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泪汪汪地流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对面大楼反射过来的光线让卧室亮堂堂的。林月华已经起来了，在洗手间里冲得哗哗响。
几点了？快，柳婷是不是回来了？董翡德一个骨碌坐了起来，找到短裤和大裤衩慌忙穿上，赶紧去小卧室把长衣长裤换上，那头母狼要是回来了就完蛋了。不光是他要倒霉，林月华也会一起遭殃。
穿好衣服之后，董翡德三下两下把地上的一床浸有血渍的被子叠起来，环视四周几秒钟，就抱起被子往楼下冲，开门、坐电梯，一定丢到楼下去。他还特意多走几步，选择了靠最里边的不常去看单元门前的大垃圾桶。
当他返回二楼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的林月华正拿着拖把在使劲地擦洗地毡。林月华显然是听到了他快速上楼的声音，娇美的脸蛋上早已是红霞满天。
董翡德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笑着说：“让我来吧？”
林月华扭过头，眼神羞答答地笑着说：“还是我来，你赶紧洗脸刷牙吧，一会儿去楼买些早点上来吃。”
董翡德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好的。”
两人还没吃完早饭，柳婷就过来上班了。看着都快碰到一起的两个脑袋，柳婷大声笑着说：“哟，今天怎么吃这么好的早餐呀，我都还想再吃一点。”
董翡德赶紧放下筷子，又拿出一把未开拆的一次性筷子，说：“正好，一起吃呀。”
柳婷把小包包往办公桌上一放，说：“算了，我怕吃多了发胖，我上楼去冲一下，你们赶紧吃啊，一会要来客人的。”
“好的。”董翡德答应着抬头看了看林月华，她一心吃饭，装着没听见。
林月华放下筷子后，轻轻地说了声“我上去了啊”，就起身拿着一杯豆浆往楼上走。董翡德目送着她的背影，感觉是那么楚楚动人。林月华在上楼梯转弯时回眸的一瞬间，董翡德的心花都怒放起来。
收拾完茶几之后，董翡德坐到办公桌边，疑神看着两个桌子中间的电话机，在想一个问题。
没想到的是，柳婷啪啪啪地踩着高跟鞋下楼之后，一屁股坐到对面，就说：“这个保姆小林，让她在这做做钟点工先，天天坐在这里，她挣不到钱，我看着也烦。”
董翡德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柳婷还真的他想什么她就说什么，有那么默契吗？董翡德连忙笑着回答：“是呀。今天就让她去翠竹马奶奶家做清洁吧？”
“对呀，按照合同是今天要去的啊。”柳婷说着笑了起来，“你记性还蛮好的，第一次让她自己去，恐怕找不到地方，弄丢了麻烦。你今天还是带她一起去吧，下次就让她自己去。”
“好的。”董翡德说着，就转头向楼上喊：“小林，你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去马奶奶家做清洁。”
“好啊好啊！”林月华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我马上下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董翡德暗自开心得很。听到林月华下楼的声音，就赶紧起身慢慢往外走。
没一分钟，林月华就跟在后面。只听见柳婷在后面说：“去做清洁穿裙子高跟鞋，不怕摔了啊？”
董翡德回头一看，林月华笑而不答，装着没听到。感觉离开了柳婷的视线时，林月华一下子跑到前头，在电梯厅大笑起来，把董翡德的脸都笑红了。
上了笋岗路，感觉在大露台上看不到的时候，林月华停下来，笑着对董翡德说：“我都不怕，你怕她做什么。”
董翡德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往前走点，公交车快来了。”
“哥，我跟你说个事儿。”林月华说着在路边蹲了下来。
董翡德也蹲了下去，问：“什么事儿？”
林月华红着脸凑近小声说：“我小肚子痛。”
董翡德心里突然一蹬，说：“那找个地方你休息，还是去东门玩？”
“去东门玩。好不好？”林月华突然笑了起来。
“那好吧，我把你送到东门，我再去马奶奶家。”董翡德笑着说。
“哥，你真好。”林月华说着，站了起来。
这时一辆开往东门的公交车要进站了，林月华拽起董翡德的衣袖往前疯跑。
在东门公交站下了车，喧闹的街道上，董翡德拉林月华到一边，说：“记得不要玩丢了啊？想回去时给我打电话。”
“嗯，放心吧，哥。”林月华笑得十分开心，说完准备走。
“等一下。”董翡德从裤兜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到林月华的手上，说：“拿着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月华迟疑了一下，接了钱，说：“那好吧，今天的工钱就全归你了啊。”
“好吧，我到对面坐车。你自己去玩，注意小偷。”董翡德说完松开手，准备上天桥那边坐车。
“放心吧，哥。”林月华举起手，捏动手指，嘻皮笑脸地说：“拜拜。”
“拜拜。”董翡德说完就快步冲向人行天桥，脚下感觉越来越有劲。
坐上公交车没几站就到了翠竹路边的那个小区，董翡德根据地址条很快找到马奶奶住的房子。敲了几下门，一个满头白发带着眼镜的老太太从防盗门里露出一张脸来。
“请问，马莲香奶奶是住这儿吗？”董翡德很有礼貌地问。
“是的，我就是，请问你是？”马奶奶裂开没有门牙的扁嘴笑着说。
“我是婷婷玉立家政公司的，过来给您做清洁的。”董翡德解释道。
“哦，柳婷派来的，是吧？”马奶奶说话的发音还比较清晰。
“是的。”董翡德点头回答。
“进来吧。”马奶奶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
进到一看，董翡德发现这房子还不小，是个大三房的。客厅、餐厅、书房、卧室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不是那么脏。心想就从厨房和洗手间开始做卫生吧。
马奶奶把董翡德放进来之后，说了句“你自己搞啊”，就坐在电视机前的竹制老式躺椅上，电视机背景墙挂满了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发黄的，大大小小的差不多挤满了整面墙。
在厨房里，董翡德发现窗户玻璃都破了，自言自语道：“鬼台风真大，把瞰子儿也吹破了，麻蝇儿都钻进来了。”
说完就想办法拼接玻璃，找到一段透明包装带给贴上了。然后，就开始放水洗油烟机、灶台、案板等。
做完厨房的卫生之后，董翡德准备去弄洗手间，只听见马奶奶在客厅里喊他：“小伙子，你过来歇一会儿。”
“我不累。”董翡德回答说。
“过来，坐一会儿再做。来吧。”马奶奶抬起头笑着招呼道。
董翡德走过来，在窗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只见马奶奶又招手说：“你坐近点，你跟我说说话。”
“好的。”董翡德说着把椅子往躺椅边上挪了挪。
“你刚才在厨房说的话我听见了，”马奶奶挤出满脸的绉子笑着说，“你是说，这次台风太大，把窗房玻璃都吹破了，苍蝇都飞进来了？”
董翡德一怔，心想刚才不小心冒出了一句家乡话，也被她听懂了，莫非是老乡？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大年纪老乡一个人在这边呢？转念笑着说：“马奶奶听得懂广济话？”
“就几句。”马奶奶大笑了起来，眼睛放亮地说：“小伙子是广济人呀？叫什么名字？哪个乡的？”
董翡德连忙笑着答道：“我是广济人，永东乡的，我叫董翡德。”
“哦，哦，哦，永东乡，我记得。”马奶奶一边笑着，一边舞动了双手，说：“还有个龙塘村吧？很漂亮的地方。”
这么小的地方也知道？怎么这么巧呢？董翡德不由得一阵惊讶，笑着说：“我就是龙塘村的。马奶奶去过啊？”
“去过，去过。”马奶奶说着把脸转向电视机背景墙上密密麻麻的相框。，用手指着说，“我那张相就是在那里照的，你去看看，那些老街上的老屋现在还在不在？”
董翡德站起来扫视着墙上的老照片，在马奶奶的提示下，找了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是两个穿八路军服青年男女，站在龙塘垸中心街道上拍的，连忙回答说：“这老房子还在，还在呢。那个女兵就是您呀？年轻时候真好看。”
“哈哈哈，几十年了，都变成老太婆了，”马奶奶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说，“人一辈子就这么快过去了。”
“那时候照这么多相不容易呀，您的过去一定很了不起。“董翡德回到椅子坐下来。
马奶奶拉了他的手，拍了几下，笑着说：“孩子，你就坐在这里听我说会儿，那些卫生也没什么可以搞的。“
“好的，您说。”董翡德脸上带着笑，以认真倾听的态度说。
接下来，马奶奶坐直升机，一只手时不时地拉着董翡德的手，一只手不停地指点着墙上的老照片，像翻开了一本历史书，饶有兴致地讲了一上午。董翡德没记住那么多，对她的故事大体有了一个梗概。
马奶奶出生于民国初年，上大学时逢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她加入了学生组织，又加入共青团，参军后又加入了共产党，当过文艺兵和护士，随着部队转战过很多地方。解放后又做了哪些事，获得什么荣誉。后来在运动中又吃过哪些苦，改革开放后又做过哪些事，获得什么奖。老了干不动了，又去了哪些地方旅游过，等等等等。
按马奶奶邀请，而林月华又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董翡德就在这里吃了个便饭。吃饭时，董翡德一直在想，为什么马奶奶对龙塘村印象那么深呢？居然现在还记得一般外乡人都听不懂的广济话……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之后，董翡德又被马奶奶拉住，继续说她那本厚厚的人生历史书。
大概四点多钟，柳婷打来电话，说她有事要出去，可能又回不来，让他照看好小保姆，别弄丢了。
董翡德挂了电话回到座位之后，就问：“马奶奶，您怎么对我们龙塘垸印象那么好，那么长时间都没忘记？”
马奶奶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说：“人的一生总有几个刻骨铭心的事，就算进了棺材也不会忘记的。”
“您说的是。”董翡德笑着答道，又问，“那您有几个事儿是在我们龙塘发生的呢？”
马奶奶突然手一颤，拿开了，沉默了一会儿，眼泪汪汪地流了下来，一边用纸巾擦拭，一边说：“我们的恋爱在龙塘村，结婚也是在龙塘村，孩子也是龙塘村生的，孩子又是龙塘村丢的。再也没找到，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儿一女两个多好的孩子呀……”
“对不起，马奶奶。”董翡德说得眼泪也快下来了。
过一会儿，马奶奶又补充说：“他们要是都活着，孙子孙女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可惜呀，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也不是后来被送到了哪里，或者在饥荒中饿死了。我这个当娘的呀！”
“我写信回去帮您问问，要是没问到，过年回去我接着帮您问。”董翡德很诚恳地说。
“谢谢啊，好孩子。五〇年我整整在广济县找了半年都没有找到，那个收养我两孩子的老人家也死了，孩子不知被谁带走了，还是什么情况。后来，老辈人前前后后都没了，就更没办法去找了。”马奶奶说话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破涕为笑说，“算了，这一生都过去了，哪还有时间等到那一天啊。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
“嗯，好。”董翡德说着，不知不觉想起了老家。马奶奶后面说的很多话只在潜意识中。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林月华终于打来了电话。说她买了好多东西，让他赶紧过来接。于是，董翡德告别了马奶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想说话或有事就打电话给他。马奶奶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下楼，又站了好久才回到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这个晚上，在董翡德和林月华的二人世界中，多了一副副历史画面。同时，他还想到了同是龙塘垸来的冯石开。
没睡觉站在大露台看夜景的那会儿，隔壁老哥跟他说：“今天你们屋里好热闹，像是几个老板在吵架。兄弟，当心哦……”
几点了？快，柳婷是不是回来了？董翡德一个骨碌坐了起来，找到短裤和大裤衩慌忙穿上，赶紧去小卧室把长衣长裤换上，那头母狼要是回来了就完蛋了。不光是他要倒霉，林月华也会一起遭殃。
穿好衣服之后，董翡德三下两下把地上的一床浸有血渍的被子叠起来，环视四周几秒钟，就抱起被子往楼下冲，开门、坐电梯，一定丢到楼下去。他还特意多走几步，选择了靠最里边的不常去看单元门前的大垃圾桶。
当他返回二楼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的林月华正拿着拖把在使劲地擦洗地毡。林月华显然是听到了他快速上楼的声音，娇美的脸蛋上早已是红霞满天。
董翡德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笑着说：“让我来吧？”
林月华扭过头，眼神羞答答地笑着说：“还是我来，你赶紧洗脸刷牙吧，一会儿去楼买些早点上来吃。”
董翡德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好的。”
两人还没吃完早饭，柳婷就过来上班了。看着都快碰到一起的两个脑袋，柳婷大声笑着说：“哟，今天怎么吃这么好的早餐呀，我都还想再吃一点。”
董翡德赶紧放下筷子，又拿出一把未开拆的一次性筷子，说：“正好，一起吃呀。”
柳婷把小包包往办公桌上一放，说：“算了，我怕吃多了发胖，我上楼去冲一下，你们赶紧吃啊，一会要来客人的。”
“好的。”董翡德答应着抬头看了看林月华，她一心吃饭，装着没听见。
林月华放下筷子后，轻轻地说了声“我上去了啊”，就起身拿着一杯豆浆往楼上走。董翡德目送着她的背影，感觉是那么楚楚动人。林月华在上楼梯转弯时回眸的一瞬间，董翡德的心花都怒放起来。
收拾完茶几之后，董翡德坐到办公桌边，疑神看着两个桌子中间的电话机，在想一个问题。
没想到的是，柳婷啪啪啪地踩着高跟鞋下楼之后，一屁股坐到对面，就说：“这个保姆小林，让她在这做做钟点工先，天天坐在这里，她挣不到钱，我看着也烦。”
董翡德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柳婷还真的他想什么她就说什么，有那么默契吗？董翡德连忙笑着回答：“是呀。今天就让她去翠竹马奶奶家做清洁吧？”
“对呀，按照合同是今天要去的啊。”柳婷说着笑了起来，“你记性还蛮好的，第一次让她自己去，恐怕找不到地方，弄丢了麻烦。你今天还是带她一起去吧，下次就让她自己去。”
“好的。”董翡德说着，就转头向楼上喊：“小林，你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去马奶奶家做清洁。”
“好啊好啊！”林月华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我马上下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董翡德暗自开心得很。听到林月华下楼的声音，就赶紧起身慢慢往外走。
没一分钟，林月华就跟在后面。只听见柳婷在后面说：“去做清洁穿裙子高跟鞋，不怕摔了啊？”
董翡德回头一看，林月华笑而不答，装着没听到。感觉离开了柳婷的视线时，林月华一下子跑到前头，在电梯厅大笑起来，把董翡德的脸都笑红了。
上了笋岗路，感觉在大露台上看不到的时候，林月华停下来，笑着对董翡德说：“我都不怕，你怕她做什么。”
董翡德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往前走点，公交车快来了。”
“哥，我跟你说个事儿。”林月华说着在路边蹲了下来。
董翡德也蹲了下去，问：“什么事儿？”
林月华红着脸凑近小声说：“我小肚子痛。”
董翡德心里突然一蹬，说：“那找个地方你休息，还是去东门玩？”
“去东门玩。好不好？”林月华突然笑了起来。
“那好吧，我把你送到东门，我再去马奶奶家。”董翡德笑着说。
“哥，你真好。”林月华说着，站了起来。
这时一辆开往东门的公交车要进站了，林月华拽起董翡德的衣袖往前疯跑。
在东门公交站下了车，喧闹的街道上，董翡德拉林月华到一边，说：“记得不要玩丢了啊？想回去时给我打电话。”
“嗯，放心吧，哥。”林月华笑得十分开心，说完准备走。
“等一下。”董翡德从裤兜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到林月华的手上，说：“拿着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月华迟疑了一下，接了钱，说：“那好吧，今天的工钱就全归你了啊。”
“好吧，我到对面坐车。你自己去玩，注意小偷。”董翡德说完松开手，准备上天桥那边坐车。
“放心吧，哥。”林月华举起手，捏动手指，嘻皮笑脸地说：“拜拜。”
“拜拜。”董翡德说完就快步冲向人行天桥，脚下感觉越来越有劲。
坐上公交车没几站就到了翠竹路边的那个小区，董翡德根据地址条很快找到马奶奶住的房子。敲了几下门，一个满头白发带着眼镜的老太太从防盗门里露出一张脸来。
“请问，马莲香奶奶是住这儿吗？”董翡德很有礼貌地问。
“是的，我就是，请问你是？”马奶奶裂开没有门牙的扁嘴笑着说。
“我是婷婷玉立家政公司的，过来给您做清洁的。”董翡德解释道。
“哦，柳婷派来的，是吧？”马奶奶说话的发音还比较清晰。
“是的。”董翡德点头回答。
“进来吧。”马奶奶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
进到一看，董翡德发现这房子还不小，是个大三房的。客厅、餐厅、书房、卧室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也不是那么脏。心想就从厨房和洗手间开始做卫生吧。
马奶奶把董翡德放进来之后，说了句“你自己搞啊”，就坐在电视机前的竹制老式躺椅上，电视机背景墙挂满了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发黄的，大大小小的差不多挤满了整面墙。
在厨房里，董翡德发现窗户玻璃都破了，自言自语道：“鬼台风真大，把瞰子儿也吹破了，麻蝇儿都钻进来了。”
说完就想办法拼接玻璃，找到一段透明包装带给贴上了。然后，就开始放水洗油烟机、灶台、案板等。
做完厨房的卫生之后，董翡德准备去弄洗手间，只听见马奶奶在客厅里喊他：“小伙子，你过来歇一会儿。”
“我不累。”董翡德回答说。
“过来，坐一会儿再做。来吧。”马奶奶抬起头笑着招呼道。
董翡德走过来，在窗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只见马奶奶又招手说：“你坐近点，你跟我说说话。”
“好的。”董翡德说着把椅子往躺椅边上挪了挪。
“你刚才在厨房说的话我听见了，”马奶奶挤出满脸的绉子笑着说，“你是说，这次台风太大，把窗房玻璃都吹破了，苍蝇都飞进来了？”
董翡德一怔，心想刚才不小心冒出了一句家乡话，也被她听懂了，莫非是老乡？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大年纪老乡一个人在这边呢？转念笑着说：“马奶奶听得懂广济话？”
“就几句。”马奶奶大笑了起来，眼睛放亮地说：“小伙子是广济人呀？叫什么名字？哪个乡的？”
董翡德连忙笑着答道：“我是广济人，永东乡的，我叫董翡德。”
“哦，哦，哦，永东乡，我记得。”马奶奶一边笑着，一边舞动了双手，说：“还有个龙塘村吧？很漂亮的地方。”
这么小的地方也知道？怎么这么巧呢？董翡德不由得一阵惊讶，笑着说：“我就是龙塘村的。马奶奶去过啊？”
“去过，去过。”马奶奶说着把脸转向电视机背景墙上密密麻麻的相框。，用手指着说，“我那张相就是在那里照的，你去看看，那些老街上的老屋现在还在不在？”
董翡德站起来扫视着墙上的老照片，在马奶奶的提示下，找了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是两个穿八路军服青年男女，站在龙塘垸中心街道上拍的，连忙回答说：“这老房子还在，还在呢。那个女兵就是您呀？年轻时候真好看。”
“哈哈哈，几十年了，都变成老太婆了，”马奶奶笑了一阵，又叹了口气说，“人一辈子就这么快过去了。”
“那时候照这么多相不容易呀，您的过去一定很了不起。“董翡德回到椅子坐下来。
马奶奶拉了他的手，拍了几下，笑着说：“孩子，你就坐在这里听我说会儿，那些卫生也没什么可以搞的。“
“好的，您说。”董翡德脸上带着笑，以认真倾听的态度说。
接下来，马奶奶坐直升机，一只手时不时地拉着董翡德的手，一只手不停地指点着墙上的老照片，像翻开了一本历史书，饶有兴致地讲了一上午。董翡德没记住那么多，对她的故事大体有了一个梗概。
马奶奶出生于民国初年，上大学时逢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她加入了学生组织，又加入共青团，参军后又加入了共产党，当过文艺兵和护士，随着部队转战过很多地方。解放后又做了哪些事，获得什么荣誉。后来在运动中又吃过哪些苦，改革开放后又做过哪些事，获得什么奖。老了干不动了，又去了哪些地方旅游过，等等等等。
按马奶奶邀请，而林月华又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董翡德就在这里吃了个便饭。吃饭时，董翡德一直在想，为什么马奶奶对龙塘村印象那么深呢？居然现在还记得一般外乡人都听不懂的广济话……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之后，董翡德又被马奶奶拉住，继续说她那本厚厚的人生历史书。
大概四点多钟，柳婷打来电话，说她有事要出去，可能又回不来，让他照看好小保姆，别弄丢了。
董翡德挂了电话回到座位之后，就问：“马奶奶，您怎么对我们龙塘垸印象那么好，那么长时间都没忘记？”
马奶奶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说：“人的一生总有几个刻骨铭心的事，就算进了棺材也不会忘记的。”
“您说的是。”董翡德笑着答道，又问，“那您有几个事儿是在我们龙塘发生的呢？”
马奶奶突然手一颤，拿开了，沉默了一会儿，眼泪汪汪地流了下来，一边用纸巾擦拭，一边说：“我们的恋爱在龙塘村，结婚也是在龙塘村，孩子也是龙塘村生的，孩子又是龙塘村丢的。再也没找到，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儿一女两个多好的孩子呀……”
“对不起，马奶奶。”董翡德说得眼泪也快下来了。
过一会儿，马奶奶又补充说：“他们要是都活着，孙子孙女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可惜呀，至今不知是死是活，也不是后来被送到了哪里，或者在饥荒中饿死了。我这个当娘的呀！”
“我写信回去帮您问问，要是没问到，过年回去我接着帮您问。”董翡德很诚恳地说。
“谢谢啊，好孩子。五〇年我整整在广济县找了半年都没有找到，那个收养我两孩子的老人家也死了，孩子不知被谁带走了，还是什么情况。后来，老辈人前前后后都没了，就更没办法去找了。”马奶奶说话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破涕为笑说，“算了，这一生都过去了，哪还有时间等到那一天啊。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
“嗯，好。”董翡德说着，不知不觉想起了老家。马奶奶后面说的很多话只在潜意识中。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林月华终于打来了电话。说她买了好多东西，让他赶紧过来接。于是，董翡德告别了马奶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想说话或有事就打电话给他。马奶奶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下楼，又站了好久才回到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这个晚上，在董翡德和林月华的二人世界中，多了一副副历史画面。同时，他还想到了同是龙塘垸来的冯石开。
没睡觉站在大露台看夜景的那会儿，隔壁老哥跟他说：“今天你们屋里好热闹，像是几个老板在吵架。兄弟，当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