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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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诉衷情

    慌里慌张的从扶政宫里逃出来,我按了按自己险些跳出来的心脏,谁知本君竟会一不留神闯进扶政宫去?幸亏是撞见了哲明,否则被旁的小仙瞧见了,本君这老脸要往哪放?

    我深深记住了方才的教训,再不敢四处瞎转悠。掐指算一算,此刻众人的酒也应该喝够了,离席久了总归不太礼貌,我便又悠悠闲闲的往回走。凌霄殿中仍是歌舞升平,众仙友们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本君寻着无人的地方进来,所以不太引人注目。

    正因我比平时低调了许多,所以才有幸“平易近人”的贴近了那些小仙,偶然听得一女仙正谈论扶政宫,我怀着好奇之心听了一耳朵。只听那女仙道:“听说今日凤君也来了,不知可与辅神见过没有?”

    另一仙子道:“就是那个艳冠八荒、权倾四海的白降上神?”

    “是啊……”方才说话的小仙神色颓然,继而又不服道,“即使她权倾四海又怎样?天君一纸婚约就便宜她嫁进了扶政宫,可怜辅神大人风姿英飒,竟得了这样一个性情张扬的正妃,真是可悲可叹啊!”

    我听得她那两句悲叹,额角不禁压了一片黑云。难道本君数万年未出凤族,在这些后辈小仙眼中竟是如此模样了吗?

    我不由得上下质疑了自己一番,本君生平的确干了不少男人干的事,只因此便被说成了性情彪悍、不似女仙的神仙,被人误解到这般地步,才真是可悲可叹啊!

    她们再接下去的话,我是实在不忍再听了,抬袖遮了脸,我才匆匆从一众女仙中钻了过去。

    “让各位久等了”

    因那些小仙的言语触动了我,我这会儿也不自觉的懂了些礼数,和天君他们致了歉,坐回席上。

    我以为出去转了一趟,诸位仙友们定然是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不会再接着缠问联姻一事,故而我十分轻松的接着喝酒吃肉,然我身边的人却一个比一个不自然。最终,善良的天君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凤君,方才您离席之时,本君同研祭司商量了几个黄道吉日,您挑一个中意的日子行大婚礼……”

    说着,他又命人递了一张红纸给我,上头写的皆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当时本君的脸,哗的一下就绿了,然而坐在天君身旁的天后娘娘,不知何故那脸色比我还要绿……

    我白了一眼把我卖了还气定神闲喝茶的研儿,连连摇头摆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天君不解:“为何不可?亲事是早定下的,如今就是行个礼而已,莫不是凤君看不上小弟?”

    他这误解也太深了,我忙解释:“本君不是不想认这门亲事,辅神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人物,多少女神仙削尖了脑袋要嫁给他,本君怎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呢?只是这……这也太仓促了”

    天君闻言,立马表态:“凤君原来是担心这个,无妨无妨,您的婚礼必定比本君排场都大,在这一方面,天族绝不会亏待您。”

    “我……我……”天君这般诚恳的态度,倒让本君没了退路。四下想寻一个替我说话的人,奈何司命又不在,诸位神仙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寻来寻去,我猛然在主宾席下寻见了正跟东海水君攀谈的哲明,真是天助我也!本君脑子急转了几转,用极其坚定且愧疚的表情对天君道:“天君今日如此诚心实意的与本君提起此事,本君若再不坦诚些,也让您甚没面子,其实……本君已有心上之人了。”

    我此刻心中揣了一万个不安,暗念道:“老天爷,你可别劈我,本君是被逼无奈啊!”

    此言一出,不仅惊了天君,也惊了坐下大小神仙,连哲明也朝我这里看了一眼。

    他看这一眼不要紧,倒让本君更加心虚了。

    研儿与天君对视一眼,没好气儿的问:“你在白芷上神的山林里呆了三百多年,何时有功夫去寻什么心上人?他是谁?什么身份?能入凤君的眼,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我挺直了腰板,手指向哲明那里,生怕他听不到,特地放大了声音道:“本君的心上之人,就是他!”

    众仙听了,那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哲明,皆是想见识一下能给辅神戴绿帽子的是何等人物。

    哲明指了指自己,茫然走上殿来,我看着天君与众仙家那表情,得意道:“想必辅神与天君都对他十分了解吧?”

    我说话的功夫,顺带揽了他的手臂,他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问:“阿英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亦压低嗓子回道:“现下我没法和你解释,你先帮我演完这场戏……”

    其实我知道,做这样的事是不仁义的。哲明他是扶政宫的仙官,此事一闹,怕是再没法在天宫立足了。不过,他若真因此被辅神逐出来了,大不了来我凤族做事,本君定亏待不了他。

    我原以为他要考虑个两三刻,不想他没做思考,直接答道“好”。我正为他如此仗义而感动时,哲明却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奏折,在众人及我皆不解的眼神里,开口说:“臣弟奉皇兄之命助西海平复内乱,如今叛军已除,臣弟特来交旨。”

    我听他这一席话,一时被吓的没有反应,等反应过来,我才震惊了,大彻大悟的震惊了……

    那座上本春风满面的天后,此刻却无比落寞,不可思议的看着濯然问:“辅神与凤君……认识?”

    见濯然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那神色便如死灰一般更加落寞。

    “你……”我死死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问他,“你是先帝的三皇子,天族的辅神濯然?”

    “是”

    本君哪里由得他如此糊弄?火气蹭的一下冒上来,拽着他的衣角低声说:“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出了如此大一个洋相!”

    “有出洋相吗?”濯然顺势抓住我的手,低头细声提醒我,“你我好像是正经定过亲的夫妻吧”

    我又尴尬了,呵呵了两声,挣脱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溜回了座位,再看向在座的诸神,一个个都是十分八卦的神情。

    在众仙面前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本君这一顿饭就吃的没滋没味,偏偏天君还很好事的逼琼瑶上神和他换了位子,紧挨着本君就席,引得大小神仙都侧目旁观。兴许他这张脸平时被人看的惯了,濯然在众人的目光下依然能很泰然的听曲儿赏舞,倒显得本君十分的不镇定……

    这席持续了半日,濯然时不时的往我碗里夹一些珍馐,还降儿降儿的喊,这称呼连研儿都不敢这么喊,他倒是叫的顺口!

    罢了宴席,我趁研儿向天君请辞之际,独自溜出大殿,一路走的悄无声息,未被任何人发现。

    刚拐出殿门,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大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本君从千华殿拽了出去。

    我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的走着,被抓着的手不停的挣扎,却怎么也脱不开他的束缚,后来反抗的累了,我也再懒的跟他缠斗,直直随他绕着一处荷花池转了许久,他才停了脚步回身望着我。

    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我这心神忍不住一荡,看这里四下无人,精致清幽,我心里不知不觉却生了一丝怯意,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他望了望四周,答道:“西王母,瑶池境。”

    “唔,你们天族的瑶池千千万万年间被多少仙凡赞叹歌咏,今日有幸一游,本君真是要多谢辅神您了。”

    见我装的这般客气,他眼中多了些许失落,眼神却片刻不离我,道:“降儿,本神带你来此处,是想将三百年前的事说清楚。”

    “三百年前?”我愣了一愣,想着三百年前,我也未曾欠他什么,至于他欠我的,早已在西海那次还清了。转念又想想,也许是他要为接二连三瞒我身份的事道歉,这大可不必,只要他不哭着喊着娶我,我便谢他八辈祖宗了。于是本君很大方的摆手说:“若是为了你数次蒙骗我,瞒着自己身份的事,那便不必说清什么了。神仙下凡嘛,都有这般那般的规矩,我懂,自然不会怪你的。”

    这次轮着他呆了一片刻,继而否决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又默了默,拉起我另一只手,“你还记得三百年前在凡间时,我问了你一件事。”

    我努力想了想,奈何记忆力不佳,实在想不起是哪件事。

    濯然料到我记性不好,提醒道:“那日听书时,本神问你在你心中我是什么地位,你答‘知己’。”

    嗯……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我心里的确实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说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现下我与他虽互知了身份,但我也仍当他是知己啊。

    “三百年前自凡间离开,本神心中思之念之的皆是你的容貌,我寻遍了大小仙山,却始终寻不到你的影子。阿英,你视本神仅为知己,本神……却对你欲罢不能。”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动情,那双黑眸一闪,便将我卷进了他的温柔中,“当年,本神骤然听闻联姻一事,怕同你说了知心话会误你前程,便只能悄然离开,如果那时我知道你就是凤君,本神绝不会将你孤身一人撇在凡间……”

    我这人虽大条,但这种情话在戏文上却没少瞧,便十分不敢相信的问他:“你……你是说你倾心本君,倾心了三百余年?”

    他点头道:“是”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头顶冒出了许多桃花枝丫。他是天族受四海八荒敬佩的辅神,受多少女仙没日没夜的痴恋?他爱上哪一个不比本君强的多?并非我贬低自己,十多万年来,除了生着一张出挑的脸,本君实在没有别处值得男子留恋……

    “你……你不要因为本君执意退婚,便拿这些话来哄我……”

    他似是很不满意我说的这句话,反问道:“本君是随便乱开玩笑的人吗?”

    以他这三百年撒谎不带脸红的行为,我连连点头称是。

    “白降!”濯然忽然正色起来,“本神从来不会因为某些事某个人而违了本心,若不是出自真心,本神绝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也是哦。天族之人大多死板教条,十来万年也才出了司命这样一个活泼一点的神仙,即便是两情相悦,人家也都含蓄的很似他这样直抒胸臆的委实不多。今日他这么急的把我拉来此处或是真的相思成疾,怕本君真的退了婚,又错失这一次重逢的机会。

    看濯然眼中真是十二分的赤诚,我使了个劲把手抽出来,干笑道:“辅神您看啊,咱们本在凡间相识,处了也仅仅几个月的情分,在这大罗仙界,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怎值得您挂念三百余年呢?何况,你我还未曾真正了解彼此,万一日后熟透了、了解了,再觉出不合适来,岂不是耽误了您的终身?”

    他微微一怔,道:“没关系,本神可以等,等你与本神熟透了……”

    “等?不必不必,我要是一辈子也不喜欢您,岂不是委屈了你您?”我连作了几个揖求他,若濯然真为了我苦守一生,本君又要遭天下多少女仙嫉恨?

    “嗯,今日这桩事,您说的也太急了一些,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本君回去定会好好思量。额……凤族还有公务,本君告辞,辅神不必远送了!”

    一把推开他,我扭头就跑,一时慌张到连捏诀都忘了。

    没想到啊,本君活到如今这般岁数,竟也能得濯然这样的人物看上,真足以上我那命犯桃花的师兄处炫耀一番了!

    但现下令我犯愁的还有一事,从前众仙家都以为我与濯然不识,日后退婚便可以此为借口,郎不情妾不愿的任谁也不会多说什么。现如今,当着四海八荒许多有头有脸的神仙的面,我娇滴滴的“表白”了濯然,在三界人的眼中,我和他已是郎才女貌,简直一对恩爱鸳鸯,再要退婚,只怕流言满天飞,更会被司命当成极佳的素材编到他那本话本子里去的。到那时,本君就真的“流芳千古”了。

    而眼下看濯然对我死心塌地的态度,是九头也拉不回来的了。

    唉……当年我真是昏了头,怎就进了他的院子借宿?

    书生,辅神,书生,辅神……

    到现在,我都无法把两人重叠到一起。

    出了南天门,见濯然没死皮赖脸的跟上来,我才定了定神。席间同他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着实已让我丢了不少人,我现下是真的没勇气再回凤族面对小仙们八卦的眼神。俗语云:有什么样的主子自有什么样的奴才。本君的仙娥们,个个都是眼观四海、耳听八荒,几十万年下来,早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今日本君这桩事传进他们耳朵里,比得把我问道吐血不止。为这两日耳根子清净,我还是拐个歪去师兄那里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