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字体: 16 + -

江湖孽缘6

    “哐哐哐――”

    三声钟响,将我活生生的从美梦里拽了出来,惊慌之下,竟一骨碌滚下了床去。

    “妹的!一大清早敲什么钟啊!”我揉着腰在地上咒骂,抬头一看,濯然已经洗漱完,坐在案边喝茶了。我这才觉得自己失礼,慌慌起身披好外衣,抱怨,“我睡的正香呢,方才什么声音?竟敢扰我好梦?!”

    “暮鼓晨钟”濯然边喝茶边解释,说,“冰炎教暮击凤鼓,朝撞龙钟,为的是提醒弟子歇息早睡,晨起练功,这钟早撞了半个时辰了,你才听到吗?”

    “半个时辰?吵不也吵死了?”我略有些心疼起冰炎教的弟子来,庆幸自己不是凡间仙山的修士,虽然研儿催我起床的声音比什么暮鼓晨钟难听百倍,但到底我一个月也就在上朝那几日听一听她的破锣嗓子,常日里倒也能睡个安稳觉,但这儿的弟子,居然一日安稳觉都没有,他们是如何在这鬼地方生存的?

    “梦醒了吗?”濯然退了盏茶给我,道,“方才毒兄已派人来请了,你快吃些东西裹腹,咱们去狐族。”

    “这么快?”我揉着还没睡醒的脑袋,哀嚎一声,心道:濯然这么沉稳的脾气,怎么会有毒霸天这样急脾气的朋友?!

    用过早饭,我直接被濯然拖到山门口,毒霸天已经备好车架在等了,其间有一辆三架并拉的马车,毒霸天伸手请道:“凤君,请与小妹一同乘车而行吧。”

    我撩开车帘往里瞅了瞅,看那马车里只坐了一个女和和一个女婢,那女子锦绣衣袍,看着倒像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满脸写着“生不如死”四个字,女婢因一手扶稳毒樾,便只能朝我微微颔首要朝我打招呼,车里气氛压抑的紧,我觉得自己若是坐在里面定会闷死,便拒绝道:“毒兄费心了,我和濯然骑马就好”

    “也好”

    毒霸天招手又命人牵来一匹纯色宝马,待我跨马坐定,方招呼启程。

    “濯然……濯然……”我起初信马慢慢跟在濯然后头,但见跟他距离越来越远,才赶紧催马追上,搭话道,“你说我去了狐族,应该怎样说啊?这既不能伤了和气,又要景辰给个交代,只怕我这张嘴磨烂了,也调和不出个什么结果吧……”

    “无妨”他勒了嘞马缰,道,“你只管镇场,谈判之事有我。”

    “你?”我有些不信道,“你虽说是天族辅神,但比起狐帝还是差了半个品阶,若是那狐帝是个好商议的也就罢了,若是个不讲理的,只怕你那张口吐莲花的嘴,还不如我这身份好使……”

    濯然闻言,微微侧过头问:“你不信我?”

    我想了想,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人家可是在四海之战中差点说服鲛人族投降的,哪能这么轻易否认人家?

    他对我的态度稍有些不满,报复性的揉了下我的脑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毒兄讨回公道,你,要相信你的夫君”

    说完,他便催马向前,害得本君愣在原地,反复琢磨着“夫君”二字,琢磨着琢磨着,竟不知不觉傻笑起来……

    狐族,是混沌大开后最繁盛的仙妖一族,其中又以九尾狐最为尊贵,祖居青丘仙地,那个负心汉景辰便是一只九尾狐,这种仙狐擅长变化,勾魂摄魄,所以冰炎教一干长老仙首,才没瞧出他的真身。

    青丘地外设有结界,濯然下马将拜贴交给守门的妖仙,便来扶我下马。

    我也很自觉的把手伸给他,人被轻轻一带,扑进他的怀中。

    “哟,凤君这是没长腿啊?”毒霸天正扶着毒樾下车,偶然瞥见这一幕,不禁酸酸的“咦~”了一声。

    我闻声看向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姿势很没有凤君的威严,还想着赶紧自己站好,濯然却紧紧捞着我,骄傲的朝毒兄那看去。

    想必这青丘之大,是那个小仙的法力所转悠不过来的,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结界才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那小仙礼让道:“凤君请……”

    我见他这么说了,便硬着头皮走到前面,故意昂首挺胸,想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状态。

    青丘狐帝的住所,说白了也就是个略微整洁的石洞,小仙将我们请进去,通传一声道:“凤君驾到。”

    自洞中,走出一位稚气未脱的款款公子,身着锦黄长袍,乃是狐帝打扮。

    “你……”毒樾踉跄着冲向前,“你不是景辰,景辰呢?他在哪?”

    明明那日来找他时,他还是狐帝,还说什么自己身兼重担,无缘儿女私情,可一转眼,他就能把狐帝之位拱手让人了?那他……又到哪里去了?

    “嫂……皇嫂”少年微微施礼,“我……我是景辰哥的表弟,兄长他……”

    “他到底如何!”

    毒樾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状态近乎歇斯底里。

    少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为难了好久才将我们引进石洞里,正对洞口的一大方石桌上,供奉着牌位,我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新牌位,写着“狐帝景辰之位”。

    我心头一紧,忙拽了拽濯然的衣角,示意他看。

    濯然寻着我的眼神望过去,脸色明显哀戚了些,温热的手掌借着揽我的姿势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说话。

    与此同时,少年狐帝走到石桌旁,从一扇暗格里取出一册灰扑扑的古册子,翻开最后一页,道:“皇嫂,这是兄长留给你的,这本狐族家谱上,他将你的名字写在了帝妃的位置上,他说此生,有你无憾……”

    “什么叫此生……有我无憾?”毒樾声线颤的厉害,强迫自己的眼神不落在那新立的牌位上。

    “这……”狐帝发觉我们几人心急火燎的要质问到底,便只能如实坦白,“各位可能都知道,青丘孕育着天地灵根,所谓灵根,集纳天地之灵气,滋养万物生息,而青丘狐族便是为了保护灵根而存在的。时过万年灵根从未有何异动,可谁想到,前任狐帝的儿子,也就是景辰哥的弟弟,居然犯上作乱,在失败之后,又引下天雷,劈毁了灵根,先帝为了修补灵根耗尽灵力而死,却还是免不了青丘万物凋枯、不复往日……”

    我听了心下不解,问:“灵根被毁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上报天族?事关一族存亡居然自己隐瞒,不怕酿成大祸?”

    我觉得自己说的分外有理,谁料小狐帝却顶撞我:“我们狐族乃独立的仙族,又不依附天族,为何要上报他们?再说了,就如今天族的那位君上,除了会依靠自己的弟弟,还会干什么?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天君的……”

    他恐怕是不知道天族辅神站在他面前,所以才敢这么大胆的讥讽。我暗暗扫了濯然一眼,他的视线也正好偏向我这里,淡淡的解释了句:“我让的。”

    我悄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心底却同情极了天君。

    “后来呢?”濯然对我的“夸奖”似是很受用,接着方才的话说,“为何现在青丘却不像没有灵气滋养的样子?是何人修复了灵根吗?”

    “是……是景辰哥”小狐帝说到这,眼泪开始打转儿,见毒樾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得不抽噎道,“先帝力竭而亡后,再无人有能力修复灵根,青丘其他家族皆作鸟兽鱼散,各位族中长老也怕酿成大祸,便提议请回景辰哥哥,让他继承帝位,以身献祭,重塑灵根……”

    毒樾早已瘫在毒霸天怀里,勉力撑着一丝神智,问:“是你们……是你们把他绑回来的?”

    “不是不是”小狐帝连连摆手,“景辰哥哥的法力是青丘最出众的,他若是不自愿,谁也无法强迫他……”

    “你说……他是自愿的?为了……你们这些把他赶出家门的人?”

    毒樾已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她印象里,景辰是个万不得已绝不惹麻烦上身的人,平时她要除个邪祟什么的,景辰都是连骗带哄的要拖她走,怎么可能为了这群白眼狼送了性命……

    难道她还比不过这些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小狐帝支支吾吾的解释:“景辰哥他……一向是很重情意的”

    “呵,重情义?”毒樾强撑起身体,走到景辰的牌位前,双手撑着石桌,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你……说过的……此生……爱我,护我,不能让我受伤……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失信之人……你仗着我爱你,就可以骗我?就以为我不会恨你?景辰……我恨你!我恨你!”毒樾伸手捞过景辰的牌位,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又抢过小狐帝手里的族谱,道,“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些假惺惺的做戏?你是不是叫人编了这么个故事,然后自己乐的逍遥去找别的小姑娘了?”她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到这,转身揪住小狐帝的领子问,“你说!景辰藏到哪去了?他去哪了?!”

    小狐帝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千余岁的孩子,恐怕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子,一时吓的只顾哆嗦,说话都吐字不清了。

    毒樾魔怔了般四处扫视,最后挣扎着把石洞翻了个底朝天,才在被她扔掉的景辰的牌位前跪坐下来。

    “阿樾……”毒兄轻轻拽起毒樾的胳膊,一时却又不知怎样安慰她。

    当年老祖宗说:冰炎教里出情种。看来真的没错……

    “濯然”我暗搓搓拽着他的衣角,只觉听完这个故事心都要碎了,心下骂着濯然这人为什么要拉着我来受虐,嘴上却又毫不争气的向他寻求安慰,“他们……怎么能这么惨?”

    “唉……”濯然也惋惜的只剩叹气了,走近毒樾俯身道,“逝者已逝,节哀”

    我跟在他身后默默瞪大了眼睛,他刚才憋了这么久,就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想到,毒樾听到这句话,却毫无防备的放声哭了起来,捞过滚在地上的牌位就是一阵撕心裂肺。

    最后她是怎样哭晕的我不得而知,因为濯然怕我受刺激,早早将我送去客房歇息了。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他才耷拉个脑袋回来。

    我十分关心毒樾那丫头哭死了没有,但还没等我开口关心,濯然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埋首在我肩头,也不说话,就这么愣愣的抱着。

    “你……”我十分本能推了推他,问,“你怎么了?毒樾怎么样?”

    “没事了”他腾出一只手来箍住我乱推拒的手,眸色中含着一股疲倦和哀愁,“毒樾哭晕睡了过去,毒兄正在陪着她。”

    “那……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

    濯然摇摇头,牵着我坐下,道:“本是想带你出来逛逛,顺便替毒兄解决麻烦,没想到……竟让你遇着了这么件糟心事……”

    他的语气里有那么些许自责,像是觉得特别对不起我。

    “无妨,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讲手搭在他手上,希冀让他释怀一点。

    “降儿”濯然温热的的手掌横在我腰间,轻轻捏了捏,问,“若是有一日,要你在本神和凤族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如何选?”

    “我?”

    濯然眼里满是期待,叫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凤族那是生我养我之地,本君身为凤族君上,总不能为蓝颜而弃万民吧……这样做太不道义。但若是当着他的面说出“我可以舍弃你但不能舍弃凤族之类的话”应该会很伤人,这样更不道义……

    “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有这样两难的选择的。”

    我微微笑着望他,果然这句话十分贴合他的心思,濯然的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黯然失色,指天誓日道:“我们断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其实他哪里是在宽慰我让我放心,明明是在安慰他自己。我心里觉得好笑,原来被称为天地之间、千百万年中最严肃端正的辅神大人,竟也有这般如同小孩子一样患得患失的一面。

    濯然的唇角贴在我额间,轻轻点了一下,道:“若是真的有让你选择的那一天,我会舍弃一切的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