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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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华喜宴

    我早料到,我凤君的身份让水君知了去,他自然要大张旗鼓的欢迎一番,所以浩浩荡荡的回到水晶宫后,我便向水君告辞。

    西海水君自是万般的不肯,硬要留我,设席相待,本君从来不好这种应酬,便找了个托词道:“本君原是看在从前与黎晖的师徒情分上,来助西海平定鲛人一族,如今苍凌已被我重伤,应该会回老窝安顿几年,本君凤族亦有不少杂事,便不打扰了……”

    水君也不退让,劝道:“凤君浑身是伤,还是在此养好伤再走吧”

    “不必”我看了一眼胳膊上几道血淋淋的刀口,不在意的说,“只是小伤,水君不必担心”

    “这……”

    “师傅,徒儿送您”

    水君正编由头欲再留一留我,黎晖却见缝插针补了这么一句。他这样一送客,倒是给了本君一个很完美的台阶下。我同水君作了个浅揖,抬脚便逃,偶一抬头,正看见远处人群外的一道白衣身影,此刻正对我报以微笑。

    不知何故,他这远远的一笑竟深深的勾住了我的魂儿,脚下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逃的那般急切了。

    隔了密密的人群,本君又不方便屈尊去与他道声告辞,只得抱一一个歉意的微笑。当年他曾不辞而别,如今,经轮到本君了?

    从海里浮上水面,黎晖又是对我千恩万谢一番,说尽了本君造福西海生灵的无量功德,瞧他无尽激动的样子,就差冲上来亲本君一口了。

    我被他奉承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踩了朵云彩便离开了西海。

    虽然此番惊险了一点,但来这一趟也算值,竟一连见到了两个故人,还顺便刨了哲明的老底,令我心情大悦。

    待来日,还需再上祁凰山给父君他老人家磕几个头,将我与苍凌那混蛋决斗一场、震裂了他一缕元神的事告诉他,也算替父君出了口恶气。

    驾了半日的云晃悠回师兄的山头,我刚从云头下来,猛然便见山下围了一圈的天兵。我以为又是师兄曾经招惹的天族哪位女仙子来报复了,正欲躲开他们,人家却先发现了我,齐齐跪下请安:“参见凤君”

    “请起请起”对天族之人我定是十分客气,但一个个扶又扶不过来,便挑了一个将领模样的,细声细语的对他说,“不知诸位来此何干?哦,我师兄他为人虽然浪荡洒脱些,但绝非负心的白眼狼,若开罪了贵族哪位女仙,本君替他道歉,还请各位莫要闹事,莫要闹事……”

    “凤君……您说什么呢?”为首的将领一脸懵,挠了挠后脑勺,解释来意,“凤君啊,臣是随天奴大人来的,大人正在山内静候,您见了便知。”

    天奴大人?那不是天君御前的奴才吗?他来做甚?

    我心腹里存了满满的疑问,行到会仙亭旁,见烨然正给天奴添茶,我在远处观望了会儿,只见那天奴生的娇嫩,薄唇抹的鲜红,一张小白脸活似女子,而那一身筋骨更似纤纤弱柳,一举一动都透着柔美。

    这样的人当奴才着实可惜了,若是投身到下界,像司命话本子里说的那般做个某帝王的男宠,那才真是人尽其才呢!

    我心里对他这做派百般不喜欢,但也只得耐着性子迎上去。

    天奴见着我,“嗷”一嗓子尖叫着站起,一扬手中拂尘道:“天奴叩见凤君”

    我叫他一身香薰味逼退了几步,掩面装作咳嗽,道:“大人……不必多礼”

    天奴起身,自袖子里摸索出一封大红请柬:“天君五日后在千华殿大婚,行封后大典,邀您观礼赴宴。”

    “大婚?谁啊?”我满腹疑问更多了几重,君后之位空了几万年都无人能担此重任,难道是本君在山里呆的太久了,竟连天君搞对象这样的大事都不知情了?

    “回凤君,天后乃是吾族将门之后,其父陨身于神魔之乱,遵从先帝遗诏,立为天后”

    哦……隐约间我是记得有这么回事的,神魔之乱乃是六界难得的一场大乱,天族凤族几乎是举族抗敌,但独独只牺牲了天族的一个分支头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我记得,那分支头领师从九元真人,而这九元真人是我师傅的亲师弟。他那个女儿,我也见过一面,叫傅兴澜,乃是个极有心机城府的丫头,当真是个掌管后宫的不二人选,想来天君身边佳丽三千,只有这位傅天后镇的住了

    只不过论辈分,这位天后还当叫我一声师伯,那本君……岂不是又长了天君这家子一辈?

    唉,这番,我又白白占了天君一个便宜不是……

    我吩咐烨然将天奴送走,方有那么一瞬间喘息的空儿。在这留仙亭中,瞅着手里的请柬头疼。

    “数千年都没曾见你皱过眉头了,今儿是怎样的大事,能将你惹得愁一场?”

    师兄从山林子深处走出来,一身青衫,低调得紧。

    我把那请柬并一杯清茶推到他跟前:“你在这山里乐的清闲,不知这应酬的苦闷……”

    “你贵为凤君,难道赴宴天族还会有人为难你不成?”师兄百般不解的看着我,想必他这种逍遥三界之人是不会体会这种苦闷的。见我脸上还是藏不住的感伤,他又道,“没关系的,你现在可是天君的准弟媳,想来天族也不会有那么不长眼的人。”

    “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我抢过他手里那张红彤彤的请柬,心里头纠结的厉害。说起我与那濯然的婚事也耽搁三百多年了,我这准弟媳若是被天君扣在了扶政宫,怕是难逃出来,看研儿对我这桩婚事的态度,大抵是恨不得天君快些把我扣在天族的……

    “罢了,你也莫忧愁太甚,大不了寻个由头半路逃出来便是……”

    我看师兄他那一脸傲世的样子,怕也不会了解我的难处,讨了他半碗茶喝,起身道:“罢了罢了……您老且歇着吧,我得回宫准备一下,否则研儿若寻来此处捉拿我,怕是扰了您的清修……”

    同师兄辞了行,提了他两坛清酒,我便回了朝凤宫。

    不得不说,本君料事如神的本事一直是在的。回宫时,研儿已清点了五百人马准备去师处“请”我回宫了。见我自己回来,她脸上不阴不晴的说道:“难得你自觉回来,枉费我白点了这许多人……”

    “我这是怕你惹恼了师兄,他再不给我酒喝了!”我将酒坛子放下,手里摆弄着那请柬,苦恼道,“几百年没出师兄的山头了,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凤君了,天君这一封请柬送的轻巧,却生生把本君从那世外桃源里拽出来了……”

    研儿白了我一眼,道:“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再闷三百年这凤族都要乱套了。”

    说罢,给本君留了一摞的公文,自己回宫清点赴宴要备的贺礼去了。

    赴宴那日一早,研儿领着一群小仙娥将我从床上拎起来,一面嘱咐了朗月备轿撵,一面将礼单递呈给我道:“天君大喜,乃是四海八荒一大盛事,这些贺礼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待入了席,你少说话,一切往来应酬都有我呢。”

    我难得乖顺的点了点头。越是在这些大小宴会上,我便越是佩服研儿,她竟能十分自然且耐心的与各路来套近乎的神仙谈笑风生,当真十分厉害,厉害。

    反反复复于我交代了规矩之后,又见朗月捧着一盒子首饰过来,送到我的妆台上,掸了那一层灰尘道:“君上数万年不曾打扮一下了,今日赴宴,定要艳压群芳,教那些说您人老珠黄的人看看什么叫倾国倾城!”

    我摆弄着一只玉簪子,心里暗笑了她一下:本君哪里是倾国倾城?本君明明可以倾倒三界!

    平日里,我并不怎么喜欢那些脂啊粉啊的,更因这张脸无需脂粉就已极美,故我出门都是极随意的装束,随意到旁人都看不出我是个凤族的君上。

    但今日里或与往日不同,天君大婚乃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我怎能不打扮的庄重一些?研儿今日拿出了我在箱底压了几万年的百凤霞袍,内衬冰丝软衣,更是难得的戴了一回九龙凤冠,项上挂了母妃传的虹锁儿,耳边垂了研儿差人新制的一对东海明珠,涂了胭脂抹了粉,才由几个仙娥将我扶起,那九龙凤冠并一身朝服压的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研儿眉开眼笑的看着我,道:“这才是凤君该有的样子嘛。你记着,待入了席,无需你多说话,摆出架子只等众仙来拜你便罢,遇着长你的神仙,陪个笑脸就好。”

    “我知道。”

    她这些话每逢赴宴都要说一回,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本君便是再不济,到如今也二十万岁了,哪里还会像小孩子一样不懂规矩?

    我带着一行人进了南天门,便有二十四个仙娥挑着宫灯为我引路。一道行至凌霄殿,打头的仙娥高声报:“凤君驾到”

    那殿内殿外的诸路神仙皆一一跪下,我正要昂首阔步往里走,却被研儿在后头一把拽住,看她严肃的神色,我立时端庄起来,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缓缓地往里挪,虽说看着步履稳健了许多,但这般走着实在拘束。

    凌霄殿的宝座上坐着天君与新封的天后,二人皆是喜服喜冠。侧坐着的有灵宝天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等一众老神仙。我献上贺礼,又同几位施了礼,才由研儿扶着坐稳当。

    那几位老神仙将我从头到脚的问候了一遍,就开始唠起了家常。我闷头数着桌上的菜样,正值无聊,却忽而听得耳边一声音道:“今日天君成婚我们这些老臣也算完成了先帝的一分嘱托,待辅神迎娶凤君之时,我等便是功德圆满了!”

    天君也许是多喝了几碗酒,说话也无拘束起来,道:“濯然的婚事为了四海一战拖了三百多年,本君心里也甚觉得对不住他。不过,好在如今四海之乱已平,只要凤君点头,本君立刻下旨,命他娶你过门!”

    听这话题与我不妙,我赶紧发言打断他们:“婚姻乃是大事,须得两厢情愿才成。我与濯然君还未见过呢,所以此事急不得……急不得……”

    我此言好似驳了天君的颜面,四下突然安静了许多。

    众人皆不说话之际,研儿淡淡笑道:“联姻结的是两族之好,世间哪有这么多两厢情愿?感情慢慢培养,总会有的。”

    被自己身边的人打压,本君心里那个愤懑啊!什么慢慢培养?敢情嫁人的不是她啊!我张了张嘴想同她辩几句,但又怕惹出凤族君臣不和之类的闲话,只得憋了这口气。

    恰当此时,那新任天后极会看脸色的说:“研祭司此话不妥。若无感情夫妻哪会和睦?臣妾虽然年纪小,但毕竟嫁人早,现下两族之好要得,凤君安乐也要得,既已拖了三百年,又何妨再等几年?”

    研儿被一个后辈顶撞了,心里自然是不爽的,说话也没有方才温和,冷冷的说:“天后说得好生轻巧!若您今年也二十万岁的高龄还待字闺中,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又让旁人作何感想?”又向天君使了个眼色说,“今日既是天族大喜不如就此喜上加喜,定下了凤君与辅神的婚期,如何?”

    天君心领神会,应道:“好啊!本君以为……”

    “不好!”我急回过身抓住研儿的手,僵着脸笑了笑,“本君以为,此事不急着商议,今日乃是天君大喜,怎好让旁的事扰了去?”我一手扶了额,作醉状道,“本君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有些不胜酒力……诸位聊着,白降失陪,去殿外醒醒酒……”

    “君上,我陪您”

    “不必不必”朗月要来扶我,叫本君一把摁了她回去,悄声嘱咐,“看住研儿,别再叫她胡言乱语了!”

    说完,我匆忙逃出了凌霄殿。早知这是研儿给我设下的鸿门宴,本君打死也不会来的!这老狐狸逼婚逼到了这个份上,真是敬业啊……

    我捡了个僻静地方丢了那一身华服金冠,换了套轻便衣裳,手里择着一朵花在天宫里晃悠,逛着逛着,便从凌霄殿晃悠到了一处仙境般的所在。本君跳墙进了一处园子,但见荷花飘香、亭台水榭错落别致,甚是美丽,看来是这天上某路神仙的住所了。不过,这是哪路神仙,竟有如此清雅的品性?

    沿着荷花池一路走,便不知不觉转悠到了一处梅林里,看来这位仙友神位不低,连花园子都如此大……

    这梅林里刮着阵阵寒风,像是人为造出来的冰窖。花抱枝头正开的鲜艳,在中间搜寻了几眼,见枝头上的花开的最好。我想伸手去折,又够不到,本想爬上树去,又怕被人撞见丢脸。正着急时,肩头不知被什么按住,一只手伸过我的头顶折下花枝,递在我面前。

    回过头,却发现我识得那人,失声喊:“哲明?你怎会在此?!”

    “此处是扶政宫”他淡淡笑道,将花塞进我手里,“阿英是陪同凤君一起来的吗?”

    这……这里是扶政宫?濯然君的仙邸?本君怎的这般会挑路?愈发不想见却愈闯了进来。我心下大窘,只听他这般问,遂将就着敷衍道:“嗯……是啊,凤君正与天君喝酒呢,本……哦,是我不胜酒力,逃出来醒神,没想到误闯此地,实在失礼……”我自己磕磕巴巴说了一大通,心底却越来越发虚,权衡之下,还是快溜地好,便稽首道,“多谢你送我的花,我不打扰你了,咱们来日再聚。”

    我正要逃,他又拉住了我,笑问:“阿英,扶政宫大大小小上百座殿,你找得到路吗?”

    我垂头盘算了会,诚实的摇摇头:“找不到。”

    他脸上是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拉着我转了许多弯,最后从一处矮墙跳了出去。

    平安地被他带出来,幸甚没在扶政宫里头丢人。我扑扑身上的灰土,同他又道了几遍谢,飞也似地往凌霄宝殿逃去。