灵性,沟通万物之间的媒介我们称之为‘灵’。你可以听见我的声音,是因为空气是一种灵,你可以感受到马蹄的震动,是因为土地也是一种灵,你在水里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光,是因为水也是一种灵。但还有一种灵,却是普通人感受不到的。”

    “是什么?”

    “炁,一种奇特的灵,或者说是所有灵的归宿,它无所不在却又隐匿无踪。”大祭司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嘴唇噙动,轻浅的吟唱声像流水一样飘荡出去,一股奇怪的悸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仿佛与周围的风形成了共鸣,一点小小的亮光像融化的黄金璀璨夺目。

    姬宁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闪亮的光团,仿佛夜风里摇曳的烟火,下一刻就会熄灭。

    “这就是秘术,当你的精神集中将炁聚集到手心时,不断地挤压它,这时候只要一点点刺激,就像一堆干柴遇到了火星,燃起熊熊大火。秘术就是将炁转化成光,或者火,或者刀气剑气,总之炁无处不在,无所不化,炁生万物,万物最终也要归炁。武神之血和秘术只是炁的不同形态,拥有血脉之力的人一出生就能将炁聚集在体内,而秘术是引导周围的炁为自己所用,两个不同的道路,但道路的终点都是对炁的利用。”

    “老师,我身体里也有炁的存在吗?”姬宁看向自己瘦削的身躯,想象这无数的炁在体内流淌,可他自己却感受不到,就像是拥有一座宝山,却找不到它在哪里。

    “当然有,你只是少了一把打开它的钥匙。”大祭司将目光倾注在姬宁身上,充满了柔和。

    “那我要去哪里找这把钥匙?”

    “老师也不知道啊。”大祭司无奈地晃动脖子,挂在脖子上的玉石项链叮当作响。他狠狠地啜了口烟,然后慢悠悠地吐出来。“天弃教掌握着钥匙,可他们想打开的却是战争的大门。”他转动脖子看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千里的屏障,他看见人族与夸父的战火烧红了半个天北郡,每一块土地上都浸满了鲜血,铁与火的较量永远不会停息,不烧死最后一个生灵之前,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如果天弃教只想要战争,那荒神为什么要创造出天弃教,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荒神只创造了人,是人创造了宗教啊。姬宁,不要让你的力量支配你的心,我希望你能拥有玄龙之血,却又害怕你拥有力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滥用你的血脉。”大祭司轻轻摩挲着姬宁的脑袋,他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徒弟成为滥用力量的家伙。

    “我知道了,老师。”姬宁乖巧地回答。

    “男人就应该掌握力量,与其做只孱弱的羊羔,还不如当头暴怒的狮子!”突兀的声音锋利地像一把刀,直接切开浓浓的夜色,连夜风都为之让路,仿佛一张飞扬的旗帜宣示自己的存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姬宁的身后,他回头看见了一双发亮的眼睛,那是燃烧血液的火焰。

    “拓拔将军!”姬宁惊呼,他没有想到拓拔羽将军会突然出现。

    大祭司也侧过身子,看向了这位荒族最强大的将军。还是毫无掩饰地散发凌厉的气息,这个经过千锤百炼像钢柱一样的男人矗立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过往的时间碎片纷踏而来。

    他依稀见到了当年倔强的大男孩,手执马刀,跪在滂沱大雨之中,雨水顺着褐色的发丝簌簌滴落。

    “我拓拔羽拿脑袋向各位族老担保,只需给我一箱黄金,三千兵马,下次再见,我就会让人扛来十箱黄金,带回三万军马,让拓拔氏族的王旗插在青铜城头!”

    雨一直下,雨水打落眉梢,模糊了他的双眼,端坐在牛皮大棚里的族老们一言不发,像一尊尊石化的雕塑,只有不停游移交换的目光,才让人明白,这是一群活人。

    或许是达成了一致,陆陆续续有族老起身,走出牛皮大棚,资格最老的族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冷冷地丢下几句话:“不知天高地厚!荒皇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玄龙之血已经沉睡百年,你真的以为那个小子可以成为新的荒皇!”

    话音刺耳更甚寒雨刺骨,族老的话宣示了最后的结局,他们不会借兵给拓拔羽,也不会支持荒皇。

    拓拔羽没有说话,脸上的棱线绷紧像块石头,像在风霜雨雪里打磨了千年的顽石。他孤身一人,既无内应,又无外援,他还能做什么?

    是的,他必须做些什么!

    雪亮的马刀忽的绽出一道清丽的光,开出一泓血花。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族老的双眼看见了自己的无头身子,孤独无力地僵立,泵张的血从齐整的脖颈断口喷泉似地涌出,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片晦暗。

    毫无滞涩的一刀,嚣张霸道到了极点,无论是高山险谷,还是汪洋大河,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无法阻止这一刀,这是最古老的刀术----天御刀术。

    古井不波的语调从那个恶魔般的男人口中发出,嘶哑难看的声音让周围的一切都为他让道。

    “伐挞天下,需要千军万马,但匹夫之勇,血溅五步,只需要一把马刀,作为一个武士,我更愿意相信手里的刀剑。胜生败死,成王败寇!”

    他站了起来,身形伟岸雄阔,那双大眼在昏暗的暮色里明灭不定,灼灼逼人却又冷酷之极。他目光穿越了整个荒原,他要的不只是拓拔氏族,而是整个天下。

    拓拔羽站起来了,养尊处优的族老们却跪下了。他的恳求没能换来兵马,他的马刀却征服了整个氏族。

    当影虎铁骑的旗帜挂在青铜城头猎猎而响时,新一任的荒皇降临了,胜利者权杖上的红宝石摇曳着嗜血的光芒,却不见王座之下血流成河,尸骨累累。

    拓拔羽的强兵劲旅将新任荒皇的意志传递到西域的每一寸土地,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的荒族终于聚集在同一面王旗之下,弃族的命运之轮重新转动起来,驶向不知名的归途。荒族的旗帜像狂风一般席卷中域,荒皇的旗帜一直插到一线峡,再进一步便能入主中原,回到往日的故国。

    可惜,只差一步。

    “我一直以为轩辕破虏是我的劲敌,想不到今天又冒出一个徐青山!”拓拔羽的声音低沉地像个久不见阳光的深潭,听不出是喜是怒,既有浓浓的忌惮又隐约透出些许兴奋,他的表情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个板岩做的面具,只有微微抖动的肌肉才让人辨别出这是一张人脸。

    “徐青山,我听帐里的军士说过,他的枪术很厉害。”姬宁说道。

    拓拔羽认真审视姬宁,眼光似乎穿透了他的身子,孱弱瘦削的少年,甚至有点病恹恹的感觉,实在不像是玄龙之血的传承者,荒皇的血脉,他没有想到狮子的窝里出了一只绵羊。

    “你和你大哥,二哥不一样,他们更喜欢舞刀弄枪,驰骋疆场,都是合格的战士,而你却喜欢求神拜佛,学一些不明所以的舞蹈。”拓拔羽毫不留情地说道,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大祭司。

    原本陷入回忆的大祭司瞪直了双眼,像头护犊子的老牛,喘着粗气骂道:“拓拔家的小子,别以为学了两手天御刀术就在这里放屁,小心荒神降下天雷劈死你!”

    拓拔羽眉毛一抖,眼睛一横,火光在他眼睛里燃烧,他向前迈了一步,山岳般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你这些话还是留给那些胆小愚昧的家伙吧,比起荒神的意志,我宁愿相信手里握着的东西。你们祭司一脉的秘术除了用来烧火取暖,还有什么用处?”拓拔羽的双眼紧紧看着大祭司,像一头吃人的老虎。

    “你!”大祭司气的山羊胡子乱颤,全身颤抖却又偏偏无计可施。

    姬宁义愤填膺,看了眼拓拔羽,欲言又止,畏首畏尾,最后还是忍不住嘟哝一句:“至少我们的秘术不会用来滥杀无辜!”姬宁知道二哥和拓拔羽打赌的事,他同情那些枉死的人族俘虏,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荒族的马刀更不是屠刀。

    “滥杀无辜?”拓拔羽轻笑一声,牵动脸上的疤痕,狰狞可怖。“这个世界只有小孩子才认对错,我们和人族之间只有你死我亡,没有对错,只有利益。”拓拔羽慢慢转身,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似乎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那家伙,还是这个样子啊!”大祭司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姬宁,眼里的火光慢慢融化了,像一层淡淡的迷雾笼罩。“姬宁,你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不烧尽最后一滴血是不会罢休的,人族和他之间的仇恨,是十天十夜的大雨都冲刷不了的。”在老师的叙述下,姬宁渐渐了解到了拓拔羽的往事。

    拓拔羽十岁那年,西域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伏尸满地,大旱后的十二日,他的父亲饿死,十三日,他的娘亲饿死,十五日,大哥饿死,如果拓拔羽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或许是世上最悲惨的日记,因为每一天都是流血的日子,拓拔羽和姐姐靠着吃下至亲的血肉才苟活于世,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逃荒到陇西郡时,人族骑兵挥舞着马刀驱逐逃荒的荒人,拓拔羽的姐姐惨死在马刀之下。

    “荒族人的性命真的连马草都不如吗!”他似乎听见了不可一世的拓拔将军对天怒吼。姬宁久久不曾说话,大祭司也一声不吭地抽起烟斗,不停地喷云吐雾,清冷的山坡上,师徒两人相对无言,月亮和星星撒下冷寂的光,天地一片惨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